“三師兄。”
兩個弟子輕聲喚。
凌魚嗯了聲,但視線依舊在書卷上。
“我們看完了,依照學識以及一些貴人的交待,人員選好了。”弟子們只能接著說。
話說完見凌魚抬起頭,視線從書上離開,但并沒有看他們而是看向一旁。
一旁桌案上的少年正抖動著一張紙。
凌魚問:“看完了?”
莫箏點頭,走過來,一手遞過來一張紙,另一手垂在身側捏著一張卷子。
凌魚接過掃了一眼,然后看向那兩個弟子。
兩個弟子愣了下,神情略有些遲疑,他們先前雖然在評判,但并不像凌魚那般專注看書,也不需要那么專注,所以他們看到了那少年拿走了一張卷子,在另一張桌案上寫字,而現在遞過來的就是他剛寫的。
他們的視線落在少年遞過來和身側手里捏著的卷子上,赫然能看到兩張都寫著同一個名字
這,是要替換?
替換的目的是必須讓此人選上?
“三師兄。”五弟子遲疑一下,將明顯是挑選出來的一疊卷子推過來,“是這樣的,這其中有些人是宮里指定的,多一個少一個我們不敢做主。”
凌魚伸手接過莫箏遞來的紙,同時將桌案上那摞選好的卷子也拿起來。
“這樣啊。”他說,“我來請老師來評選吧。”
兩個弟子神情驚訝,竟然要驚動祭酒?
他們的視線瞬間落在那少年身上。
這少年到底什么人?
凌魚竟然要為了他驚動祭酒?
家世權勢?沒用啊,凌魚出身世家,論家世不怕誰,又是王在田親傳第三位弟子,連陛下的嫡長子東海王見他都不敢慢待。
凌魚沒有再給他們解釋,那少年也沒有什么惶恐。
“你要跟我一起去見老師嗎?”凌魚問。
莫箏搖頭:“我的人就不打擾祭酒大人。”說著一笑,“文章打擾他已經很不好意思了。”
凌魚搖搖頭,并沒有再勸,拿著一摞卷子向外走去。
莫箏也跟著走出去,在門外對凌魚一禮。
“多謝凌師兄,我先告辭了。”
凌魚含笑頷首,看著少年轉身向外走去,他則抱著卷子重新沿著風雨樓,向最高處的藏書閣走去。
學宮里依山而建的那座宮殿被改成了藏書閣。
大周皇帝除了將原本大夏皇宮的藏書搬過來,還用了五年的時間搜集戰亂散落的古籍珍冊都存放此處。
王在田幾乎每天都泡在里面,很多人私下說,王在田答應皇帝擔任祭酒,目的其實是為了這些藏書。
藏書閣也是學院的重地,有教習們日夜值守,學生們也不可以隨意進出,都有限定的時間,以及限定的樓層。
看到凌魚走過來,教習們笑著打招呼“三師兄”不待詢問直接指向上方“祭酒在最高樓。”
凌魚對他們道謝,徑直上樓去了。咚咚咚的敲門聲回蕩在最高處。
“老師,老師,我帶來好文章你快看看。”凌魚說。
最高處閣樓門窗緊閉,宛如無人之境,不管凌魚敲門也好說話也好,都沒有回應。
“老師我知道你在這里。”凌魚再次說,拎起衣袍,“你再不開門,我就撞了。”
內里終于響起不耐煩的聲音:“前人的好文章我還看不完,今人的你自己看吧。”
凌魚說:“您還記得當年在丹陽縣文廟后街住著姓張人家的那個小童嗎?”
話音落內里響起腳步聲,腳步聲停在門口。
“那個蹲在窗戶下偷聽的孩子?”蒼老的聲音問。
凌魚說:“他適才過來,答了一張卷子寫了一篇文章……”
話沒說完門被打開了,一個身材高大,頭發花白的老者出現在凌魚面前。
“那孩子……”他說,“竟然還活著啊。”
凌魚皺眉:“人家家里只是窮了些,雖然沒有父母,但有祖父有堂兄,怎么就活不下去了,更何況也不是先前戰亂,天下太平。”
王在田神情有些復雜,看了凌魚一眼,問:“他來書院了?是求學?”
凌魚搖頭:“不,說依舊家貧,無錢進學,不過,讀書并沒有丟下。”說著也顧不得講詳細經過,帶著些許炫耀將手里的卷子遞過來,“你看看他答的這條經義。”
王在田伸手接過先是一目掃過,然后又視線回轉從第一行開始看。
凌魚也不催促,也不覺得浪費時間,沒有從懷里拿出書來讀,眉眼含笑看著,等著。
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只一瞬間。
王在田輕輕點點頭:“這些年的確沒有丟下讀書。”
凌魚笑說:“是吧,老師你就說過,這孩子是個會讀書的人。”
王在田握著卷子默然一刻:“這字寫得一般。”
“這是有原因的,他是在模仿其他人的字。”凌魚笑說,這才將事情詳情講來,“老師,他現在給人當護衛,他的小姐來選公主伴讀。”
一個教習一個宮婦走進殿內,看到坐在桌案前似乎在發呆的兩個弟子。
“齊博士張博士。”教習施禮,“評測好了嗎?”
宮婦在旁補充一句:“陛下吩咐當場宣告,不用先送進宮內。”
五弟子說:“還請稍等。”
稍等,這么難嗎?也就是四十多份卷子,兩位五經博士看的這么慢?
而且……
桌案上空空,并沒有答卷啊。
教習和宮婦神情有些不解。
六弟子輕咳一聲:“祭酒拿去親自審閱了。”
祭酒大人親自審閱?教習和宮婦神情驚訝,這可是原本沒安排的,真是意外的驚喜。
陛下知道了一定會很開心。宮婦忙施禮:“辛苦祭酒大人了。”
看到凌魚夾著答卷邁進來,兩個弟子松口氣,忙起身迎接。
“怎么樣?”
“老師怎么說?”
凌魚將先前那卷答卷遞給他們:“老師說,把這個加進去。”
說罷將另一張答卷拍在其上。
兩個弟子看到其上的名字,正是方才少年寫得那張。
沒想到竟然讓祭酒親自開口了。
那他們必然要遵從。
“不過。”五弟子忽地想到什么,“陛下吩咐選十一人……”
他看著原本選好的答卷。
再加一個,就多了一個。
凌魚哦了聲:“那就從這十一人中選出一個寫得最差的剔除就好。”
日光傾斜,大廳里女子們站在其中,神情緊張地看著捧著卷子的教習。
楊落看起來平靜,但垂在身側的手攥起來,聽著一個一個名字被喊出來,心里也在默默地數著“一,二,三……十”
當念到第十個的時候,楊落覺得自己呼吸停滯了,直到耳邊響起“福州柳蟬小姐。”
不知道是因為這個名字還不熟悉,還是出神,一時沒反應過來,還是秦瑩在旁推她。
“柳小姐你選上了!”
與此同時響起女子尖聲“怎么回事?她選上了,那我呢?”
楊慧一臉不可置信,瞪眼看著教習:“是不是念錯了!最后一個是我的名字,不是她的!”
教習皺眉:“楊小姐,陛下和皇后吩咐的大事,我們怎么會念錯?”
楊慧臉色蒼白:“不應該啊,說好的……”
一個宮婦面色一變,喝道:“楊小姐,這是國學院祭酒親自選定,誰跟你說好?”
楊慧也察覺自己失言了,廳內無數視線看過來,她一跺腳掩面哭著跑出去了。
宮婦臉色難看:“定安公家的小姐怎么這么沒規矩。”說罷看著廳內,“落選的小姐們請見諒,雖然接下來不能與公主們一起讀書,但一日同窗終生為友,皇后娘娘邀請大家在公主生辰的時候進宮赴宴。”
這也是皇家恩賜,廳內的女子們紛紛施禮“謝皇后娘娘圣恩。”
宮婦安撫好其他人,含笑看向還站在原地的楊落。
“柳小姐。”她喚道,取過最后一個國學院特制的伴讀腰牌。
楊落應聲是,緩步上前,喜悅在心里翻騰。
果然,只要比過楊慧,她就能入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