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重生的時候,楊落經常做夢。
夢到最多的就是死前那一刻。
這段日子,可能因為漸漸適應了新生,她做夢少了,醒來也有些記不清做了什么夢。
此時此刻,青天白日,站在國學院的廳堂內,看著不遠處被女子們圍著說話的姜小姐,她恍惚又入夢了。
楊落伸手按住脖子,似乎又摸到了割破的傷口。
她低下頭,看到自己身下蔓延的血。
脖子被割一道口子,原來能流出很多很多的血啊。
好像整個身體里的血都流出來了。
血流光了,她也要死了吧。
她怎么就要死了呢?
這是她成親大喜的日子啊。
她怎么被割破了脖子?
她的眼前站著一個少女,少女手里握著刀,刀上血滴落,沾染了衣裙。
這是姜萌,丈夫朱云霄亡妻姜蕊的幼妹。
姜蕊是立威將軍的女兒,與朱云霄成親一年后病故。
朱云霄守孝一年,有人說親到定安公這里,她便嫁過來做了續弦。
今天就是她成親的日子。
朱家給姜府也發了帖子,姜夫人沒來,小女兒姜萌來了。
姜萌的到來讓朱家人很高興,楊落也很高興,也想與姜萌交好。
沒想到當所有人退出婚房,姜萌突然冒出來,一句話不說用刀割了她的脖子。
為什么?
“當然是為了我姐姐!”
少女尖銳的喊聲回蕩在耳邊。
“你害死我姐姐,我就要殺了你!”
她在說什么胡話?楊落茫然,姜蕊是病死的啊。
“……病死!要不是你看上我姐夫,我姐姐怎么會被逼的病死?”
蒼天啊,怎么是她看上朱云霄?是朱云霄來求娶她的啊。
她也從未見過姜蕊啊,更何況她一個寄居定安公府的孤女,哪來的本事害死姜蕊啊。
只可惜姜萌沒有來得及說更多,朱云霄進來奪下姜萌的刀,然后刺入了姜萌的心口。
楊落的耳邊似乎又響起姜萌的尖叫。
尖叫很短暫。
刺入心口的人死得也更快,快到姜萌只吐著血說出最后一句話。
“……她逼死我姐姐,你不為姐姐報仇,還要殺了我,因為她是公主嗎?”楊落按緊脖子急促地呼吸。
最初剛重生的時候,她回想起這句話,懷疑是不是臨死前意識恍惚聽錯了?
姜萌說的其實是“難道她是公主嗎?”,這是質問,是嘲諷,是憤怒,并不是肯定。
但……
被割破脖子的她死的很慢,在地上躺著,掙扎著,看到朱云霄走出去,跟一個人說話。
他說:“這樣就可以跟宮里交代了。”
跟宮里交待。
為什么要跟宮里交待?
宮里為什么會在意她這個孤女的生死?
她掙扎著爬過去,剛爬到門口,看到門邊站著的人是舅舅定安公。
舅舅居高臨下的看著滿身是血的她,神情冷漠,一動不動。
這場面太過于驚悚,楊落殘存的一口氣被嚇斷了。
她就這樣死了。
再醒來回到了十四歲。
她清醒的時候,甚至不敢回憶死亡的這一幕,太痛了,太可怕了,太詭異了。
楊落有些喘不過氣,按著脖子的手向下滑去,然后隔著衣服按住了脖子里帶著一個吊墜。
這是一個玉牌。
這是她從出生就帶著的。
母親說讓她永遠不離身。
“公主來了!”
秦瑩在身邊推了一下她的胳膊。
楊落回過神,眼神有些恍惚看著秦瑩。
“想什么呢都愣神了。”秦瑩笑說,再次推推她,“快來跟公主們見禮。”
公主們。
楊落看向屋外,屋子里女子們已經來齊了,四十多個女孩子顯得熙熙攘攘,有宮婦們走進來,也不用說話,擠在一起的女子們瞬間分開,站成了兩列,門口豁然開朗,有四個穿著華麗的年齡不等的女孩兒在內侍宮女的簇擁下緩緩走進來。
楊落尚未看清公主們的面容,室內的女子們紛紛屈膝施禮。
楊落低下頭跟著大家一起施禮。
“恭迎平成公主——”
“恭迎鄔陽公主——”
“恭迎南宮公主——”
“恭迎升平公主——”
參選的小姐們都進去了,書院外變得安靜下來。
書院因為先前是皇家別院,附近不得聚居,也沒有街市茶樓,送行后家中的長輩便離開了,留下仆從和車馬在外等候。
莫箏蹲在車馬投下的陰影里,揪著地上的雜草玩左右互博,不時看一眼書院四周。
國學院管理嚴格,入內讀書的學生不得隨意進出,日常有教習值守,如今因為公主們來了,又多了禁軍。
戒備森嚴,幾乎看不到學生走動,不過也不是沒有。
莫箏再轉頭看向皇城方向時,有一人騎著驢得得得而來。
這是一個穿著青色衣袍,二十出頭的年輕人。
驢子瘦小,年輕人身高腿長幾乎觸地,身姿輕盈,眉目安然,手里拿一卷書看。
驢子也不用他指揮,得得得走到書院前,徑直向車馬停放之處的草料池去了。
而驢背上的年輕人,也在同時輕輕跳下來,眼睛看著書,熟門熟路向書院門走去。
當經過莫箏這邊時,莫箏從車馬的陰影里站起來,跟上他。
年輕人毫無察覺一邊看書一邊向前走。
書院前的禁軍們看著他,張口要喝止,身旁的書院教習先開口了。
“這是凌公子凌魚。”教習解釋,“王祭酒的三弟子,去年新封的五經博士。”
原來是五經博士,禁軍們不再多問,視線落在這位博士官身后……穿著青衣瘦削的少年。
此時依舊看書的凌魚忽地將挎在肩頭的書帶扔給這少年。
“將這些經義給丙舍的學生們發下去,告訴他們后日我要考問。”他說。
莫箏穩穩接住應聲是。
原來是凌魚的書童,禁軍們收回視線。
原來是書鋪的雜役,教習們收回視線,對凌魚含笑說:“你親自考啊,那學生們今晚明晚都睡不好覺了。”
凌魚的視線依舊落在書上,說:“天下太平,正是讀書的好時候,睡覺豈不是浪費?”
說罷再吩咐身后的少年。
“多領些蠟燭給他們。”
少年應聲是。
教習們不再多問,凌魚是有名的書癡,走路吃飯都不肯放下手里的書,如果不是被祭酒盯著,威脅晚上看書眼睛會瞎,只怕晚上都舍不得睡覺。
凌魚也不再多說,盯著書向書院內去了,莫箏拎著書帶在后跟著。
書院最大的一處宮殿是學宮,另外兩處一是教習學生們住所,一處是研習之所,依山而上還有一座藏書閣。
凌魚邁進通往藏書閣的風雨廊,停下腳,一雙眼終于從書上移開,轉頭看身后的少年。
莫箏也停下腳,看著凌魚的眼,年輕的人眼靈動如魚兒。
“凌師兄,多年未見,你的眼睛還是那么好看。”她一笑說。
凌魚眼神游動,掃過少年:“你應該說,師兄,多年未見,你的眼睛更好看了。”
莫箏哈哈笑了,俯身一禮。
凌魚將書卷握在手中,還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