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報!報——東關急報!“
連續三聲報,金鑾殿的雕花大門被猛地撞開,一名侍衛連滾帶爬地沖了進來,帽子歪斜地掛在腦袋上,活像只受驚的鵪鶉。
他手上高舉的急報信封上大紅的火漆在晨光中顯得格外刺眼。
文武百官齊刷刷轉頭,動作整齊得像是訓練過的戲班。
“說!”
景帝也被這動靜嚇得一個激靈。
景帝強作鎮定,龍袍廣袖里的雙手卻早已捏得死緊。
侍衛咽了口唾沫:“稟陛下,探子剛剛送回的消息,東明帝國正在調動兵馬,將在邊境集結三十萬大軍,戰馬嘶鳴聲連咱們的關隘都能聽見!他們的炊煙把半邊天都熏黑了!”
“什么?三十萬?!”景帝猛地站起來,龍冠上的珍珠串“噼里啪啦”打在臉上,“他們是要來攻打大景?”
“據探子回報……”侍衛的聲音越來越小,“東明皇帝說……說要來咱們這兒……吃……吃……”
“吃什么?”景帝的胡子都翹了起來。
“吃……吃烤全羊……”
“什么?”朝堂上頓時炸開了鍋。
東明帝國的情報司大都督東方既明,能夠帶著一幫探子堂而皇之的進入大景,東明帝國境內自然也有其他國家的探子。
在這片大陸上,東明帝國是最強的國家。大景朝在東明帝國面前就是老鼠見了貓的存在。
東明帝國一旦決定對大景出手,大景斷沒有勝利的希望。
只因為東明帝國國土面積大,兵強馬壯又盛產鐵礦,武器精良。這片大陸上無一國家能匹敵。
而東明帝國將其他國家的人全都稱作“兩腳羊”,東明帝國的國主說要來大景吃烤全羊,那意思不言而喻。
戶部尚書一個踉蹌直接癱坐在地上,官服下擺可疑地濕了一大片。
驃騎將軍渾身一顫,身上的鎧甲嘩啦作響。
而年過七旬的禮部尚書則突然變得精神抖擻,一個箭步躲到了柱子后面。
“肅靜!肅靜!”
景帝把龍椅扶手拍得震天響,心里卻慌得像是揣了只活蹦亂跳的兔子。
他登基才半年,龍椅還沒坐熱乎呢,怎么就攤上這等禍事?
景帝拳頭狠狠的在大腿上捶了兩下,面上除了驚恐,還有郁悶。
他這是奪的哪門子帝位呀?分明就是搶來了一個爛攤子。
西北方有蒼州王已經坐大,現在東面又來個東明帝國餓虎撲食。這樣的皇帝還怎么當?
大殿外寒風呼嘯,天氣寒冷,但卻冷不過朝堂里眾人的心。
馬上就要臨近年關,東明帝國現在調動兵馬,顯然是打算一開春就西進攻打大景。
面對比大景強大無數倍的東明帝國,景帝問文武百官們有何良策?
禮部尚書顫巍巍出列:“陛下,東明帝國國土是我們的五倍,他們的士兵頓頓吃肉,咱們的士兵連清粥咸菜都要省著吃……”
“他們的刀劍削鐵如泥,“吏部侍郎苦著臉補充道,“咱們的兵器根本無法與之相媲美。”
景帝聽得眼前發黑,恨不得拿塊豆腐來撞死。
“陛下!”一個洪亮的聲音突然響起。眾人回頭,只見一個五品小官不知何時擠到了前排,他官服上還沾著早朝的前吃的蔥花餅渣。
景帝瞇起眼睛:“李……李……”
“李勝,陛下。”五品官恭敬道,“微臣有個主意。您不是已經讓兵部打造那什么‘愛姆十六’嗎?咱們就放出風聲,說咱們有神兵利器……”
“可咱們那只是仿造!打造出來是什么樣?還不知道呢。”景帝白他一眼,絕望地揪著自己下巴上的胡須茬。
那五品小官神秘一笑:“陛下,虛則實之,實則虛之。咱們在城墻上掛滿晾衣桿,遠遠看去不就跟魯鶴鳴副將描述的愛姆十六一樣?再讓鐵匠連夜趕制些鐵皮筒子……”
朝堂上一片寂靜。
隨即,有人認同五品官的點子:“妙啊!下官認識個戲班子,他們的煙火能把夜空照得跟白晝似的!”
“微臣可以組織士兵夜間操練,”京兆尹激動道,“咱們人多,喊殺聲絕對能傳出十里地……”
景帝龍顏大不悅。
這些酒囊飯袋都出的什么餿主意?
一個也解決不了實際問題。
“東明調動兵馬,三十萬大軍即將陳兵邊境。”景帝的聲音像淬了冰,“諸位愛卿可有退敵良策?說人話!”
這次戶部尚書率先出列,笏板上的手微微發抖:“陛下,攘外必先安內,不如先平定蒼州叛亂,再……”
“荒謬!”驃騎將軍突然打斷,“等平定蒼州,東明鐵騎早踏破東關了!陛下,臣主張先打東明。”
“打?”景帝蹙眉,“如何打?由誰來領兵?”
殿角傳來一聲輕咳。年邁的禮部尚書顫巍巍道:“老臣以為,可先遣使赴蒼州與趙樽議和……”
“與趙樽議和?”景帝猛地拍案,驚得站在身后的李忠心一個激靈,“趙樽要的是朕的江山!如何議和?”
鎏金炭盆里“啪”的爆出個火星,在死寂的大殿里格外刺耳。
景帝看向一直不說話的兵部尚書曹格,眾人順著景帝的目光轉頭,無數道目光不約而同投向沉默的曹格。
敵軍壓境,最應該表態的是他呀!
可這位掌管著兵部的尚書,此刻卻盯著殿柱上的蟠龍紋出神。
他眼前浮現出胞弟曹雄在風雪中駐守邊關的身影,好幾個月了,曹雄杳無音信。
“曹愛卿?東明來犯,你可有何良策?”景帝的聲音陡然拔高。
“嗯?”曹格如夢初醒,脫口道:“臣懇請陛下派暗衛打探曹雄的……”
“混賬!”景帝怒斥一聲。
什么時候了?
這曹格還只想著自己的胞弟曹雄。
景帝惱怒,脫下手上的翡翠扳指就向曹格狠狠砸去。
翡翠扳指帶著破空聲砸在曹格額頭,頓時沁出一道血線。
景帝撐著龍椅扶手起身,明黃色的身影立于高處:“滿朝文武,竟無一人能為朕分憂?”
驃騎將軍張愷硬著頭皮出列,鎧甲碰撞聲在殿內回蕩:“末將愿……”
“你連剿匪都損兵折將!”景帝冷笑打斷,嚇得年輕的將領低頭后退。
朝中老將早已被前景帝替換,現在站在朝堂上的將領都是些新生代。
他們就像當初的曹雄一樣,沒有什么過硬的戰績。唯一的優點就是對朝廷忠心耿耿,但都不是領兵的良將。
這時,曹格挨了一扳指,人也變得清醒了,他跪下重重叩首:“陛下,臣舉薦原南關元帥沈道宏領兵抗敵!”
沈道宏!
這三個字像一塊熱炭落入了雪堆,在場的眾臣們一片嘩然。
老臣們交換著眼色,有人小聲嘀咕:“沈帥當年可是……”
“南關二十年寸土未失。”曹格抹去額間血跡,聲音漸穩。
“陛下,臣附議。”
“臣附議。”
“陛下,沈帥可當此大任。”
景帝雙眼一亮,也想起了這號人物來。
南關雖然不似北關那般連年戰亂,但沈道宏駐守南關期間,南關也頗為安穩,可見沈道宏是個領兵的良將。
可沈道宏經前景帝替換,現在賦閑在家,肯定心有怨氣。也不知他是否還愿領兵上陣,解大景燃眉之急?
但不管他愿不愿,現在東明帝國來犯在即,他顧不得那么多了。若沈道宏能領兵協助東關退敵,那他就讓沈道宏官復原職又如何?
“宣沈道宏。”景帝終于開口。
“遵命!”
太監總管李忠心領命,走到大殿外高呼:“宣——沈——道——宏入殿。”
在殿外候旨的小太監立刻頂著凜冽的寒風匆匆趕往沈府。
朔風如刀,刮得他臉頰生疼,卻不敢稍作停留。
待到了沈府朱漆大門前,他已是凍得嘴唇發紫。
門房老仆揣著手從耳房出來,聽聞是宮里來宣旨的,連忙作揖告罪。
“這位公公來得不巧,我家老爺一早就出門訪友去了,歸期未定。”
小太監聞言一怔,檐角銅鈴在風中叮當作響,更添幾分焦灼。
而此時的沈道宏卻出現在恒國公府門前。
沈道宏與恒國公是多年的世交好友,經常在一起對弈品茶。所以,他來恒國公府根本就不用稟報,直直的就走了進去。
沈道宏三步并作兩步穿過垂花門,藏青色的袍角掃過階前新生的苔蘚。
他懷里那封信箋被體溫焐得發燙,火漆印上的“荊州”二字在衣襟間若隱若現。
“國公爺可在棋院?”他攔住一個捧著茶盤的丫鬟,聲音壓得極低。
得到肯定的答復后,沈道宏熟門熟路地拐過九曲回廊,遠遠就聽見女子帶著哭腔的聲音刺破庭院寂靜。
棋院石桌上殘局猶在,黑白玉子凌亂散落,顯然對弈之人中途離席。
恒國公背對著月洞門而立,藏藍錦緞常服被夫人林氏攥出深深的褶皺。
林氏鬢發散亂,往日梳得一絲不茍的牡丹髻斜墜在耳畔,手中信紙隨著她顫抖的肩頭在簌簌作響。
“老爺,這次說什么我也要去蒼州尋天佑。”林氏突然拔高的聲音驚飛了檐下的兩只麻雀。
“你瞧瞧天佑寫的什么——若父母不允,孩兒便效仿司馬相如當壚賣酒!這是要活活氣死我啊!”
她猛地將信紙拍在石桌上,茶盞震得叮當亂響。
恒國公轉身時,沈道宏才看清這位老友眼下的青黑。
他扶著夫人肩頭輕嘆:“糊涂!現在蒼州王趙樽謀反,朝廷不容,天佑又與趙樽在一起,你這一去……”
“若天佑真與趙樽一起謀逆,那我死也要死在兒子身邊!”林氏突然抓起棋盤邊的銀剪,“今日要么你依了兒子,派人去蒼州趙家提親,要么我就絞了頭發做姑子去!”
剪刀的寒光閃過,幾縷青絲已飄落在地。
“夫人!”恒國公驚呼一聲,連忙伸手去奪林氏手上的剪刀。
“咳!”
剛走進來的沈道宏見狀,連忙咳嗽一聲。
恒國公如見救星般快步迎來,苦著臉壓低聲音道:“沈兄來得正好,快幫我勸勸……”
話未說完,林氏已撲到跟前,淚眼婆娑地哭訴起來:“沈大哥,你是最疼天佑的,你說他是不是存心要我這個當娘的命?”
“你們這究竟是怎么了?”沈道宏不解的問。
恒國公夫人將信紙遞給沈道宏,說:“這是今早驛卒剛送來的,天佑的第三封信。”
沈道宏拿起信紙快速瀏覽,隨即又瞥見石桌上另外兩封攤開的信紙。
上面用相同的筆跡寫著:“不孝兒叩請父母垂憐”。
原來,就在沈道宏今日收到女兒沈滟如從荊州送來的飛鴿傳書時,韓國公府也收到了華天佑的第三封催促信。
信中催促恒國公夫婦抓緊時間派人去蒼州提親。可上個月去蒼州接華天佑回京的下人回來說,公子執意不回京,要留在謀逆造反的蒼州王趙樽身邊,與趙樽一起謀事。
華天佑還說,要與恒國公府斷絕關系,讓恒國公夫婦就當沒有生過他這個兒子。
那時,朝廷已經認定蒼州王趙樽謀反,他們聽到下人帶回來的消息,當時就嚇了個半死,也絕望至極。
華天佑自小與趙樽玩耍,雖然他們知道趙樽的為人,即便傳出趙樽擁兵自重謀反的謠言,他們也相信趙樽是有苦衷的。
可朝廷不信啊!
華天佑是為了前途去蒼州北關撈軍功的,現在卻和反賊攪和在一起,還要因此與他們斷絕關系,這讓他們夫婦倆怎不頭疼?
特別是恒國公夫人林氏,華天佑是她的心頭肉,她哪容得下華天佑與他們斷絕關系,她當時就吵鬧著要去蒼州找兒子。
可時逢朝廷討伐大軍已在開拔蒼州,恒國公實在不敢拿一大家人的性命做賭注,只得安慰夫人林氏,也說是就當沒有生過華天佑這個兒子。
夫婦倆不敢去找兒子,也不敢聲張,只敢在府里暗自思念兒子,偷偷傷心。
哪知前些日子,他們又收到了華天佑的第二封催促信,說非趙靈兒不娶。
恒國公夫婦本已絕望的心里又燃起了希望之火。
兒子一面說要與他們斷絕關系,一面又還是來信祈求他們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這說明華天佑要與他們斷絕關系,只是想在趙樽謀反之事上與他們撇清關系,以免父母惹禍上身。
今日他們又收到了華天佑的第三封催促信。多日的想念和擔驚受怕讓林氏再也按捺不住,大哭不已。
林氏說自己無論如何也要去蒼州找兒子。即使是兒子現在是反賊,要死,她也要與兒子死在一起。
聽了林氏的哭訴,沈道宏拿著信紙左右看了看,見國公府的下人都不在,才咬了咬唇,將聲音壓到只有他們三人能聽到。
“你們……真要去蒼州找天佑?”
“哎!”恒國公嘆了口氣,“要不然怎么辦?”
“那……”沈道宏猶豫片刻,蹙眉道:“要不……咱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