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像是能感應人間的悲歡,景帝和一行隨身伺候的太監剛走進大理寺的地盤,天空就驟然變色。
這些日子,他已經不是第一次進入這里了,可每次來都是無功而返,沒有什么實質性的突破,害得他去找茹妃消遣的興致都消散殆盡。
今日,他一定要知道那“愛姆十六”的下落,哪怕是不擇手段。
趙樽在拖木溝修建了堅不可摧的堡壘,手上又有“愛姆十六”那樣的神兵利器,蒼州已不保,他認了。
可像“愛姆十六”這樣的神兵利器必定稀缺。他敢打賭,就連趙樽的蒼州大軍也不可能人人配備。
而他親眼所見,錦繡坊里就藏有那造型奇特的神兵利器,那是趙樽的漏洞,也他唯一的希望。
在趙樽還沒壯大到能攻占其他州之前。他必須搶先從魏成超那里得到“愛姆十六”的樣本,然后命工部連夜打造。否則,他將處處受制于趙樽。
那日被小公主拖去皇后寢宮,他對皇后安撫了一番后,就去了前殿。
他并沒有閑著,而是突然想到仿造“愛姆十六”這個問題,就立刻付之于行動。
他親眼見過“愛姆十六”的造型,所以判斷那必是精鐵所鑄。他已立刻下旨,嚴格管控大景朝內的鐵礦開采和鑄造,并親自制定了管控的規則和手續。
鉛灰色的云層壓得極低,凜冽的北風裹挾著細碎的冰粒,抽打得大理寺的窗欞嗚嗚作響。
京城的街巷比往日更加蕭條,行人寥寥。
青石板路上積著未化的薄霜,偶有行人也是縮頸疾行,厚重的棉簾將各家店鋪遮得嚴嚴實實。唯有大理寺地牢深處透出的火光,在陰冷的地牢炙烤的暖意襲人。
地底三丈的審訊室內,熱浪與血腥氣混作一團。
四壁的火把將人影投在滲水的石墻上,隨著火焰跳動扭曲成可怖的形狀。
中央的青銅火爐燒得正旺,炭塊噼啪爆裂間,幾根烙鐵已燒得通紅,尖端泛著妖異的橙光。
八個精鐵打造的刑架圍在火爐周圍,每個架子上都縛著衣衫襤褸的魏氏各分支重要管事人。
曾經錦衣玉食的體面人,此刻像待宰的牲畜般被鐵鏈擺成大字形,這其中不乏有剛上任不久的大理寺卿魏大海。
他垂頭捆在刑架上,凌亂的頭發遮住了他的臉,官袍早已被剝去,露出后背尚未結痂的鞭痕。
這位剛過了幾個月大理寺卿官癮的魏氏子弟,現在又親自住進了大理寺地牢的單人間。
審訊室的上部有一個正方形的通風口,景帝正抱著雙臂站在通風口后觀看著里面的審訊。
通風口的鐵柵欄投下菱形的光斑,景帝玄色貂裘的毛領在暗處微微顫動。
他緊抿薄唇,修長的手指有節奏地敲擊著手肘,目光從爐火移到刑架上那排蒼白的臉,最后定格在魏成超不斷抽搐的小腿上。
爐膛里突然爆起一簇火星,映得帝王眼底泛起血色。
墻角的水甕里裝著冰水,負責審訊的獄卒正將麻布浸入其中。鐵鏈碰撞的聲響混著壓抑的呻吟,在密閉的石室里蕩出詭異的回音。
火爐旁擺著一張破舊的書案,新提拔起來的大理寺卿茅朗端坐在后,雙眼時不時的瞟向那個通風口的位置。
他手邊的行刑記錄上,“拒不畫押”四個朱砂小字,正在屋內的熱氣中漸漸暈開。
濕熱氣息裹挾著血腥味,在狹窄的審訊室中蔓延,茅朗的手在書案下微微有些顫抖。
景帝今日又在那個通風口后親自督審,茅朗偷偷瞄了一眼那個工地,額頭上浸出了細密的汗珠。
今日若還是“拒不畫押”。那他剛上任的大理寺卿可能就要泡湯了,所以下手也比往日更加狠辣。
“再給我打!”茅朗看向奄奄一息的魏大海喝道。
“啪!”的一聲,鞭子狠狠落下。
“說,你們魏氏一族背著陛下都做了些什么?”獄卒揮舞著鞭子狠狠問道。
“啊!”魏大海慘叫一聲,“沒……沒有……什么都沒有。”
“別打了,大人別打了。你要問什么沖我來。”魏大海的爹掙扎著使勁叫喚。
“求求你,別打了。”
“大人,大人你放過我們吧!”
其他的人也連連求情。
“我魏氏乃陛下本家,又怎會背著陛下胡作非為?”魏大海斷斷續續的說道。
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獄卒沒搭理他們的告饒和求情,手中的鞭子繼續啪啪落下。魏大海一聲接一聲的慘叫頓時又響徹在審訊室里。
“大人,已經打了三十鞭。“獄卒擦了擦濺到臉上的血點,低聲稟報。
大理寺卿茅朗的目光落在刑架上的魏大海身上。
這個不到二十歲的魏家子弟,白色中衣早已被鞭子抽得支離破碎,露出下面血肉模糊的皮肉。
他說完又無力的垂下頭,汗水混著血水順著刑架流到地上,積成一小灘暗紅色的水洼。
“魏公子,你這是何苦呢?“茅朗從書案后繞出來,走近兩步,靴底踩在那灘血水上,發出黏膩的聲響。
他俯身在魏大海耳邊輕聲道:“你年輕力壯,本有大好前程。只要畫押認罪,本官保你不死。”
魏大海緩緩抬起頭,干裂的嘴唇扯出一個慘淡的笑容:“茅大人……新官上任……三把火……這火燒到我魏家頭上……真是……榮幸……”
“放肆!“茅朗臉色驟變,猛地后退一步,“繼續打!打到他說實話為止!“
鞭子破空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魏大海不再慘叫,身體在每一次鞭打下劇烈抽搐,卻始終咬緊牙關不發一聲。
直到第五鞭落下,他才從齒縫中擠出一聲悶哼。
“說!魏氏一族私通突厥,私下資敵,意圖謀反,可有此事?“茅朗再次厲聲喝問。
魏大海艱難地喘息著,喉間發出風箱般的聲響:“我說了,魏家……百年忠良……陛下本家……怎會……”
茅朗的視線不自覺地瞟向通風口的方向。那里光線昏暗,但他分明看到一片明黃色衣角一閃而過。
冷汗順著他的脊背流下。
這該死的魏大海,嘴真夠硬的。
本來他是一片好心,想著魏丞相作為三朝元老,身體早已老弱,不堪一擊。而魏大海是魏家分支子弟,再加上又年輕力壯,扛得住。所以,他才拿魏大海先行開刀。
若是魏大海爽快招供,那魏丞相就會免受皮肉之苦。但現在看來,魏大海并不想領他這份人情,那可就別怪他心狠手辣了。
“魏丞相!“茅朗突然轉向角落里的老者,“您侄子骨頭硬,您呢?“
年過六旬的魏丞相緩緩的抬起頭,花白的胡須上沾著血跡。聽到茅朗的話,魏丞相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痛楚,卻很快挺直了佝僂的背脊。
“茅大人,”魏丞相的聲音沙啞卻堅定,“老朽為相幾十載,輔佐先帝與當今陛下,從未有過二心。我魏氏一門,世代忠君愛國,此心可昭日月。”
茅朗冷笑一聲,踱步到魏丞相面前:“丞相大人,您可知道,陛下為何突然查辦魏家?”
他壓低聲音,“因為有人親眼看見魏大公子的錦繡坊利用商隊進貨的機會,私自往突厥運送物資。”
魏丞相渾身一震,隨即搖頭:“絕無此事!自我兒成超長進后,一直在京城經營生意,從未出過京城,怎會與突厥私通?”
“是嗎?“
茅朗勾唇冷笑,心想:你有張良計,我有過墻梯,今日無論如何也要讓你們張嘴招供。
想到此,茅朗從袖中抽出一封信函,“丞相大人,這封信里蓋著魏家的私印,內容嘛……可是大逆不道啊!”
魏丞相瞪大眼睛,顫抖著想要看清那封信:“休得胡說,這不可能……”
“叔叔!別信他!“魏大海突然在刑架上掙扎起來,“那是偽造的!我魏家私印從未離身!“
茅朗眼中閃過一絲慌亂,隨即厲聲道:“真是聒噪,來人,給本官堵上他的嘴!”
待獄卒用破布塞住魏大海的嘴后,他轉向魏丞相,聲音突然柔和下來。
“丞相,您可是三朝元老,陛下念舊。只要您認了這私通敵國之罪,陛下答應只處置主犯,保魏家其余人性命。“
魏丞相蒼老的面容劇烈抖動,他看向侄兒魏大海血肉模糊的后背,又看向茅朗手中那封所謂的“證據”,突然掙扎著想要跪倒在地。
“茅大人,”魏丞相抬頭,猩紅的雙眼望向茅朗,聲音哽咽,“老朽愿以性命擔保,魏家絕無二心。若大人和陛下執意要個交代……老朽愿代全家認罪,只求……只求放過我兒……和族人。“
“爹!唔……唔……”魏成超在刑架上瘋狂扭動,目呲欲裂。
茅朗下意識的想抬眼去看那個通風口,景帝要的是魏家全族的認罪書,不是一個老頭的頂罪。
他冷笑著突然一把揪住魏丞相的衣領:“丞相大人,你倒是提醒本官了,還有你兒子還沒審呢!”
魏丞相掙扎著撞在刑架上,鐵鏈嘩啦作響。
茅朗已轉身朝著魏成超走去,靴子地面上踩出一串串血色的腳印。
火爐里炭塊噼啪炸響,他隨手抽出根燒得通紅的烙鐵,尖端泛起令人膽寒的橙光。
“不!不呀!”魏丞相突然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喊叫,腕上鐐銬被掙得錚錚作響,“茅大人!他不過是個不通世事的紈绔……”
烙鐵帶起的火星掠過茅朗冷峻的側臉。魏成超在刑架上劇烈顫抖起來,錦緞衣衫早被冷汗浸透,瞳孔里跳動著那點越來越近的紅光。
“別……你別過來……”他牙齒打架的聲音清晰可聞,“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茅朗在距他三步處站定,烙鐵的熱氣蒸騰著兩人之間的空氣。
他忽然輕笑一聲,嗓音卻比地牢的寒氣更刺骨:“魏大公子,令尊和這些家伙都硬氣得很,一個都不肯說。”
烙鐵緩緩劃過半空,在魏成超眼前勾勒出灼熱的軌跡,“那……本官只好請您來說了。”
通紅的鐵塊突然逼近鼻尖,還沒真的挨著他,魏成超那個慫貨就“嗷!”的一聲發出不似人聲的尖叫。
他襠部瞬間漫開深色水漬,腦袋一歪竟直接厥了過去。
烙鐵懸在距他面門半寸處,茅朗挑眉看向手中刑具,又瞥了眼癱軟如泥的魏大公子:“這……就暈了?”
拿著鞭子的獄卒憋笑憋得肩膀直抖。茅朗頭也不回地偏了偏下巴,那獄卒立即提起木桶里泡了鹽的冰水,嘩地從魏成超的頭上澆下。
魏成超如離水的魚一般猛地彈起,嗆咳著驚醒,睫毛上還掛著水珠就對上茅朗似笑非笑的臉。
“魏大公子醒得正好,我們……繼續?”烙鐵再度舉起時,暗室里頓時一片響起崩潰的哭嚎。
“說吧。“茅朗的聲音像浸了冰水,“你是怎么利用錦繡坊的商隊私下給突厥送物資的?”
烙鐵隨著問話微微晃動,在魏成超布滿血絲的眼中映出跳動的紅光。
“冤枉啊大人!我什么都不知道啊!”魏成超嘶聲哭喊,鐐銬在刑架上撞出凌亂的哐當聲。
他雙腿哆嗦,拼命的向后仰頭,脖頸上更是青筋暴起,冷汗順著下巴滴在燒紅的烙鐵上,發出“嗤嗤”的聲響。
“我……每日……每日就是去錦繡坊轉一圈,所有生意上的事都是唐……都是那唐小童在打理!”
茅朗突然將烙鐵往炭盆里重重一戳,火星四濺。
他俯身湊近,手指輕輕掃過魏成超痙攣的臉頰,語氣里滿是不相信。
“你是東家,商隊過所文書都要你畫押,你跟我說不知情?”
說著,茅朗突然掐住魏成超的下巴,力道大得幾乎要掐進他的肉里。
魏成超的涎水不受控制地從嘴角溢出,身下還傳來一陣尿騷味。
“真的……真的。那唐掌柜什么都不讓我插手。就是讓我每日到店里露個面兒就行。我就是個掛牌擺設……”
下巴上傳來的疼痛讓他的雙腿在刑架下無意識地蹬踹,破爛的靴底在青石板上磨出已兩道濕痕。
上端的通風口忽然灌入一陣冷風。
茅朗抬頭瞥見那道狹長的光影微微晃動,仿佛有衣袂從那里掠過。
茅朗喉結滾動,他似乎已經看到了景帝不耐煩的神情。他立即松開鉗制,轉身時官服下擺掀起一道凌厲的弧度。
“那本官問你第二個問題。”茅朗繞道書案后,“你從外地帶回來的那些縫制衣裳的工具現在在何處?為何錦繡坊里搜不到?”
“啊?這……大人問那工具作何?”
魏成超恐懼絕望的面上出現了一絲懵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