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桓眼中精光一閃:“誰?”
“自稱是陛下派去梁州的……暗衛。”那侍衛聲音發抖,“他渾身是血,好像只剩一口氣了……”
劉桓與李忠心對視一眼,后者立刻會意,快步走出御書房。
片刻后,兩名太監架著一個血人進來。那人右臂已斷,傷口用撕碎的衣料草草包扎,臉色慘白如紙。
“陛下……”暗衛艱難地跪伏在地,“荊……荊州王……沒死……”
劉桓臉色驟變,一把揪住暗衛的衣領:“怎么回事?說清楚!”
“我們……中了埋伏……”暗衛咳出一口血,“荊州王府早有準備……兄弟們……全死了……我詐……死,被他們拖去埋時……”
李忠心看著暗衛漸漸渙散的眼神,想起當年那個叫翠兒的宮女臨死前也是這樣——眼睛里的光彩一點點消失,最后變成兩潭死水……
“廢物!”劉桓暴怒,將暗衛狠狠摜在地上,“朕養你們何用?”
暗衛抽搐幾下,再無聲息。
李忠心示意小太監將尸體拖出去,自己則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主子的表情。
劉桓站在血泊旁,月光與燭火交織在他陰晴不定的臉上。
突然,他笑了:“有意思……朕的這個七弟,看來比朕想的要聰明。”
他轉向李忠心,眼中閃爍著危險的光芒:“傳朕口諭,明日早朝后,召兵部尚書和禁軍統領覲見。既然暗的不行……那就來明的。”
李忠心躬身應是,心中卻為荊州百姓暗暗嘆息。
他太了解劉桓了——
這位新帝的仁慈,從來只存在于詔書和史官的筆下。
窗外,一片烏云遮住了月亮,整個皇宮陷入更深的黑暗中……
第二日退朝后,兵部尚書曹格和御林軍統領被李忠心叫到了御書房。
除了魏丞相,他們倆是徐州王稱帝最先擁立的人,有從龍之功,現在是新景帝的心腹,大受器重。
御書房的雕花木門被太監輕輕掩上,發出“吱呀“一聲輕響。
心景帝劉桓負手立于窗前,明黃龍袍上的金線在窗戶射進的陽光中微微閃爍。
他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一枚玉佩,那是先帝賜予的龍紋佩,如今已成了九五之尊的象征。
聽到關門的聲音,景帝突然轉身,案上燭火被帶起的風攪得一陣搖晃。
“兩位愛卿,朕小看了平日里不爭不搶的七弟荊州王,沒想到,他倒是警覺得很啊!”
兩人對視一眼,拱手行禮:“不知陛下何出此言?”
景帝冷笑一聲,手指重重敲在檀木案幾上。
“這次不僅荊州王暗殺失敗,還倒讓朕折了一隊精銳的暗衛。你們知道朕想要什么,兩位愛卿是否還有其他的辦法?”
“啊……這……”
御林軍統領倒抽了一口涼氣,覺得不可思議。
他行走于宮中,自然知道宮里的暗衛都是什么樣的實力,可為何整整一隊暗衛全都折了?
難道是荊州王城府太深,這些年不爭不搶都只是欺瞞眾生的表象?
又或者是荊州王手里,還有什么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強硬底牌?
曹格想了想,上前半步。
“陛下,依臣看,不如以剿匪名義調兵南下。荊州梁州交界處本就匪患猖獗,正好……”
君臣三人正在商議,以何種理由可以正大光明的拿下荊州王。這時,殿外突然傳來急促腳步聲。
太監尖細的嗓音穿透門扉:“陛下,魏丞相求見——”
魏丞相剛剛才退朝離去,怎么又回來了?景帝眉頭一皺,還未應聲,朱紅殿門已被推開。
魏丞相紫袍玉帶大步而入,身后跟著滿頭大汗的魏大寶。
魏丞相向來梳得一絲不茍的發髻此刻散了幾縷,魏大寶的錦袍下擺更是沾滿泥點。
他風塵仆仆的趕到京城,顧不得休息就直奔皇宮,在宮門外遇到了剛剛退朝的魏丞相。
他將所有的情況一說,魏丞相氣急,二話不說,立刻就帶著他返回宮里面見景帝。
“陛下!”魏丞相草草行禮,掏出袖中的絹帕擦著額頭的汗水:“老臣有要事稟報!”
景帝瞥見魏大寶因為瘦了一圈而顯得極不合體的衣袍,不悅的對魏丞相說道:“舅舅何事如此驚慌?朕正在與兩位愛卿商議要務。”
魏大寶突然撲通跪地,嗚嗚嗚的哭了起來。
“陛下明鑒!您要替小民做主啊!蒼州王他……”
他話未說完,先重重磕了三個響頭,額頭頓時青紫一片。
景帝本就在為荊州王漏網而惱怒,聽了魏大寶的哭訴,他更是煩躁地揮手,案上茶盞被掃落在地,碎瓷濺到魏大寶膝前。
“說重點。”景帝睨著他。
魏丞相一把拽起魏大寶:喝道:“你別哭了,且將苦楚和所見所聞如實道來!”
魏大寶抽噎了兩下:“小民回鄉發現,蒼州王已命清水縣令駱海帶兵抄沒了小民的全部財產。”
魏大寶從懷中抽出一本賬冊,雙手抖得如同篩糠般的呈上。這是他在入京的路上依次整理出來的。
“蒼州王不僅強占了小民的房產和田產,還將三十六房產全部改建成了兵營,用來屯兵。”
“什么?屯兵?”景帝瞳孔驟縮。他猛地撐住桌案,指節因用力而發白:“有多少兵馬?”
“至少上萬!”魏大寶膝行兩步,“那些都是荊州大營的逃兵,如今全被蒼州王接納。”
至少上萬?
整個御書房內霎時死寂。
御林軍統領下意識按住刀柄,鎧甲發出“咔咔”的輕響。
曹格倒吸一口涼氣,眼皮直跳。
“好個蒼州王!”景帝突然暴喝,一掌拍在案上,震得硯臺跳起。墨汁潑灑在奏折上,像極了蔓延的血跡。
荊州王剛剛折了他的一隊暗衛,現在又冒出來個私自屯兵的蒼州王。
剛剛登基不久的新景帝,頓時感覺自己的皇者威嚴受到了嚴重的挑釁,氣得快要仰倒。
魏丞相適時的上前扇風:“陛下,大寶可是我魏氏分支,魏氏乃大景朝的百年世家。蒼州王此舉,分明就是藐視朝廷綱常!若不嚴懲,世家在大景當無立足之處。”
他特意加重了“世家”二字,渾濁的老眼中精光閃爍。
景帝看向兵部尚書曹格和御林軍統領:“兩位愛卿,你們如何看?”
曹格覺得該自己表現的時候來了,他突然單膝跪地,官袍在金磚上散開一個扇形。
“陛下。臣弟曹雄就駐守在蒼州北關,請陛下準臣飛鴿傳書,命曹雄速查虛實!”
景帝盯著曹格鎧官袍上的紋飾,突然想起什么:“對呀!朕聽說曹愛卿的弟弟曹雄,年前接替了趙樽的元帥之職駐守北關。”
“正是。”曹格恭敬答道:“有曹雄幫陛下查證,必然萬無一失。”
“好!準了。”景帝冷笑一聲,“你速速飛鴿傳書與曹雄,朕現在倒要看看,蒼州王究竟有多大的膽子,敢屯兵造反。”
御林軍統領突然出聲:“陛下,若情況屬實,當如何處理?”
他做了個橫切的手勢,刀鞘上金邊在燭光下劃出冷芒。
魏丞相上前一步,“陛下,老臣以為,若查證屬實,應當立刻采取措施,趁蒼州王羽翼未豐,派兵討伐。為魏家討回公道。”
魏大寶也趕緊磕頭:“對!小民絕無虛言。求陛下為小民做主。”
景帝看了他們叔侄一眼,踱到窗前。遠處宮墻上,御林軍的旌旗在風中獵獵作響。
他忽然轉身,龍袍下擺旋出凌厲弧度。
“舅舅且寬心。朕雖不姓魏,但也是魏家的人,無論蒼州王是否想造反,朕都會為魏氏討回公道。若真有其事,更是會派兵踏平蒼州。”
魏丞相聞言一怔,隨即露出滿意的神色,那皺紋里都堆出笑意。
魏大寶卻還跪著不愿起來,憔悴消瘦的面容上淚痕連連。
魏丞相將他從地上拉起來,知道景帝和曹格他們還有事要談,便主動行禮告辭。
待魏丞相叔侄倆的身影消失在御書房外,景帝的人越見冰冷。
“曹尚書即刻傳書。”景帝看向曹格,語速突然加快,眼中殺意驟現:“一旦查實蒼州屯兵,朕準北關駐軍先斬后奏!”
“是!臣即刻去辦。”曹格鄭重答道,領命而出。
景帝的胸口劇烈起伏,想著荊州王和蒼州王會令自己皇位不穩,他突然急走兩步,一把揪住御林軍統領的護心鏡系帶。
銅鏡映出帝王扭曲的面容:“再派一隊死士去荊州。若暗殺不成……”
他壓低聲音,吐字如冰,“那就以荊州王勾結山匪謀害梁州王為由,正大光明將其捉拿,押解回京受審,然后在途中……”
景帝瞇了瞇眼,眼神猶如一柄利劍直刺人心。
“臣明白!”
御林軍統領抱拳,狠狠點頭,轉身走了出去。
御書房外忽然雷聲大作。噼里啪啦的暴雨來得急驟,雨點砸在琉璃瓦上如同敲打戰鼓。
景帝走到門前,望著雨中模糊的宮闕輪廓,忽然想起小時候,自己與荊州王在先帝膝下聽講《治國策》的場景。
那時,荊州王劉衍總愛跟在他的身邊,往他的袖子里偷藏糕點。
如今,為了穩固那個位子,他也必須將荊州王偷藏起來,藏在地下三尺的地方,永遠不見天日……
“轟隆!”
這時,一道慘白的閃電劃破鉛灰色的天幕,隨即炸開的驚雷震得宮墻上的琉璃瓦簌簌作響。
景帝一個激靈,這聲炸雷便像是上天對他方才念頭的回應。
“陛下,進屋吧!當心著涼。”
太監總管李忠心弓著身子從雨幕中碎步而來,手中油紙傘上的雨水在金磚地上匯成了一道細流。
這位伺候過兩朝君王的老太監眼角堆著皺紋,青白的面龐在閃電映照下更顯憔悴。
“陛下,宮門侍衛來報,長樂郡主又在宮門外……”
李忠心的聲音像他彎腰的弧度一樣謹慎,“這回帶著先帝賜的玉如意,說是非要見著陛下不可。”
景帝猛地揮袖,轉身走向書案。
“哼!這些糟心事怎么堆在了今天?就不能讓朕舒心一點嗎?”
他盯著窗外被暴雨摧折的花枝,氣不打一處來。
“朕說過多少遍了,朕登基以來,從未封過什么長樂郡主,大景朝也沒有長樂郡主這號人物!讓她滾吧!”
“是!老奴這就去讓她走。”李忠心又撐著傘往宮門口走去。
雨幕中的長長宮道仿佛沒有盡頭,李忠心撐著傘的背影漸漸佝僂,官靴踏過積水時帶起的泥點沾濕了他緋紅的袍角。
遠處傳來的哭罵聲越來越清晰,像鈍刀般割裂著雨聲的帷幕。
“睜開你們的狗眼看看!這玉如意上刻著的‘御賜’二字!”
長樂郡主攥著翡翠的手上青筋暴起,玉如意上鑲嵌的明珠在雨中泛著凄冷的光。
她淡綠色的襦裙早已濕透,發間的金釵垂下的流蘇被風吹著,糾纏在蒼白的臉頰旁。
鎮守宮門的侍衛鐵塔般紋絲不動,雨水順著鐵甲凹槽匯成細流落在青石板路上。
“末將只認當今陛下的令牌。”
“郡主!”侍女明月舉著的油紙傘被風吹得東倒西歪,她左臉鮮紅的掌印甚是明顯,“大夫說您寒氣入體再不能受涼,咱們回……”
話音未落,長樂郡主反手又是一記耳光,“賤婢!滾開!”
“啊!”
明月慘叫一聲,踉蹌著跌進水洼,傘骨斷裂的脆響淹沒在雷聲中。
“連你也敢來管束主子?本郡主今日非要進宮面見陛下!”
她突然撲向宮門,鑲玉的指甲在侍衛的鎧甲上刮出刺耳的聲響。
“讓開,你們讓開。讓本郡主進去。你們不認識我是郡主嗎?”長樂郡主滿面淚痕,聲音凄厲。
李忠心趕到時,正看見昔日金尊玉貴的郡主,在雨幕中像個市井潑婦般捶打著一動不動的侍衛。
她孔雀金線繡的披風拖在泥水里,發髻散亂猶如瘋婦。
“郡主。”李忠心的聲音被雨聲削得單薄,“老奴方才又去稟報過……”
“你這老閹奴定是沒說清楚!”長樂郡主猛地抬眼看向他,赤紅的眼睛盯著太監緋色袍服上的云雁補子。
“你明知道以前本郡主進宮從不用稟報……”
說到這里,她突然哽住,雨水混著淚水在尖瘦的下巴處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