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詭異的一幕發生了——
刀鋒在距離荊州王眉心不到一寸處突然停住,領頭殺手的身子猛地一僵,眼中閃過難以置信的神色。
緊接著,他像斷了線的木偶般轟然倒地,其余殺手也紛紛抽搐著倒下,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臥房內瞬間陷入死寂,只有荊州王夫婦急促的喘息聲回蕩在黑暗中。
荊州王艱難的咽了一口口水:“這……這是……”
他顫抖著抓過月白色里衣裹住自己赤裸的身體,然后下床夠著身子小心翼翼的踢了那領頭殺手一腳。
領頭殺手軟綿綿的身軀微微一動,又沒了反應。
荊州王這才蹲下身,伸手觸碰那幾個黑衣殺手的脖頸,已無脈搏。
這些殺手明明是來殺他的,可在千鈞一發之際,他們卻全都莫名其妙的死了。
這——實在是太詭異了!
他抬頭與紗帳中的妻子驚恐對視,兩人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困惑與后怕。
月光透過窗戶,照在那些殺手的臉上,他們的表情都凝固在最后一刻的驚駭中,仿佛看見了什么極為恐怖的東西。
荊州王的胸口劇烈起伏著,豆大的汗珠順著鬢角滾落。
他踉蹌著繞過地上那幾具黑衣殺手的尸體,有一具尸體的脖頸以一種詭異的角度扭曲著,死不瞑目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房梁。
血腥味在密閉的臥房里彌漫,混合著王妃身上散發的玫瑰熏香氣味,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氣息。
“愛妃,你……你就在床上躲好,別出來。”
荊州王的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手指在桌案上胡亂摸索,碰倒了白瓷筆洗,墨汁潑灑在紙張上,像極了地上蔓延的血跡。
王妃沈滟茹蜷縮在雕花大床的角落,錦被裹著她瑟瑟發抖的身子,一張俏臉嚇得慘白如紙。
她抖著手從枕下摸出火折子,卻因為太過恐懼,幾次都沒能點燃。倒是荊州王在桌案上摸到了火折子。
終于,一簇微弱的火苗亮起,映照出地上橫七豎八的四具尸體。他們的黑衣被血浸透,其中一人的手還保持著揮砍雁翎刀的姿勢。
“這……這到底……”
荊州王的牙齒不受控制地打顫,他舉著火折子環顧四周,卻未發現任何可疑之處。
幾具尸體就實打實的躺在面前,房間里的每一處陰影,仿佛都藏著索命的惡鬼,想想都覺得毛骨悚然,詭異至極。
“見鬼了。來人!快來人!”他嘶啞著嗓子喊道,踉蹌著向房門沖去。
就在他的手指即將觸到門閂的剎那,一個低沉的男聲從身后傳來:“王爺不必叫人了。”
荊州王和王妃同時僵住了,那聲音如同地獄傳來的勾魂令,讓兩人渾身的血液瞬間凝固。
他們倆不約而同的轉頭,看向聲音的來源,在那幅繡著百鳥朝鳳的錦緞帷幔后,緩步走出一個身著黑色勁裝的男子。
緊接著,多寶閣后和衣柜陰影處又走出兩人,呈三角之勢將他們圍在中間。
“你你你……你們……”
荊州王受驚不小,喉結上下滾動,手中的火折子差點掉落。
他下意識地擋在紗帳之前,聲音因恐懼而扭曲:“是何人?為何……為何會在本王的臥房里?”
為首的男子約莫三十歲年紀,面容剛毅。
他緩緩走過來,語氣玩味:“若我們不在王爺的臥房里,王爺今晚恐怕已經……”
他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拇指在喉間一劃,“這些人是新帝派來的。”
“什么?”荊州王瞳孔驟縮,“你說他們是新帝的人?”
荊州王猛地轉身,舉著火折子湊近地上的尸體。
他顫抖的手指扯開黑衣人領口一陣翻找,在右臂內側,一個暗紅色的飛鷹紋身赫然在目——那正是皇宮暗衛的標記。
“呵呵!”荊州王自嘲一笑,“他行事……果然狠辣。”
他踉蹌后退,撞翻了案幾上的鎏金香爐,香灰灑了一地。
他的臉上浮現出一種近乎癲狂的笑容:“那日,他明明親口承諾不會為難于本王,原來……都是屁話!”
他說著,猛地將火折子砸向地面,火星四濺。
“先帝尸骨未寒,我以為主動退出,至少能換來安然一生,沒想到……呵呵!本王還是太相信他了。這就是我們的好皇兄,這就是我們皇家的‘骨肉親情’!哈哈哈……”他近乎癲狂的大笑。
為首的男子彎腰撿起熄滅的火折子,動作不疾不徐,安裝了消音器的手槍在他腰間晃來晃去。
“王爺不必難過,一切都過去了。這些刺客……今晚注定會死在這里。”男子將火折子遞給荊州王。
荊州王突然意識到什么,蹙眉問道:“你們……你們一直都藏在本王臥房里?”
“正是。”男子點了點頭,坦然承認,“我們已在此潛伏了兩日,就為等今夜。”
荊州王的臉刷地漲得通紅。他回頭看了眼裹著錦被的王妃,想起剛才與王妃的纏綿,嘴角頓時抽了抽。
這么說,自己剛才和王妃行夫妻之禮,這幾個男人全在屋里看著?
不容荊州王多想,這時院中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火把的光亮透過窗紙映了進來。
一個粗獷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平哥,外面的那些全都解決了。”
被稱作平哥的男人看向荊州王:“王爺,讓他們進來吧?”
荊州王警惕地盯著屋內的三個陌生人,又看看門外晃動的火光,猶豫片刻才道:“進……進來吧!”
門被推開,一個臉上帶著猙獰刀疤的壯漢率先踏入,他手中的佩刀還在滴血,在青石地板上留下一串暗紅的痕跡。
荊州王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這刀疤臉看起來比剛才那些黑衣殺手更加兇悍,自己莫不是剛出狼窩又入虎穴?
刀疤臉身后跟著五六個同樣裝束的漢子,個個身上帶血,殺氣騰騰。
荊州王下意識地走到雕花床邊,伸開雙臂護住王妃,聲音發緊:“你們究竟是什么人?”
平哥這才上前一步,抱拳行禮。
“荊州王不必驚慌。在下平川,乃蒼州王麾下親衛副統領。這些是我的弟兄們。”
“蒼州王?”
荊州王眉頭緊鎖,努力回憶著蒼州王趙樽的模樣。
“他不過是個異姓王,與皇室毫無瓜葛。況且本王與他也只是幾面之緣,他為何會……”
平川嘴角微揚:“是我們王妃預見到王爺有此一劫,蒼州王才派我等前來,助王爺度過此劫。”
“王妃?“荊州王更加困惑,“本王從未見過蒼州王妃啊。”
平川輕笑:“王爺可記得醉仙釀的東家韓蕾韓姑娘?”
“韓姑娘?你說……”荊州王先是一愣,繼而恍然大悟,“韓姑娘竟是蒼州王妃?”
平川等人紛紛點頭。
想起那個跟他侃侃而談各種生意經的甜美女子,荊州王不禁感嘆:“她真是個奇女子啊!”
平川繼續說道:“王妃說王爺您為人不錯,又是生意上的伙伴,于情于理都該救您一命。”
荊州王長嘆了一聲,眼中泛起淚光。他整了整凌亂的里衣,鄭重地向平川等人深施一禮。
“今夜若非諸位壯士相救,本王與王妃已成刀下亡魂。此恩此德,小王沒齒難忘。小王躲過此劫,這就派人去齊州、梁州和冀州看看其他兄弟。”
平川臉色微變,沉聲道:“王爺。梁州不必去了。”
“為何?”荊州王心里一咯噔。
“梁州王已死在回家的官道上,隨行的一百多人無一幸免。是我們回蒼州時親眼所見,現場……被偽造成山匪所為。”
荊州王如遭雷擊,背心冰涼。他踉蹌后退數步,扶住床邊才沒跌倒。
他的嘴唇顫抖著:“已經死了?無一幸免?”
他腦海中浮現出梁州王那張俊逸斯文的臉,那個在他幼時教他騎射的兄長,就這樣……
“好一個‘善待兄弟’!好一個山匪所為!好一個趕盡殺絕!哈哈哈……”
荊州王又突然大笑起來,笑聲中滿是凄涼,“先帝九子,如今還剩下幾個?為了穩固那高不可攀的位子,我們終究逃不過……”
他猛地一拳砸在床邊上,震得紗帳輕晃,語氣甚是痛心:“這就是皇家!這就是我們的血脈至親!還不如一個……外人。”
王妃含淚上前,從后面扶住他顫抖的身子:“王爺……”
這時,外面傳來一陣雜亂的聲響和火把晃動的光亮,將漆黑的夜色撕開一道道橙紅的裂痕。
“快!你們去那邊查看太妃寢殿,我們去保護王爺和王妃!”一個粗獷的聲音在后院炸響。
“遵命!”
雜亂的腳步聲如暴雨般逼近,鎧甲碰撞聲、刀鞘摩擦聲混作一團。
一隊全副武裝的府兵在統領的帶領下,如臨大敵地沖到荊州王的臥房前。
借著火把的光亮,府兵統領赫然看見臥房門扉大開,幾個黑衣人如鬼魅般立在房中,與王爺對峙。
他頓時嚇得面色大變,額角青筋暴起。
“有刺客!保護王爺!”府兵統領一聲暴喝,腰間佩刀已然出鞘,寒光乍現。
他身后二十余名府兵齊刷刷舉起兵刃,刀尖直指屋內黑衣人,拔腿便要沖殺進去。
“住手!”
荊州王一聲輕喝,聲音雖不高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府兵統領硬生生止住攻勢,刀尖還在微微顫抖。
他警惕地掃視著紋絲不動的平川等人,又看向荊州王聲音里帶著困惑:“王爺,外院發現了十余名黑衣人倒斃,這些人……”
“本王知道。”荊州王疲憊地揉了揉眉心,眼角似乎都有了幾絲皺紋。
他知道,外圍那些殺手都是刀疤臉他們負責解決的。
他轉向刀疤臉,鄭重地拱手施了一禮:“多謝壯士仗義相救。”
刀疤臉抱拳還禮,沉默如鐵。
荊州王望著院中搖曳的火光,心中一片冰涼。
雖然他不知道平川他們是如何悄無聲息殺死這些黑衣人的,但新帝竟派出如此多的死士取他性命,這份殺心之堅決,讓他不寒而栗。
今夜雖僥幸逃過一劫,可明日呢?后日呢?
他轉頭看向雕花大床,王妃的身影在紗帳后隱約可見。難道真要帶著家眷亡命天涯,從此隱姓埋名?
可既然新帝殺心已起,天下之大,何處又是安身之所?他自己能感覺到,這個夜晚之后,某些東西已經永遠改變了。
夜風嗚咽,吹得火把忽明忽暗。
荊州王不說話,統領和一眾府兵面面相覷,手中的兵刃不知該收起還是繼續戒備。
整個院落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只有火把燃燒的噼啪聲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王爺……”趙虎欲言又止。
荊州王有些心累的擺了擺手,聲音沙啞:“都退下吧,今夜沒事了。”
府兵們行禮后,將倒在屋中的幾具殺手尸體抬了出去。
荊州王深吸一口氣,強自鎮定下來。他轉向平川,聲音嘶啞。
“請平副統領轉告蒼州王與王妃,本王這條命是他們給的。他日若有差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平川抱拳:“王爺言重了。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還需趕回蒼州復命。”
“且慢!“荊州王急忙道,“諸位壯士多日勞累,何不在府中稍作休整?本王命人備下酒席……”
平川搖頭:“多謝王爺美意,但我家王妃交代,事成后須即刻返回。”
他頓了頓,壓低聲音道:“另外,王妃讓我轉告王爺一句話——隨時歡迎王爺一家到蒼州小住,我家王爺和王妃必待若上賓。”
荊州王眼中精光一閃,立刻會意。
他鄭重地點頭:“請轉告王妃,劉某明白了。在此謝過!”
平川微微一笑,揮手示意眾人撤退。
臨行前,他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遞給荊州王:“這是王妃給王爺的親筆信,請過目后焚毀。”
荊州王劉衍接過信,看著親衛們如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他展開信箋,上面只有寥寥數語:
“荊州王安:
新君即位,諸王危矣。梁王已遭毒手,齊、冀二王恐難幸免。王爺當早作打算,醉仙釀在蒼州恭候大駕。
韓蕾手書”
荊州王劉衍將信湊近燭火,看著它化為灰燼。
他望向窗外濃黑的天色,喃喃自語:“可悲,可悲啊!”
然后,他深深的嘆了口氣,轉身看向紗帳中驚魂未定的王妃沈滟茹。
“愛妃,明日就收拾細軟吧。這荊州……我們怕是待不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