鉛灰色的云層低垂,為炎炎夏日送來難得的清涼。
扶風縣水泥廠項目地上今日人頭攢動,數千名民夫、工匠和新加入的上萬流民,全都聚集在新建的養豬場空地上,各種嘈雜聲中透著掩飾不住的興奮。
趙樽站在臨時搭建的松木高臺上,指尖輕輕敲擊著手中的賬本。
他身側的韓蕾正俯身與華天佑低聲交談,鵝黃色的裙擺隨風輕揚。
肖正飛帶領的親衛營,在他們身后站成一排,護衛著他們的安全。
高臺的一角,是碼放得整整齊齊的幾百套嶄新的床上物品,床單、被褥一應俱全。
臺下人群里,幾個年輕工匠正踮著腳指著遠處那片青灰色的水泥建筑群,聲音因激動而發顫。
“瞧見沒?那是玻璃窗!聽說里頭連茅廁都是瓷做的!”
“我當然知道,那些房屋都是我們修的。”
“王爺說今日分房,也不知哪些人能分到。真羨慕他們。”
“肅靜!”
肖正飛帶著親衛隊齊聲喝道,鐵甲碰撞聲頓時讓現場安靜下來。
趙樽今日特意穿上了親王蟒袍,以示身份。
他向前邁出一步,清了清嗓子。舉起那本用圓珠筆勾畫過的賬冊,聲音洪亮如鐘。
“諸位可知本王為何要在此大興土木?”不等底下的人回答,趙樽自問自答道:“為的是讓每個勤勞的蒼州百姓都能安居樂業!今日首批三百套宅院,將按工分發放。”
臺下頓時炸開了鍋。
新來的流民王老漢扯著身旁工匠的袖子急問:“這工分怎個算法?”
那工匠驕傲地挺起胸膛:“俺們每日完工,工頭都會做下記錄。王爺說了,按照當日干活多少計算工分。”
“如此甚好,等老漢攢夠工分,老漢我也能有房屋。”王老漢激動不已。
從荊州一路流落到這里,除了貴人們居住的宅子是木頭搭建,他看到路邊百姓們住的房屋,不是草棚就是泥土修建。
正是因為如此,一場暴雨就讓他們無家可歸。
而來了這里幾天,他們都參觀了這里的房屋和路面,是用一種叫水泥的東西修建的,堅固無比。
雖然要按公分計算,排隊等待。但那些水泥房屋都是修建給他們這些百姓住的。
王爺和王妃還為他們配發基本的生活用品,這讓他們如何能不激動?
韓蕾此時起身,蔥白似的手指輕撫過身旁堆成小山的棉被。
云蘇云卷,陽光穿過云層,將她鬢邊的金步搖照得流光溢彩。
“領到宅院鑰匙的,每戶可得棉被褥子等床上用品一套。”她聲音清輕軟糯如珠落玉盤,“另還配上陶鍋一口,碗筷若干。”
隨著趙樽開始唱名,人群不斷爆發出歡呼。
“楊大柱,東區一號房。”
面容黝黑的楊大柱踉蹌著沖上臺,結滿老繭的手剛要觸到被褥,突然縮回在衣襟上拼命擦拭。
韓蕾見狀輕笑:“楊師傅不必拘禮,這都是你們用汗水換來的。”
楊大柱突然撲通跪下,額頭重重磕在木臺上:“王爺王妃大恩大德,俺終于能有家了……”
“楊師傅到那邊去排隊等著吧!”韓蕾笑意盈盈:“待會兒華將軍會帶他們一起回去看看他們的新房子。若有什么欠缺的,將來再逐步完善。”
“是!謝謝王妃。”
楊大柱接過鑰匙和床上用品等物,喜滋滋的到臺下排隊去了。
趙樽又繼續唱名:“周武,東區二號房。”
每叫到一個名字上臺,韓蕾和華天佑就負責發放床上用品。趙靈兒負責記錄。
無家可歸的百姓終于有了安居之所,而且王爺和王妃還為他們準備了如此齊全的居家物資。
分到房的人無不感激流涕,伏地謝恩。
看著最后一名分到新房的民夫走下高臺,趙樽欣慰的勾起唇角。
他深吸一口氣,大聲道:“諸位,你們都是蒼州發展的功臣。我們現在雖然困難一點,但房屋還在不斷的修建之中,只要大家努力干活,多勞多得。總有一天,你們都會領到屬于自己的房屋,過上幸福的生活。”
底下頓時一片歡呼聲,那句“多勞多得”,讓他們看到了蒼州的與眾不同不同。
盛事結束,華天佑便帶著分到新房的民夫和工匠走向住宅區。
有個跛腳工匠突然指著屋頂驚叫:“看,那黑瓦片還會反光!”
華天佑大笑著拍拍他肩膀:“傻小子,那是王妃設計的太陽能板,到了夜里能點燈!”
與此同時,趙靈兒也帶著事先分配好的人手走到雞鴨場和養豬場。
“分兩班輪值!記住飼料要按這個比例調配!”
她手中的筆記本上密密麻麻記著韓蕾傳授的現代養殖技術。
幾個年老的農婦圍著新砌的水泥食槽嘖嘖稱奇:“這光溜得,豬食都不會沾底咧!”
水泥廠、建筑隊和采礦場讓老少爺們們有了用武之地,而種地、養豬和雞鴨,讓老弱婦孺也有了工作的機會,各展所長。韓蕾站在高臺上,看著漸漸散去的人群,開始思考接下來的發展計劃。
這時,麻子滿頭大汗地跑上高臺:“王爺!京里來的飛鴿傳書!”
趙樽接過打開,瀏覽之下,眉頭漸漸擰成了結。
肖正飛按著刀柄湊近:“王爺,可是有變?“
“劉伯送來的。陛下和皇后駕崩,是徐州王繼位。”
肖正飛看了看已走遠的人群,壓低聲音輕笑道:“那場爆炸真的讓帝后死啦?呵呵。”
“是啊!”趙樽冷笑一聲將字條揉碎,“徐州王為帝也非好事,他們兄弟倆一個多疑,一個行事狠辣。咱們還是要多加小心。”
他轉身望向正在建設的廠房,突然提高聲調。
“新帝登基,雜事繁多。正飛,現在咱們人手多。傳令下去,即日起水泥廠擴建,再讓產量翻倍!等新帝想起西北這邊陲之地時……”
說著,趙樽話音戛然而止,但肖正飛看見王爺眼底閃過的寒光,比出鞘的刀鋒更冷三分。
“是!”
肖正飛拱手,領命而去。
新舊政權交替之時本是最好的機會,可他沒有再勸趙樽現在起兵。因為,他知道趙樽想要的是什么。
韓蕾不知何時已站在趙樽身側,她望向遠處歡天喜地搬新家的人群,忽然輕聲吟道:“安得廣廈千萬間。”
“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趙樽接完這句,突然攥緊韓蕾的手,“丫頭,我們要建的何止廣廈?”
他指著更遠處正在夯實地基的工地,“那里是房屋,那邊會是學堂,還有……你說的自來水廠。”
“原來,你連學堂的位置都規劃好了?”韓蕾嬌俏的眼眸里閃著光。
“那當然。”趙樽很自然的伸手攬過韓蕾肩膀,“我不但要讓我們的孩子將來成為像你這樣什么都懂的人,還要讓蒼州州百姓的孩子也多多少少懂一些。如此,才能一代勝過一代。”
“討厭!”韓蕾俏臉微紅,“你就是想說,咱們要重在教育唄!”
“對!就是這個意思。還是你懂我。”
趙樽寵溺的刮了刮韓蕾的鼻尖,將韓蕾摟得更緊了。
兩人相擁的身影在一片忙碌建設的場景中,顯得和諧溫馨……
七月的草原,草肥水美。
草地像一塊鋪展到天邊的綠毯,草浪在風中起伏,羊群如同撒落的珍珠點綴其間。
博魯可汗站在部落外圍的土坡上,粗糙的手指緊握著腰間的彎刀,目光穿透蒸騰的熱浪,固執地望向永安城的方向。
“可汗,日頭毒了,回帳里歇歇吧。”老薩滿拄著獸骨杖走近,皺紋里滿是著草原的風霜。
博魯搖了搖頭,粗黑的發辮在風中輕晃。
“使團走了已有兩月,按說早該有消息傳回。”他的聲音還帶著些許的童音,眉頭緊蹙的樣子卻像一個老者。“大景皇帝若拒絕和親……”
他的身后,一群突厥勇士正排成弧形,在練習用彈弓彈射子彈頭。
還別說,經過長時間的訓練。他們彈射的距離越來越遠,也越來越精準。可惜,跟手槍射擊比起來,還是差了不知道幾條街。
突厥的鐵質武器幾乎全用來融化后打制子彈頭,現在除了彈弓,他們拿不出幾個像樣的武器了。
勇士們黝黑的臂膀肌肉虬結,將皮筋拉至耳后,松手的瞬間,一顆鐵制“花生米”便呼嘯而出,在百步外激起一溜塵土。
“又偏了!”年輕的勇士巴特爾懊惱地甩了甩彈弓,“這玩意兒比弓箭難使多了!”
老匠人苜都彎腰撿起一枚變形的彈頭,嘆息道:“部落最后的鐵都熔了做這些玩意兒……哎!”
博魯的眉頭擰得更緊了。
三個月前突厥騎兵灰溜溜逃回來的場景歷歷在目。
大景邊軍使用了神秘的“花生米”武器,突厥最勇猛的戰士就像秋草般倒下。戰后清點,他們甚至連敵人的衣角都沒碰到。
“繼續練!”博魯可汗突然暴喝,驚跑了旁邊幾只正在吃草的羊羔,“就算用彈弓,也要讓大景人知道突厥勇士的厲害!”
正說著,遠處草浪突然被撕開兩道裂痕。兩匹快馬如離弦之箭奔來。
騎手背上的狼頭旗獵獵作響,博魯的心猛地提起——那是使團派回的信使!
“報!”
為首的騎手滾鞍下馬,膝蓋在草地上犁出兩道深痕。
他高舉著一卷明黃圣旨,嗓音因激動而嘶啞:“大景皇帝應允和親!賜糧二百萬石,織機十架!布帛五百匹。和親大典結束即送往突厥。”
草原瞬間寂靜,似乎連風都停了呼吸。
“此話當真?”
博魯可汗接過圣旨的手微微發抖,絹帛上金線繡的龍紋在烈日下刺得他睜不開眼睛。
他逐字辨認那些方正的大景文字,突然仰天大笑,笑聲差點驚散了天上的流云。
突厥與大景邊境交戰這么多年,他以為大景皇帝不會輕易接受和親。
所以,他才讓使團帶了大量不能當飯吃的珠寶作為籌碼去談判。沒想到,大景皇帝如此大氣。
不僅答應了和親,還給了突厥大量的物資。
但他不知道的是,若不是賀恕首領談判時留了一手,玉伽公主又哪會有機會要到那些物資。
“長生天保佑!”博魯可汗將圣旨高舉過頭,陽光透過絹帛映紅了他的臉,“玉伽現在是大景的貴妃了!”
歡呼聲頓時如野火般蔓延。
勇士們振臂高揮,婦女們拋起彩巾,孩童在人群中穿梭嬉鬧。
老薩滿用骨杖敲擊銅鈴,蒼老的嗓音吟唱著祝福的咒語。
巴特爾興奮地拽住同伴:“聽見沒?二百萬石糧食!今年冬天阿媽再不用省下口糧喂羊了!”
博魯轉身走向冶煉帳,牛皮靴踏得塵土飛揚。
他掀開帳簾,熱浪裹挾著鐵腥味撲面而來。熔爐旁堆著如小山般尚未使用的“花生米”。爐中的火光炙熱地映在他的臉上。
“全熔了。”他大手一揮,“全部打回彎刀和箭簇。”
苜都驚得鐵鉗都掉了:“可汗,萬一大景人……”
“不會有萬一。”博魯抓起一把子彈頭,咧嘴而笑:“圣旨上蓋著玉璽,咱們現在與大景是姻親,大景只會庇護我們,絕不會主動攻打。我們只需打回彎刀箭矢狩獵就好。”
匠人們面面相覷,爐火將他們的影子投在氈帳上,像極一群在起舞的妖魔。
最終,苜都重重點頭,用手捧起堆積的子彈頭扔進熔爐……
日落時分,部落中央燃起篝火,突厥人載歌載舞。
有了玉伽公主換回的物資,今年冬天他們就不用再挨餓受凍。
博魯可汗將馬奶酒灑向四方,酒珠在火光中如紅寶石般璀璨。
“巴特爾!”他喚來年輕勇士,“點三十騎,備足清水干糧,半月后出發去陰山迎接使團歸來。”
“遵命!”巴特爾單膝跪地,忽然猶豫道,“可汗,要不要……帶些彈弓防身?”
博魯大笑,拍了拍腰間的彎刀。
“從今往后,”博魯可汗的聲音在星空下回蕩,“我們和大景是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了。”
夜風送來遠處牧羊人的歌聲,混著蒼狼的嚎叫聲。
博魯望著南方的星空,恍惚看見玉伽戴著鳳冠的模樣。
他摸了摸胸前掛著的狼牙,那是送別時姐姐時互留的信物。
冰涼的獸齒貼著肌膚,博魯可汗忽然想起圣旨末尾那句“永結盟好”,嘴角不自覺揚起。
爐火徹夜不熄,鐵錘聲驚散了草原的狼群。
當啟明星升起時,第一批新鑄的彎刀已別在了勇士們的腰帶上。
博魯可汗撫過刀身上新刻的圖騰徽記,心想等糧食到了,就讓匠人們在刀柄鑲些寶石。
畢竟現在,突厥可是大景貴妃的娘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