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突如其來的發飆,讓走在旁邊的蘇淇都嚇了一跳。
他身形一頓,轉頭看向韓蕾,只見她精致的側臉繃得緊緊的,眼中怒火幾乎要噴薄而出。
蘇淇順著她的視線看向地面,確實有幾串黃泥腳印蜿蜒而入。但在軍營里摸爬滾打慣了的他看來,這實在算不得什么。
他略一思索便明白了過來。
韓蕾是借他的地方避雨,卻讓隨從踩臟了他的議事廳,這是面子上過不去,才故意發這么大的火。
而那幾個隨從,被她罵得戰戰兢兢,正快速的往后退。
“沒什么,沒什么。”蘇淇連忙擺手打圓場,臉上掛著溫和的笑意。“我讓人打掃了就是。魏姑娘不必介懷。”
蘇淇說著,目光卻不自覺地被韓蕾因怒氣而泛紅的臉頰吸引。那抹緋紅襯著她雪白的肌膚,倒比剛才更添幾分生動。
韓蕾聞言轉身,方才的凌厲氣勢瞬間收斂。
她對著蘇淇盈盈一福,低垂的睫毛輕輕顫動,語氣帶著十分的歉意。
“實在對不住,下人不懂規矩,污了將軍的議事廳。”
“沒事,沒事。”蘇淇趁機扶上韓蕾的手臂,將韓蕾扶了起來。
當著美人的面,他自然要表現得大度些。況且,他也并不希望那幾個侍從待在這里。
于是,他招手喚來一個親兵,示意親兵帶領侍從們,去另找地方避雨休息。
那親兵會意,正要領著幾名侍從離開,卻聽韓蕾突然開口。
“大四!”
被點到名的大四立即停下腳步。
韓蕾軟糯的聲音,又恢復了那種世家千金高高在上的腔調。
“你去馬車上,把本小姐送給叔叔的醬香型美酒取兩盒來,本小姐要送與蘇將軍。”
“是!”
大四恭恭敬敬的點頭,轉身走了出去。
蘇淇一聽,連忙擺手推辭:“那是你送給叔叔的酒?我怎好意思.”
他嘴上說著,目光卻始終停留在韓蕾嬌俏甜美的面容上。
韓蕾唇角微揚,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光芒。
“在這里避雨,也是叨擾將軍。區區薄禮,不成敬意,還望將軍笑納。”
韓蕾說得極為誠懇,搞得蘇淇都不好意思再繼續推辭。
“呃……那好吧。就多謝魏姑娘了。”
馬車就停在議事廳門口,大四很快捧著兩個精致的錦盒回來。剛走到門檻處,韓蕾就厲聲喝止。
“站住!”她指著大四沾滿泥水的靴子,“你腳臟,不準進來!就在門口伺候,不準走遠了。”
大四諾諾應聲,然后站到了門邊,從里面只能看見他半個肩膀。
韓蕾親自走到門前,裙裾輕擺間帶起一陣香風。
她接過錦盒時,指尖似有若無地在大四手上點了點,隨即轉身走向蘇淇,臉上又掛起得體的微笑。
看著韓蕾盈盈走來,蘇琪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
他腦子一轉,連忙說道:“既然是魏姑娘的酒,自然要與魏姑娘共享。呃……不如我這就吩咐人準備酒菜,我借花獻佛,就算是為姑娘接風了。”
韓蕾也不矯情,微微頷首,算是同意了。鬢邊特意帶上的一支步搖,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
她走到桌邊,將兩個重迭的錦盒輕輕放下,蘇淇見狀大喜,連忙親自為她拉開椅子。然后又出去讓人送來酒菜。
待酒菜備齊,韓蕾主動打開面上的錦盒。
她的動作優雅而從容,纖指輕巧地取出兩個造型奇特的手雷狀酒瓶。
“波”一聲輕響,她拉開其中一個的蓋子,將酒瓶遞給蘇淇。
“你說這是酒?”
蘇淇接過,好奇地打量。手中的酒瓶,瓶身小巧,造型別致,同時,他瞬間就聞到了一股濃郁的酒香。“好香的酒啊!”
韓蕾紅唇微勾,施施然落座,裙擺如花瓣般在凳邊散開。
“蘇將軍可聽說過,有一種酒叫醉仙釀?”韓蕾的聲音輕柔,卻帶著幾分神秘的意味。
蘇淇點頭,“不止聽說過,還喝過呢!醉仙釀是極品,一壺難求啊!”
他說著,不自覺地摩挲著酒瓶上的方格凸起。
“這酒就是醉仙釀的老板新出的。比醉仙釀還難得,加上這一拉就開的精致酒壺……”
韓蕾說著,突然抬眸神秘一笑,眼波流轉,“這酒在京城,已經賣到了百兩銀子一壺。”
“啊?”蘇淇瞪大眼睛,不可思議的看了看手中只有巴掌大小的酒壺,“就這么一小壺,賣百兩銀子?”
他出身世家,又是皇親國戚,什么珍品沒見過?饒是他這樣的世家子弟,都覺得這價格貴得有點離譜。
他下意識看向已經空空如也的第一個錦盒,忍不住有些肉疼。
韓蕾說是送的兩盒,可一盒里只有兩個,這第一盒里的兩個,還全被她自己打開了……
韓蕾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輕聲道:“所以這次我帶得不多,只能送兩盒給將軍,還望將軍不要嫌少。”
“哪里哪里,魏姑娘客氣。”
蘇淇連連擺手。他既覺得韓蕾出手闊綽,又忍不住心疼那價值不菲的美酒。
但轉念一想,開了就開了吧!反正也是與美人共飲,若是美人醉酒了,說不定還能發生點什么呢……
想著,他的目光在韓蕾窈窕的身段上掃過,心頭一熱,迫不及待地坐下,殷勤地為韓蕾布菜。
“魏姑娘真是大手筆,如此珍貴的美酒,我也就跟著沾光了。你嘗嘗這個,這是……”
蘇淇心思不純,主動獻殷勤。韓蕾有備而來,自然是打蛇隨棍上。
兩人邊喝邊聊,氣氛很快就熱絡起來,話題自然是圍著世家那些八卦事打轉。
這邊,韓蕾在拖著蘇淇喝酒聊天。那邊,蘇淇的親兵帶著大字隊的兄弟,另找地方避雨。
可這里是軍營,除了將軍和親兵的營帳,就只有士兵的營帳了。
那親兵也是個自私的,他遠遠的看了眼自己的營帳,不愿將外人帶到自己的營帳去。
親兵帶著大字隊的兄弟走在雨幕中,冰冷的雨水順著親兵的蓑衣邊緣不斷滴落。
軍營里泥濘的黃泥路讓他們的靴子沾滿了濕泥,每走一步都發出“吧唧吧唧“的聲響。
“這鬼天氣……”親衛低聲咒罵著,緊了緊身上的蓑衣。
他心里正想著:反正都是些侍從下人,又不是主子,隨便找個地方安頓就行了。
許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大一隊長的聲音在親兵的身后適時響起。
“軍爺。我們腳臟,您隨便給我們找個士兵的營帳躲會兒,只要不在這雨里淋著就行。”
聞言,那親兵求之不得,抬手便指著遠處一片低矮的士兵帳篷。
“那行,那邊都是士兵的營帳,你們自己隨便去找個地方躲躲吧。”
“謝謝。”
“謝謝軍爺。”
大字隊的兄弟連聲道謝,然后雙手擋在頭頂,躬身向著那一片士兵的營帳跑去。
看著他們的身影遠去,親衛也轉身就走了,他還想忙著回去躲雨呢!
大三回頭看了看已消失的親兵,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甕聲甕氣地說:“隊長,他走了,咱們……”
“好,別說話,仔細辨認。”
大一抬手示意大家安靜,然后,他們冒著雨,在這一片士兵的營帳外轉了轉。
下雨天,士兵們無法操練,除了躲在低矮的帳篷里吹牛聊天兒,也沒其他的事干。
而大字隊兄弟要仔細辨認的,就是這些士兵聊天的內容。
轉了一陣后,他們終于在一個帳篷面前停住了腳步。這個營帳里正傳出士兵們偷偷抱怨的聲音。
“……我媳婦來信說家里都快揭不開鍋了。”一個沙啞的聲音帶著無奈,“可上個月發的那點軍餉,連買十斗米都不夠……”
“誰說不是呢!”另一個聲音憤憤道,“蘇將軍天天大魚大肉,咱們連糙米都吃不飽!”
“我已經三個月沒寄銀子回家了。也不知家里爹娘怎么樣了。”
“我也是,我上月的軍餉還不夠自己花呢!哪來的銀子拿回家?”
“就只是把我們的命吊著。說朝廷發得少,可你看蘇將軍和他的親兵們吃的是什么?這些話你們相信嗎?”
“這軍餉克扣得也太……”
“噓!小聲點。”
帳篷里的士兵,個個都在抱怨蘇家克扣軍餉。
帳篷外,大字隊兄弟們互相對視了一眼,然后不約而同的點頭。
就選這里了。
大一隊長整了整被雨水打濕的衣襟,故意加重腳步走向營帳。
當簾子被掀開時,帳篷里的交談聲頓時打住,七八個士兵紛紛抬起頭來警惕地盯著他們。
大一面上露出憨厚的笑容,拱了拱手。
“各位兄弟打擾了,我們是北關軍營的,路過這里來找我兄弟張二虎,還沒找到就下雨了,能讓我們在這里避避雨嗎?”
聽說是來軍營里找人的,這些糙漢子都是樸實之人,雖然低矮的營帳本就不大,但糙漢子們還是盡力往里面挪了挪。
待大家挪出了位置,一個年長些的士兵遲疑地問大一隊長:“你們是北關軍營的?那可遠了去了吧?”
“是啊,”大一順勢坐在一個空位上,拍了拍身上的雨水。
“我們是回來給家里送銀子的。現在北關軍營待遇可好了,所以想來告訴我兄弟張二虎,讓他跟我們一起去北關軍營。”
“北關軍營什么待遇啊?”
年長士兵忍不住問道,其他的士兵也都眼巴巴的看著大一。
大一豎起兩根手指:“每月二兩餉銀,從不拖欠。”
“二兩?!”一個年輕士兵猛地坐直了身子,聲音都變了調,“當真?”
大二接過話茬:“千真萬確!自從蒼州王接管后,不僅餉銀足額發放,王妃還帶著人養了許多豬,隔三差五咱們還能吃上肉呢!”
他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個油紙包,“喏,這是臨走時伙房給的醬豬肉,各位嘗嘗?”
士兵們盯著那塊色澤紅潤的醬肉,不自覺地咽著口水。
那個年長的士兵小心翼翼地接過,分給同伴們,自己只撕了一小條放進嘴里,頓時瞪大了眼睛。
“這……這真是給當兵的吃的?”他不可置信地問。
大三憨厚地點頭:“嗯!上月還吃了幾次燉肉湯呢!”
“可北關年年戰事……”有士兵面露擔憂。
聞言,大一笑了起來。“呵呵,那是以前,北關現在堡壘高大堅固,突厥人根本不敢再來,我們離開蒼州時,都看到突厥使團帶著公主到大景來和親了。”
“真的?”
帳篷里的氣氛漸漸熱絡起來,士兵們七嘴八舌地詢問著北關的情況,大一他們一一作答,時不時還掏出些北關的特產分給大家。
大家聊得正高興,大三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說道:“大哥,雨小了。咱們還得去找二虎哥呢。”
大一會意地點頭,起身抱拳:“各位兄弟,我們得先走了。謝謝。”
說完,大一不再多留,帶著大二大三離開了帳篷。
走出不遠,大三忍不住問:“大哥,咱們為啥不直接……”
“噓!”大一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種子種下就行,等它自己發芽才最穩妥。走,咱們過去去等王妃。”
三人繞了個彎,身影很快消失在連綿的營帳之間。
而他們身后,那個士兵帳篷里的議論聲,比雨前的雷聲還要熱烈……
大字隊兄弟這邊的任務成了,議事廳里,韓蕾和蘇淇邊聊邊喝,手里的酒也快要喝光了。
韓蕾雙頰泛起醉人的酡紅,如晚霞浸染白玉般動人。
見她已有了醉意,蘇淇眸色一暗,修長的手指輕輕叩著酒杯,他輕輕起身,從韓蕾的對面繞到她的身側坐下。
兩人距離驟然縮短,韓蕾身上淡淡的茉莉香混著酒氣縈繞而來。
蘇淇凝視著她眼角那抹艷色,喉結不自覺地滾動。
他抬手正欲攬住那盈盈一握的肩頭,韓蕾卻突然轉頭,豐滿的紅唇對著他綻開一抹甜笑,眼波流轉間似有星子墜落。
“將軍。”
韓蕾尾音微揚,軟糯柔媚的聲音帶著三分醉意,發絲隨著轉頭的動作掃過蘇淇的手背,激起一陣酥麻。
“聽聞蘇家在荊州勢力龐大,想必你們軍中待遇極好吧?”
蘇淇將就伸出去的手拍了拍胸膛,得意道:“那是自然!我蘇家掌控荊州兵馬多年,糧餉充足,兵強馬壯。”
韓蕾眼中閃過一絲譏諷,心中腹誹——
北關一個lie士的撫血金,拿到手才十兩銀子,不知被你們蘇家層層盤剝克扣了多少,你們當然糧餉充足。
但韓蕾面上,很快又換上崇拜的表情。
“真是令人羨慕呢。我那個隨從的弟弟,聽說也在荊州軍中服役,不知是否在將軍麾下?”
韓蕾說著,沖門口站著的大四努了努嘴。
“哦?“蘇淇來了興趣,“他叫什么名字?我命人查查。”
“大四。”
韓蕾沖著門口的的大四喊了一聲,大四回過頭來。
“將軍問你,你弟弟叫什么名字來著?”韓蕾大聲問。
“回將軍,小的弟弟名叫張二虎,在步兵營當差。”
“好說好說!“蘇淇大手一揮,“回營后我立刻派人去找。若真是你弟弟,我提拔他做個什長!”
大四連忙躬身道謝:“多謝將軍恩典!”
“不用,既是魏姑娘的隨從,這事好辦。”
蘇淇說著,忍不住有些失望的撇了撇嘴。他怎么忘了,魏姑娘還留了一個侍從在門口,可能就是怕他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吧!
蘇淇未得逞,自然不悅,只得拿起自己的酒壺喝酒。可拿起酒壺仰頭之間,才發現酒壺里的酒已喝光了。
他嘆了口氣,順手就要去打開另外桌上的另外一個錦盒。
韓蕾瞳孔一縮,眼疾手快的站起身來,一把按住了他已放在了錦盒上的大手。
好險!!!
這一瞬,韓蕾后背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蘇淇低頭凝視著突然覆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白皙小手,指尖傳來的溫軟觸感讓他一時怔忡。
他緩緩轉動脖頸,略帶疑惑地望向身旁的韓蕾。
韓蕾趕緊咧嘴笑了笑,說道:“將軍。此酒珍貴,今日我們一人一壺已是福分,剩下這兩壺,就留給將軍慢慢品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