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倒吸了一口涼氣。
四目相對的片刻之間,他終于看清了韓蕾的面容。
面前的仙子二十一二的年紀,那柳葉眉下杏眼彎彎,櫻唇豐滿,肌膚如雪,烏發垂肩。
那嬌俏靈動的模樣,似春日枝頭初綻的粉桃,又真如墜入凡間的仙子,一下子就撩動了他的心弦。
韓蕾也正警惕地盯著那個男子。
他身材修長,一襲靛藍色長袍隨意披著,露出里面大片胸膛和一道淺淺的疤痕,濕漉漉的黑發凌亂的搭在腦后。
他站姿筆挺,顯然練過武藝。
韓蕾是現代人,對于穿吊帶裙或在海邊穿泳衣,露胳膊露腿兒的實屬見慣,不似古代人那般迂腐。
但她總覺得這男人直愣愣的眼神,看上去不像個正經人。
天色驟然暗了下來。
方才還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時已被濃密的烏云吞噬。風吹著烏云向他們逼近,在他們頭頂上投下一片陰影。
韓蕾嬌俏甜美的臉龐陷入昏暗之中,讓她本就沉下來的眉目,更添了幾分陰郁。
風突然變得急促,卷起她額前幾縷散落的發絲。
韓蕾沒有去拂,任由發梢掃過微微瞇起的眼睛。那里面的警惕與殺意正在成倍增長。
這里雖然是荒郊野外,但也是在官道附近。
如若她不是在洗澡,有男人出現在這里或從這里經過,這都很正常。
可巧就巧在,她正在洗澡,這個男人就出現了。
這讓韓蕾覺得極不正常。
她剛才四處掃視了一下,明明周圍都沒人的。難道這個男人是特意躲在暗處偷窺的?
韓蕾的站姿看似放松,實則全身的肌肉都已繃緊,像一張拉滿的弓。
若真是個偷窺狂,韓蕾不介意讓他把一雙眼睛留下。
“你是什么人?”
韓蕾的聲音比方才又沉了三分,尾音像淬了冰的刀刃。
她藏在寬大袖袍中的右手無聲收緊,匕首冰冷的觸感從掌心傳來。
聽到韓蕾問話,男人回過神來,因為雙手拉著披在肩上的外衣,無法行拱手禮,男人趕忙鞠躬行禮。
“在下無意冒犯。”
說著,他咽了一下口水,迅速別過臉去,拿著膚蠟塊的手遞向韓蕾。
“只……只是在下洗澡,見這溪中有異物漂流,所以特來查看。”
有異物漂流?
韓蕾的目光落在男人遞過來的手上,恍然大悟。
難怪這男人敞胸露懷,頭發也濕漉漉的。原來他跟自己一樣,也是躲在這山灣里的洗澡客。
他只是對自己丟掉的膚蠟感到好奇,所以順著水流上來查看。
韓蕾這才松了口氣,隨口說道:“那不過是我上妝時用的粉塊兒,現在沒用了。”
“哦!原來如此。”
男人丟掉手中的膚蠟,自我介紹道:“在下荊州駐軍將軍蘇淇,不知仙子在此沐浴,多有冒犯。”
他嘴上說著客套話,眼睛卻忍不住在那露出來的白皙小腿上流連。
韓蕾蹙了蹙眉,她很不喜歡這男人在自己身上打轉的眼神。
“將軍說笑了,我哪是什么仙子,不過是路過此地的罷了。天氣炎熱,見這溪水清澈,便想洗去一身風塵。”
說到這里,韓蕾突然一頓。
這男人說他叫蘇淇,是荊州駐軍的將軍。難道,他就是肖正飛所說,上次帶兵去支援凌安城的蘇將軍?
“你說……你是蘇將軍,那你是蘇家的人?”韓蕾不確定的問。
“正是,正是。仙子知道我?”
蘇淇一聽面前這漂亮的仙子,竟然知道自己,他很高興。
韓蕾笑了,只是笑得有點詭異。
“我沒見過蘇將軍,不過我知道蘇家是四大世家之一。”
韓蕾清輕軟糯的聲音,更是聽得蘇淇心動,連連點頭。
“對對對,在下一直隨家父駐守在荊州。軍營就在前面不遠,今日是太過炎熱,在下才想到在這里來泡泡。”
難怪這里會有男人出現,原來荊州駐軍的軍營就在附近。
韓蕾披著“小胖子”的外袍福了福身,有些歉意的說道:“剛才不知道是蘇將軍,若有失禮之處,還望蘇將軍包涵。”
韓蕾福身站起的一刻,從外袍里“掉”出一塊白色的羊脂玉佩來,啪的一下,落在泥地上。
“誒?這玉佩……”
蘇淇看清玉佩紋樣,目光一凝,他眉頭微挑,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他抬眼看向韓蕾,眸中已換上探究的神色:“這不是魏家的玉佩嗎?姑娘你是……”
哼!
韓蕾在心里暗哼了一聲。你是蘇家的,那我就給你來個魏家的。
韓蕾不慌不忙地拾起玉佩,指尖輕撫過玉面上精雕細琢的紋飾。
她唇角微揚,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淺笑。
“蘇將軍好眼力。這正是我魏家的玉佩,魏丞相是我叔叔。”
話音輕落,韓蕾一指勾著玉佩上的掛繩,將裸露的手臂縮回了衣袍里,蘇淇能看到玉佩那抹瑩白,在墨綠色衣衫的縫隙間晃來晃去。
“原來如此!”
一聽韓蕾是魏家的人,蘇淇瞬間覺得和眼前這位美麗不可方物的仙子,關系被拉進了幾分。
他欣喜一笑,眼角的絲絲細紋皺了起來。
剛才他還在想,如何將這美艷的女子弄回去做自己的侍妾。
既是魏家的人,看來,這念頭就只能打消了。
畢竟,魏家是四大世家之首,魏家的女子不可能屈尊做小。
不過,大家找機會坐在一起多說說話,總還是可以的。
如此想著,蘇淇不動聲色地退后了半步,原本輕佻亂瞟的目光里多了幾分慎重。
“看來是在下離開京城太久了,都不知魏家,何時出了這么一位閉月羞花,美若天仙的千金。”蘇淇不著痕跡的夸贊。
“蘇將軍謬贊了。”
韓蕾輕笑,嘴上說著客氣話,心里卻在腹誹——
哼!當我沒看到你那不懷好意的眼神呢!既然是蘇家的漏網之魚,不補你一刀,都對不起我騙來的玉佩。
這時,天際突然滾過一道悶雷,鉛灰色的云層壓得更低了。
韓蕾仰首望天,落下的一滴雨珠打濕了她的睫毛。
“哎呀!下雨了。本打算今日趕到荊州探望表姐,看來要耽擱了。”
“魏姑娘不用擔心。”
蘇淇眼睛一亮,立即指向山道轉彎處。
“在下的軍營就在前面。下雨了,山路難行,魏姑娘若不嫌棄,可隨在下到軍營避雨,等天轉晴再走不遲。”
他頓了頓,又特意補充道:“營中新建的議事廳頗為寬敞,絕不會委屈了姑娘。”
韓蕾指尖輕絞著袖口,面上露出遲疑的神色:“這……軍中規矩森嚴,我是女子,恐怕……”
“哈哈哈!”
蘇淇豪大笑著邁地拍了拍胸口,“荊州駐軍半數以上都是我蘇家舊部。莫說是世家的人避個雨,就是……”
他突然收住話頭,轉而道:“姑娘的馬車在何處?我遣親兵去接應。”
“侍從們都在官道上候著。”韓蕾望向雨幕漸密的來路,一滴雨水正巧落在她鼻尖,襯得肌膚越發瑩白。
蘇淇見狀,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松垮的衣袍。
他本想脫下自己的衣袍送與韓蕾擋雨,但自己里面除了打濕的褻褲,再無其他遮擋。
他只得道:“這樣,我先回營安排,然后讓副將帶人在山灣處接應姑娘。您的馬車到了直接進營,絕不會有人多嘴。”
韓蕾終于微微頷首:“那就勞煩蘇將軍了。”
“應該的,應該的。”蘇淇轉身向下游走去,走了幾步又又回頭叮囑。
“雨天路滑,姑娘千萬小心。我那營帳前掛著紅燈籠,最是好認。”
說罷,他抬手擋雨,身影很快消失在漸密的雨簾中。
不是說去議事廳嗎,怎么又故意提到他自己的營帳?呵呵!
韓蕾站在原地,指尖輕輕摩挲著衣袍里的玉佩,唇角勾起一抹幾不可察的弧度。
韓蕾從空間里拿出干爽的衣裙,快速的換上,然后朝官道上馬車的方向走去。
肖正飛帶著親衛們果然已經先行離開了,就剩下四個大字隊的兄弟還在馬車旁等著她。
將大字隊的兄弟全都叫上馬車,借著滴滴答答的雨聲遮掩,韓蕾詢問了他們一些關于蘇淇這個人的情況。
然后,快速的說了自己的計劃。
一聽韓蕾的計劃,大字隊的兄弟們暗暗咋舌。這比讓他們去打探蘇家產業,然后一把火燒光蘇家產業的任務難多了。
畢竟,打探和放火都是在暗處進行,而韓蕾接下來的任務,卻要在人數眾多的軍營里進行。
并且,荊州軍營里大部分都是蘇家的舊部,這難度就更增添了幾分。
“王妃,這能行嗎?”大二蹙眉。
大一隊長看著已恢復原裝打扮的韓蕾,也很擔心。
“王妃,這個任務我們潛進去執行就行了,您不能去以身犯險。我們反正都是死過一次的人,您不一樣。”
大三雖然什么都沒說,卻也在旁邊一個勁兒的點頭。
只有親自和韓蕾一起,去冠軍侯府執行過任務的大四,在短暫的驚訝后就是一臉的激動。
“太好了,我相信王妃。放心吧!絕對不會有問題的。”
見大一隊長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韓蕾輕笑了一下。
“好啦!你們別把事情想得那么復雜。你們只要照著我說的仔細辨認,沉著應對,就不會有任何問題。至于蘇淇那個家伙,就交給我和大四吧。”
韓蕾不容他們再多說,直接拍板。大一隊長等人見拗不過韓蕾,只得硬著頭皮答應。
兄弟們下了馬車,護在車子兩邊,向荊州軍營行進。
拐過前面的山彎,透過朦朧的雨幕,遠處依山而建的大片軍營就出現在眼前。
灰蒙蒙的天色下,軍營的輪廓像一幅被雨水暈染的水墨畫,旌旗在細雨中無力地低垂著。
韓蕾掀起車簾,雨水立刻打濕了她的指尖。她望著身后幾個大字隊的兄弟,聲音壓得極低。
“記住,你們幾個的任務只是順帶的。”她的目光在每個人臉上逡巡,“一定要見機行事,能成則成,不能成就趕緊撤。”
說到這里,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故技重施,蘇淇那家伙,是絕對跑不掉的。”
幾個大字隊的兄弟對視一眼,鄭重點頭。
大一隊長拍了拍腰間的佩刀:“王妃放心,我們曉得輕重。”
“誒誒誒!進去后,不能再叫王妃,得叫姑娘。”大四趕緊提醒,這次他終于機靈了一點。
馬車繼續前行,被雨水打濕的車輪發出咕嘰咕嘰的聲響。
果然如韓蕾所料,蘇淇已經派了親兵在軍營門口等候。
那親兵身披蓑衣,見馬車駛來,立刻上前兩步,雨水順著他的斗笠邊緣滴落。
“馬車里坐的可是魏姑娘?”親兵的聲音在雨聲中顯得不甚清晰。
“正是。”
韓蕾刻意放柔了嗓音,那聲音輕軟得如同三月春風,聽上去就覺得人畜無害。
她緩緩挑開車簾,露出半張精致的臉龐,沖親兵禮貌地點了點頭,眼中恰到好處地流露出一絲大家閨秀般的怯意。“麻煩您了。”
親兵被這聲音酥得一愣,隨即回過神來:“魏姑娘,請跟在下來吧。”
確認了身份后,親兵轉身對守門侍衛揮了揮手。沉重的拒馬被緩緩移開,發出沉悶的摩擦聲。
親兵在前引路,韓蕾的馬車緊隨其后緩緩進入軍營。
細雨如絲,韓蕾借著車簾的縫隙,不動聲色地觀察著軍營的布局。
帳篷排列整齊,不時有士兵列隊走過,鎧甲在雨中泛著冷光。
蘇家是皇親國戚,難怪會鎮守在荊州,這里算是大景朝的腹地,軍營里無論是帳篷,還是士兵們的穿著,所有的條件,看上去都比北關軍營里要好上很多。
“魏姑娘,前面就是議事廳了。”車外傳來親兵的低聲提醒。
韓蕾收回目光,整理了一下衣裙。當馬車停穩時,她看到蘇淇已經撐著油紙傘快步迎來。
今日他穿了一身華麗的綢緞常服,顯然精心打扮過。
“魏姑娘,這邊請。”蘇淇的聲音里帶著掩飾不住的欣喜,“這雨越下越大了,小心腳下。”
韓蕾優雅地邁下馬車,鵝黃色的輕紗衣裙在風中輕輕飄動。
她剛要抬手遮雨,卻發現蘇淇手中的油紙傘已殷勤地移到了她頭頂,兩人的距離瞬間靠近,她甚至能聞到蘇淇身上熏香的味道。
又熏香打扮,又是獻殷勤,韓蕾心中更了然了幾分。
剛才在馬車上,她已經向兄弟們打聽了一下蘇淇這個人的情況。
兄弟們說蘇家權大勢大,家中武將子弟所在的軍隊都在京畿范圍附近,拱衛著皇城。
蘇淇快四十歲了,家就住在荊州,家中早已妻妾成群,但他仍然經常流連城中的青樓。看來這蘇淇,是對女人很感興趣啊!
韓蕾閑暇之時,好歹也刷個無數的宮斗宅斗劇。醫治好.色的毛病,她還是知道該選什么藥的。
“多謝蘇將軍。”
韓蕾柔聲道謝,微微后退半步,恰到好處地保持著若即若離的距離。
蘇淇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嗨!大家都是世家之人,魏姑娘何必客氣。”他說著就要去扶韓蕾的手臂。
韓蕾巧妙地用袖中手帕掩唇輕咳,避開了對方的觸碰。
“蘇將軍說得是。”韓蕾目光流轉,望向不遠處的議事廳,“這就是將軍說的……”
“對對,這就是議事廳。”蘇淇趕緊接話,引著她往前走,“雖然簡陋了些,但是新修的,勝在寬敞干凈。魏姑娘請。”
韓蕾一邊走,一邊暗自打量著這座氣派的建筑。
青磚黛瓦的議事廳飛檐翹壁,檐角還掛著銅鈴,風一吹,在雨中發出清脆的聲響。
韓蕾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眼中閃過一絲譏諷,一個軍營將領的議事廳,竟修得如此奢華。都堪比清水縣的縣衙了。
而她記得,趙樽作為一關元帥,議事也只不過是在中軍大帳而已。
雨點漸漸密集,打在油紙傘上發出噼啪聲響。
韓蕾跟著蘇淇踏上臺階,濕滑的青石板上映出兩人模糊的倒影。
在跨過門檻的瞬間,她對跟在身后的大字隊兄弟們,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進入議事廳,韓蕾不經意的回頭,像是剛看見幾個侍衛也跟進來了似的。
她突然臉色一變,端起魏家主子的架子,就對著大字隊兄弟咋咋呼呼的呵斥。
“誒?你們怎么也跟進來了?誰讓你們進來的?你們這些下人就是一點不懂規矩,還不快滾出去。看看你們那一腳的泥,把將軍新建的議事廳都踩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