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有兩個人離開了冠軍侯府。
一個是長樂郡主,一個就是冠軍侯派去丞相府遞話的侯府管家。
都是京城權貴,兩家隔的距離并不太遠。
冠軍侯府的管家到了丞相府,開口就跟魏丞相說,丞相的胖侄子與侯府的長樂郡主對上眼了。
侯府眾人已同意了這門親事,讓魏丞相找個媒婆,明日就派人上侯府提親。
“本相的胖侄子?”
魏丞相捻著胡須的手停在半空,眉頭擰成了疙瘩。
他瞇起眼睛打量著眼前這位冠軍侯府的老管家,看著對方面上掩都掩不住的喜色,他就知道,長樂郡主那個老姑娘有了著落,侯府上下是多么的高興。
“正是。“老管家躬身道,“侯爺說,令侄今日在郡主的生辰宴上對郡主一見傾心……”
魏丞相剛要開口細問,突然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傳來,震得窗欞嗡嗡作響。
緊接著又是幾聲巨響,如同天雷劈在屋頂上。魏丞相的手一抖,手中的茶盞“啪”地掉在地上,碎瓷片濺了一地。
“怎么回事?”
魏丞相猛地站起,衣袍帶翻了椅子。
他哪還顧得想什么胖侄子,又哪還顧得什么看對眼。他直接一把推開站在面前的侯府管家,火急火燎的就沖向門外。
侯府管家也變了臉色,踉蹌了一下,站穩后也趕緊抬步跟上。
相府院中已亂作一團,仆役們驚慌失措地四處奔逃,女眷的尖叫聲此起彼伏。
魏丞相掃了一眼院子里,見自己家里并沒有發生什么事,他腳步不停,又趕緊向大門外沖去。
站在街道上抬頭望去,只見京城京城幾個方向同時騰起滾滾濃煙,其中最近的一處火光沖天,正是冠軍侯府所在。
“侯府?”
侯府管家失聲叫道,臉色瞬間煞白,“相爺,這……”
魏丞相顧不得多言,一把拽住老管家的袖子:“走!”
兩人沿著長街朝著冠軍侯府疾奔而去。街面上已有不少官員家丁探頭張望,更有膽大的已經提著水桶往起火處趕去。
越靠近冠軍侯府,空氣中焦糊味越重。
等他們趕到府門前時,看見門楣上“冠軍侯府”的金匾搖搖欲墜。府內哭喊聲、求救聲混成一片,不斷有灰頭土臉的下人從里面逃出來。
“老爺呢?夫人呢?”
侯府管家抓住一個逃出來的丫鬟,厲聲問道。
那丫鬟滿臉煙灰,衣袖燒焦了一半,聞言渾身發抖。
“不,不知道……突然就……好嚇人……天……天罰。”丫環指著后院的方向,卻牙齒打顫,說不下去了。
見那丫鬟胡言亂語,侯府管家怒聲呵斥:“不許胡說,哪兒來的天罰?”
魏丞相卻心中一沉。他環顧四周,發現起火點似乎集中在后院方向,扯了管家一下。
“帶路,去后院看看!”
穿過前院時,隨處可見驚慌逃竄的仆役。
花園里的假山倒了半邊,幾株古樹被攔腰折斷。
越往里走,景象越是駭人——碎石瓦礫鋪了滿地。
焦黑的木梁橫七豎八地插在廢墟中,甚至有些地方還在燃燒,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火藥味。
“這……這……”
侯府管家腿一軟,險些跪倒在地,“明明半刻鐘前還好好的……”
魏丞相畢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丞相,短暫的震驚后,他強自鎮定,目光掃過這片廢墟。
突然,他瞳孔一縮,在幾塊斷裂的房梁下,露出一截染血的衣袖。
“來人!把這里清理出來!”他厲聲喝道。
幾個膽大的護院戰戰兢兢地上前,合力搬開那半截焦黑的木梁。
“啊!”
一個家丁突然尖叫著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其他人也紛紛變色,連連后退。
魏丞相定睛一看,胃里頓時一陣翻騰。
他們目及之處,是一只被炸得血肉模糊的手掌,無名指上還戴著一枚金鑲玉的戒指。
他認得這枚戒指,那是去年陛下賞賜給冠軍侯的貢品,但他無法判斷那只手掌是誰的。
“這……這是二公子的……”
侯府管家聲音發顫,突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二公子啊!”
魏丞相強忍不適,蹲下身仔細查看。斷手周圍的碎石上沾滿了暗紅色的血跡,還有一些細小的金屬碎片嵌在皮肉里。
“看樣子,這不是普通走水。”魏丞相沉聲道。
侯府管家聞言,猛地抬頭:“相爺是說……有人蓄意……”
魏丞相沒有回答,他的目光被廢墟深處一抹亮色吸引。
他小心地撥開幾塊碎瓦,露出一角繡著金線的衣料,那是只有一品誥命夫人才能穿的翟鳥紋樣。
“快!繼續挖!”魏丞相感覺自己的聲音發緊。
護院們七手八腳地清理著廢墟,很快,更多可怖的發現接連出現。
半截焦黑的腿骨、炸得變形的金釵、只剩一半的玉帶……
侯府管家已經癱坐在地,老淚縱橫:“全完了……侯爺、夫人、世子、郡主……都在大堂里議事啊……”“你說什么?他們聚在一起?”
魏丞相心頭劇震,似乎嗅到了一種不同尋常的氣息。
有點像是在——故意滅門!
他垂了垂眸,忽然想起什么,轉頭盯著侯府管家。
“你方才說,本相的侄子看上了長樂郡主?是哪個侄子?”
侯府管家茫然搖頭:“這……侯爺只說是個胖侄子,具體的老奴不知。”
魏丞相眉頭緊鎖,心直往下沉。
他確實有幾個體態豐腴的侄子,但都是旁支遠親,怎會與冠軍侯府有交集?
更蹊蹺的是,就在侯府準備議親的當口,竟遭此橫禍……
“相爺!這里有人還活著!”一個家丁突然大喊。
魏丞相急忙趕過去,只見廢墟縫隙中伸出一只血手,微弱地晃動著。
眾人合力搬開壓在上面的碎石瓦礫,露出一張滿是血污的臉——是冠軍侯府的二公子!
“二公子!”管家撲過去,聲音哽咽,“其他人呢?侯爺呢?”
二公子嘴唇顫抖,氣若游絲,“爹……炸……”他話未說完,突然無了聲息。
魏丞相渾身發冷。
若這是蓄意滅門,而正發生在與他的胖侄子論親之時,那魏家逃不了干系。
“報官!立刻報官!”
魏丞相厲聲喝道,聲音卻不由自主地發抖,“不,直接去請大理寺卿!再派人進宮稟告陛下!”
侯府管家似乎也反應過來,他突然抓住魏丞相的袖子。
“相爺,此事蹊蹺,會不會……會不會與那門親事有關?”
魏丞相沒有立即回答。他望著這片慘烈的廢墟,想起老管家來時說的那句“侯府已同意了這門親事”。
冠軍侯為何突然答應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胖侄子“的提親?
為何偏偏在全家聚齊議事時發生爆炸?二公子臨終前想透露什么?
種種疑問在魏丞相腦海中盤旋,最終凝結成一個可怕的念頭:這不是意外,而是一場精心策劃的謀殺。而那個神秘的“胖侄子”,很可能就是關鍵所在。
“先救人。”魏丞相最終沉聲道,“其他的……等京兆府來了再說。”
冠軍侯府發生了滅門慘案。
很快,整個京城就一片大亂。
京城里的貴人百姓們紛紛涌出家門,聚集到各處起火的地方看熱鬧。
見所有起火的地方,都是冠軍侯府名下的產業,有人猜測是冠軍侯府是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遭到了報復。
也有人早就看不慣冠軍侯府的做派,猜測他們是惡事做的太多,遭到了天譴。
各種亂七八糟的消息更是一傳十,十傳百,就連皇宮里的景帝都驚動了。
就在京兆府的人馬和大理寺的人馬匆匆趕往冠軍侯府的時候,京城的南門處,鎮守城門的士兵們也聽到了城內傳來的爆炸聲。
城門早已在天擦黑時就已關閉,守城的士兵們正踮起腳尖觀看城中各處燃起的大火。
他們面露八卦之色,紛紛猜測城中發生了什么亂子。
城內四處熊熊燃燒的火光染紅了半邊夜空,京城南門的青磚城墻上也跳動著詭異的橘紅色光影。
守城士兵王老六的腳踮得有些發酸,忽然聽見前方傳來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而近。
“停下!什么人?”
王老六“鏘“地拔出佩刀,刀身在火光中泛著寒光。
他身旁的同伴立刻架起長矛,在城門前形成一道簡陋的防線。
“馭——”
為首的騎士猛地勒住韁繩,棗紅馬前蹄高高揚起,濺起一片塵土。
王老六這才看清來的是七八個精壯漢子,中間護著一輛黑漆平頂馬車。馬車上掛著青緞簾子,在夜風中微微晃動。
“官爺恕罪。”
領頭的騎士抱拳行禮,聲音洪亮,“我們是魏家護院……”
“哪個魏家?”
王老六的刀刃又往前遞了半寸,他注意到這些人都穿著靛青色勁裝,腰間配著統一的橫刀。
這時,馬車里傳來“啪“的一聲折扇開合聲,接著是帶著幾分不悅的年輕嗓音。
“你說這京城里,還有哪個魏家配讓本公子自報家門?”
車簾被一柄描金折扇挑開,露出張圓潤富態的臉。
月光下,那張臉上細密的汗珠泛著光,雙下巴隨著說話輕輕顫動。
在這個大部分人都吃不飽肚子的時代,光是這一張吊著雙下巴的臉,就知道是出自大富大貴之家。
剛剛還兇巴巴的王老六,一見這張貴氣的臉,氣勢頓時就軟了幾分,那刀尖也不自覺地垂下了。
他揉了揉眼睛,想要看清楚面前這張貴氣的臉自己是否認識。
這時,車中人甩出一條紅繩,那末墜著的端羊脂玉佩在空中劃出優美的弧線。
“拿去看清楚,但別污了我們魏家的東西。”
王老六手忙腳亂地接住玉佩,指腹摸到背面的陰刻小字時,他就知道這玉佩非同一般。
但他仍然吃不準,便說了一句“貴人請稍等”后,轉身小跑著上了城樓,把玉佩送到值班的劉把總跟前。那劉把總只看了一眼,瞬間就變了臉色。
“魏……魏公子!”
劉把總幾乎是滾下城樓的,他雙手捧著玉佩像捧著圣旨一般,恭恭敬敬的呈到了馬車前。
“這些不長眼的東西冒犯您了。這是您的玉佩,還請收好。只是……”
他偷瞄著馬車,小心翼翼的問道:“大晚上的,城里又出了亂子,不知魏公子您這是……”
車里人高傲的睨了他一眼,卻沒有說話。
似乎是怕弄臟自己的手,車里人用折扇,挑起劉把總手里捧著的玉佩掛繩,羊脂玉佩在下端晃晃悠悠。
領頭的護院立刻沉下臉,語氣兇狠。
“我家梁州的大老爺病危,老爺差公子帶著太醫院的御醫連夜趕回梁州。耽誤了診治,你擔得起責任嗎?”
“呃……是是是。”
劉把總一邊應著,一邊借著火把的光亮,從掀起的簾子處偷偷瞄了一眼車內。
果然瞄見馬車角落里坐著個穿御醫服飾的老者,身旁放著個醫藥箱。
劉把總再不敢多問,連聲吆喝:“開城門!快開城門!”
劉把總發話,王老六等士兵迅速拿起鑰匙打開城門。
富貴公子一行人出城,劉把總和王老六等人還站在城門兩側,點頭哈腰的恭送他們。
當高大沉重的城門在身后緩緩閉合時,富貴公子一行所有的人,臉上都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
馬車里的“御醫”也扯掉了假胡子,露出肖正飛那張年輕的臉。
“王妃,您這招絕了!”肖正飛拍著車板,“你看那守將嚇得,活像見了閻王!”
車外的大一隊長勒馬靠近車窗:“要我說還是韓姑娘沉得住氣。那玉佩往出一亮,那些兵油子腿都軟了。”
“可不是嘛!”
大四驅馬湊過來,聲音里還帶著激動。
“白日里往侯府送'賀禮'時,我后背的汗把衣裳都浸透了,生怕被他們瞧出什么端倪來。姑娘卻一直沉著應對,還順著冠軍候夫人的話,差一點成了侯府的姑爺。哈哈哈……”
“哈哈哈……”
眾人都被大四的話逗得笑了起來,氣氛顯得特別輕松。
“呼!”韓蕾也大大的呼出一口氣,笑著收起折扇:“他們敢派人刺殺王爺,就應該有被滅門的自覺。”
“哼!”
大四不滿的哼了一聲。
“不光是刺殺王爺。姑娘,你沒發現嗎?那侯府里富可敵國,我看著都覺得心驚,不知道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滅門都是活該。”
韓蕾掀開車簾望向遠處蜿蜒的官道,嘆了口氣。
“是啊!那些都是民脂民膏。不過你們放心吧!這些世家,我們一家一家的慢慢來。遲早收拾他們。”
“吼!吼!王妃霸氣。”肖正飛帶頭歡呼。
“王妃霸氣!”大支隊的兄弟們也跟著改口。
月光下,幾騎快馬護衛著馬車轉向西方的小路。
官道旁的蘆葦叢中,一只夜鷺被驚得撲棱棱飛起。
夜鷺的翅膀劃破如水的夜色,也攪動了京城皇宮的震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