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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嵩被凌遲處死,人頭懸在通化門城樓。
巧合的是,那里正是平樂公主墜樓的地方。
風雪卷著刑場的血腥氣,飄得很遠……
宮門前,大長公主府的車馬等了整整一個時辰,直到小太監捧著那道赦免圣旨回來,老嬤嬤才敢將大長公主扶下車。
“通化門……如何了?”大長公主啞聲問。
小太監垂著頭,不敢看她滿臉的希冀,“回老祖宗的話,蕭老大人……已行刑……平樂公主……也,也沒了。”
大長公主眼睫顫了顫。
仿佛沒聽清,又像是聽懂了,喃喃重復。
“沒了……都沒了……沒了……”
不等聲音落下,大長公主身子便晃了晃,一口氣沒提上來,又昏了過去。
嬤嬤急得直流眼淚,忙吩咐車夫快些回府,請太醫救命。
消息風一樣傳開。
崇昭帝聽得姑母暈厥和女兒慘死的噩耗,當即便咳喘不止,嘔出幾口血沫,太醫院院判問脈后搖頭嘆息,說陛下病情加重,形勢不妙……
幾位重臣宗親,聞訊匆匆趕赴紫宸殿,到龍榻前侍疾……
李肇是最后到的。
朱漆大門洞開,王承喜疾步迎出來,一臉凝重。
“太子爺,您可算來了……陛下在里頭動了大怒,您可……千萬要慎言。”
李肇略一頷首,拂去肩頭積雪,邁步入內。
“……朕如珠如寶地養了她二十多年,縱有千般不是,何至于……落到這般下場……”
才進暖閣,便聽到皇帝的怨聲。
李肇眼角掃過榻前跪了一地的身影——端王李桓、淳王李僉,以及陸經、盧太傅等幾位重臣,恭敬地跪著。
暖閣里的氣氛,壓抑窒息。
他行至御榻前行禮,“兒臣給父皇請安。”
崇昭帝半倚在軟枕上,久病之下臉色灰敗,通紅的炭火,也驅不散他眉頭的寒意。
“你來了。坐。”
他眼皮略抬,示意王承喜搬繡墩。
李肇沒有動彈,依舊維持著行禮的姿勢,“兒臣不敢……聽聞父皇圣體違和,兒臣特來請罪。”
“你也會知罪?”皇帝重重哼聲,聲音突地拔高,“你聯手外人,逼死皇姐……太子,那是你的親姐姐呀。你……你竟狠心至此……咳咳……”
父親痛失愛女,帝王權威被挑戰。
崇昭帝心底所有的怒火,都在這句話里。
殿內鴉雀無聲。
李肇慢慢撩開衣袍下擺,端端正正跪下。
“父皇明鑒。廢公主李玉姝挾持親生女兒,公然擾亂法場,挑釁朝廷法度。兒臣當時所為,只為救人,未曾有一兵一刃加于她身……”
李肇抬起眼,目光沉靜。
“何況,李玉姝是自盡而亡。”
他字字清晰,鑿在崇昭帝心上。
“太子所言極是!”陸經立刻叩首,聲音沉痛而堅定,“平樂公主挾持老臣的小孫女,言行狂悖……臣等投鼠忌器,并未輕舉妄動。公主確是……自己躍下城樓。”
“陛下,臣也可作證。”盧克符隨之附議。
“當時情形危急,萬千百姓目睹。太子殿下處置得當,以保全孩童性命為要,已是仁至義盡……”
“是啊陛下,平樂公主自絕于天下,實非太子之過。”
幾位大臣紛紛附議。
崇昭帝胸膛微微起伏,攥緊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皇帝不怕臣子爭吵,最怕的是他們口徑一致,鐵板一塊……
他憤怒于女兒的慘死,更憤怒于皇權被挑戰。眼看太子羽翼豐滿,足以與自己抗衡。他本想借機懲治幾個“辦事不力”的人,收攏權柄,可惜病榻前,連半個幫他說話的人都沒有……
“好……好一個自絕于天下!”
崇昭帝再次咳嗽起來,眼風一一掃過李桓和李僉,見他們低頭垂眸,紋絲不動,更是咳得面色紫脹……
王承喜連忙上前要替他順氣,卻被他一把推開。
“滾開!”
“平樂是朕的女兒,是大梁的公主。若非你們步步緊逼,她何至于此?咳咳……骨肉親情,血濃于水……你們就這般鐵石心腸?你們要朕……如何向大長公主交代?”
這話已是強詞奪理,近乎蠻橫。
但皇帝永遠是對的,錯的只能是別人。
無人出聲。
李肇卻迎上他的目光,沒有閃躲,“父皇,將李玉姝逼至絕境的,不是旁人,是她自己犯下的累累血債,是她永不饜足的貪念妄求。今日之事,是她咎由自取,與旁人無干。非要究其根源,是誰縱容她至此?”
崇昭帝喉頭一噎。
他喘著粗氣,目光落在李肇臉上。
“你……太子,你是在指責君父?”
“父皇,兒臣沒有。”李肇低頭。
崇昭帝抓起枕邊的藥碗,朝他擲過去,卻連這點力氣都沒有。藥碗哐當一聲摔碎在地,藥汁濺濕了明黃的帷幔。
殿內頓時死寂。
李桓筆挺地跪著,看不清神情。
李僉則嚇得縮了縮脖子,大氣不敢出。
李肇看著碎瓷片,拱起手,語氣平靜得可怕。
“父皇保重龍體,莫要動氣,傷了根本。”
大雪又斷斷續續下了兩天。
一片殘紅浸凍土,所有的罪惡與不甘,都被這無情的風雪悄然掩埋,只有城樓上空盤旋不去的寒鴉,發出的啼鳴,為這肅殺景象添上最后一點凄愴。
幽篁居內,掃凈了積雪,滿屋飄香。
李肇有陣子沒來了,今日是得了薛綏的信兒,才撇下案頭的政務,一路催著馬趕來。
來福早早在門口望風,見著他便快步迎上,手腳麻利地接過他的大氅,仔細抖落上頭的雪花,一臉堆笑。
“殿下,六姑娘在里頭暖閣候著呢,今兒一早過來便親自下了廚,忙活半晌,守著爐子煨了參湯,烤了芝麻燒餅,蒸了您愛吃的蟹粉小籠,現拆的蟹肉,一點子腥氣都沒有……還說外頭雪大,您趕來定是凍著了,得趁熱吃才暖身子……”
李肇擺了擺手,唇角微揚。
“你呀,話是越來越多。”
來福嘿嘿笑著,壓低聲:“殿下恕罪,小的這不是看六姑娘來了心里高興么?六姑娘嘴上不說,心里也是盼著殿下的……方才還特意打發了小的銀錢,讓小的去置辦您愛喝的那家青梅釀……”
“你這張嘴啊,孤遲早得讓人縫起來。”李肇嘴上斥著,臉上卻不見怒色,腳步也比平日輕快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