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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嘉眼眶泛紅,聲音被風吹得散碎。
“皇姐,你放開童童,莫要再錯下去了。你要我死,我便死給你看。只求你,放過孩子……”
平樂眼神瘋狂地盯著文嘉。
“那你去死啊!還啰嗦什么?現在就從這城樓上跳下去……”
文嘉咬了咬下唇,壓下心底的恐懼,轉身沖向城墻。
“公主不可!”陸佑安心膽俱裂,一個箭步沖上前,長臂一伸,死死將文嘉箍進懷里,轉而看向平樂,氣得痛心疾首。
“平樂,一切是非糾葛,都是陸某一人之過。是我對不起你,與旁人無關。你醒醒吧,不要再造殺孽了……”
“陸佑安!”平樂嘶吼。
眼睜睜看到愛慕的夫君將另一個女人護在懷里,不惜以身為盾,對自己刀兵相向,她只覺心如刀絞。
“陸郎……我們多年夫妻情分,竟比不上這個克夫的寡婦幾句挑撥……”
“她沒有挑撥。”陸佑安語氣沉冷,眼神里滿是失望,“你與我的緣分走到盡頭,皆因你罔顧人命,錯不在旁人……”
“你還護著她?”平樂死死攥著匕首,滿是怨恨,“文嘉,你個賤婦,我要殺了你……”
她抬高袖管,作勢要撲向文嘉。
人群頓時爆發出一陣驚呼。
陸佑安將文嘉往身后一拉,擋在她身前。
這個下意識的動作,徹底擊碎了平樂最后一絲幻想。
她的心仿佛沉入了冰窟,笑聲愈發凄厲。
“好,很好。既然你們如此恩愛難舍,那就一起下地獄吧……”
她將匕首重新攥緊,又抵上童童的脖頸。
“我成全你們……跳啊!你們不是情深義重嗎?一起去死,一起跳下去就雙宿雙飛了。不跳,我現在就殺了孩子……”
她手臂用力,瘋狂地嘶吼著,嚇得童童閉眼尖叫,“爹……娘……”
“不要——”陸佑安目眥欲裂,飛撲上前。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人影鬼魅般從平樂側后方掠出,動作極快……
只聽見鐺的一聲。
平樂手中的匕首被一劍挑飛。
同時,那人手臂一攬,已將嚇呆的童童牢牢地護進懷里,迅速后退幾步,與平樂拉開一段距離,劍尖穩穩地指在她的咽喉上。
平樂踉蹌一步,愕然轉頭。
“顧介?”
顧介依舊穿著那身半舊的青袍,黑發被風吹亂,臉上沒什么表情,不見往日的怯懦與頹唐,只有死水般的沉寂和一種豁出去的決絕。
“公主,收手吧。”
他護著懷中瑟瑟發抖的童童,聲音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
“你沒有退路了。”
平樂手腕被震得發麻,她看著空蕩蕩的手,又看看用劍指著自己的顧介,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仿佛第一次認識這個男人。
“連你……也背叛我?”
顧介看著眼前這個癲狂的女人,想起自己荒唐的過往,聲音沙啞:“公主,你我的債,今日也該算個清楚。”
平樂一怔,仰頭大笑,聲音比哭還難聽。
“哈哈哈……好。好一個顧五郎!果然……這世上的男子,沒有一個靠得住……”
顧介冷眼看著她發瘋,連一絲多余的情緒都沒有,好像那些暗夜里溫柔體貼的糾纏,纏綿悱惻的情義,全是假象……
平樂笑出了眼淚,面紗下的臉劇烈地扭曲著,終于笑累了,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猛地掉頭看向薛綏。
“是為了她……原來你心里從頭到尾,裝著的都是薛六……不是薛月盈,也不是我……”
“我賭上半生命運的信任,竟是再次錯付了……”
她絕望的自嘲。
想到當初薛六回京時,顧介那失魂落魄的模樣,想到薛月盈死后,他執意不娶的堅持……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騙子,雜碎!”
平樂低啐了他一口。
“薛六,你滿意了嗎?”
她輕聲問,聲音飄忽在風里,“看著我眾叛親離,看著我身敗名裂,看著我被天下人厭棄……這就是你要的,對不對?”
薛綏靜靜回視她,看了很久,然后,非常緩慢地點一下頭。
“是。”她沒有喜悅,也沒有憐憫,只有看盡悲涼后的平靜。
“你應該為你做過的孽付出代價。李玉姝,我等今日,等了很多年。”
平樂氣極冷笑,“那你不是很有本事么?為何不早點殺了我?為何要留我到現在?就為看我受盡屈辱?”
薛綏往前走了一小步。
聲音很低,卻像冰錐一樣刺入平樂早已千瘡百孔的心。
“死,從來不是最難熬的。活著受罪,才是至苦。”
“你在意的人,一個個棄你而去。你珍視的情感,一寸寸碎成齏粉……你的眷戀是笑話,你的渴望是愚蠢,你的執念是妄想,你的尊榮是泡影……你活著受夠了煎熬,心力一點點被耗盡,最后在無邊無際的絕望中,慢慢死去……”
“李玉姝,這才是你的結局。”
平樂的身體微微顫抖,仿佛被這些話抽空了力氣,“你處心積慮,步步為營,就為報當年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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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綏低低的笑了一聲。
“原本是如此,可回京發現,想你死的人太多了,你也足夠愚蠢,根本不用我動手,你自己就會毀掉一切,當真省了我許多事……”
世間最極致的侮辱,也不過如此。
不曾想有一天,她竟被薛六視為螻蟻……
平樂歇斯底里地大笑,“當初我就該猜到,那一切都是你搞的鬼。薛六,是我小看了你……”
薛綏平靜地一笑,走近她身側,用只有她才能聽見的聲音,嘲弄地道:“你一直在苦苦尋找的舊陵沼詔使,就是我。”
平樂臉上的瘋狂瞬間凝固。
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似的,死死盯著薛綏。
“今日之事,也是你計劃好的?”
“嗯。”薛綏微笑,“喜歡嗎?這個結局,夠不夠驚喜?”
還有比這更荒謬的事情嗎?
當她像一條喪家之犬,一邊躲著搜捕,一邊瘋了似的尋找那位無所不能的舊陵沼詔使,把他當成翻盤的唯一指望時,薛六就那樣靜靜地躲在暗處,冷眼看著她像一個跳梁小丑般上躥下跳,再為她布好死局……
這哪里是看笑話?
這是把她的尊嚴、她的掙扎,都揉碎了踩在腳下,再揭開真相,連最后一點體面都不留,讓她生不如死……
“噗!”
喉頭涌上一陣腥甜,平樂再也忍不住,一口鮮血噴濺而出……
她胸口劇烈起伏著,環視四周……
樓下是黑壓壓的百姓,無數的視線緊緊盯著她,或憎惡、或鄙夷,或事不關己地看熱鬧,但沒有一雙是同情。
她傾慕的夫君護在別的女人身前,滿眼憎惡。
她的兒女義無反顧地奔向情敵,對她只有恐懼。
她的情郎也反戈相向,劍指她的要害,不念半分舊情。
她苦苦等待的救命圣旨,遲遲未到……或許,根本就不會到了——她的曾外祖母就算拼死去宮中為她求情,她病重的父皇,大約也不會再多看她一眼……
沒有人會來救她了。
她真的,什么都沒有了。
這一輩子,從金尊玉貴的公主,落到眾叛親離、被人玩弄的境地,最后連僅存的希望,都是敵人早就設好的陷阱。
一片死寂中,她忽然安靜下來。
不瘋了,也不笑了,
她詭異地平靜著,從懷里摸出那一枚赤金的鴛鴦墜。
“陸郎……”平樂舉起那枚鴛鴦墜,聲音輕得像嘆息,“這是你我大婚之日,你親手為我系上的……你說,愿如此墜,相守一生。”
陸佑安閉上眼睛,不肯再看。
她聲音哽咽,“我這一生,驕縱任性,害人害己……或許,真的錯了太多……可我從未后悔過,從未后悔當年嫁給你。”
金墜子在風雪里,閃著微弱的光。
她看向陸佑安,眼淚無聲地往下滑落,沖花了妝容,更顯狼狽,
“你我夫妻一場,我縱有千般錯萬般錯,也為你生育了一兒一女,你對我……難道就沒有半分情意?”
陸佑安眼神微微一暗,“沒有。”
平樂身子晃了晃,踉蹌著退了兩步,臉色白得像紙。
“陸郎,我最后問你一句……”
“你說。”陸佑安皺眉。
“結發多年,可有片刻傾心?”
“從未。”陸佑安道。
他的話連同風雪打在臉上,疼得她眼眶發痛,哭極而笑。
“好,很好。從未愛過,也好。”
她目光掃過還在瑟瑟發抖的童童,以及拼命流淚的觀辰,眼底終于流露出一絲母性的柔和,帶著所有不甘和屈辱,低低祈求。
“觀辰和童童……是我的骨血……別讓他們……忘了我這個娘……”
話音未落,她深深看了陸佑安一眼,不等任何人反應,猛地轉身,在眾人的目光中,奔向城樓邊緣的垛口……
樓下百姓震天驚呼。
平樂縱身躍下——
高高的城樓上,那身華麗的紅衣,好似一朵凄艷的花朵,急速墜落……
砰!一聲巨響。
世界仿佛安靜了一瞬。
雪地上,紅衣和鮮血交織,刺目的紅暈染開來,染紅了潔白的雪地,像一朵驟然綻放又迅速枯萎的花。
那枚赤金鴛鴦墜,從她松開的手中滾落,停在雪地里。
幾乎同時,城樓的另一端響起小太監尖厲焦急地高呼。
“圣旨到——陛下有旨——”
四周一片死寂。
小太監捧著明黃圣旨,氣喘吁吁地躍下馬來,看到那一片迅速擴大的血紅,頓時癱軟在地。
“晚……晚了……”
崇昭帝終究念及父女情分,舍不得要平樂的性命,在最后關頭,傳了赦免的圣旨。
可惜,平樂不會知道了。
陸佑安閉上了眼,身體繃得僵直。
顧介默默還劍入鞘,轉身拂去衣袖上的雪沫,走下城樓,仿佛一切都與他無關。
恩恩怨怨,一死皆空。
只有兩個孩子的慟哭聲,斷斷續續地飄在冷風里……
薛綏走到垛口邊,垂眸望著樓下被官兵圍在中間的那一抹艷紅,神色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茶樓窗口,李肇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緊繃的下頜線終于松弛下來。
他抬手,輕輕一揮。
“清理現場。”
元蒼低聲領命:“屬下明白。”
李肇來到城樓下,看著現場混亂的景象,吩咐俞千山疏散百姓、處理后續。
然后抬頭,望向城樓上的薛綏。
四目相對,風雪漫天。
他朝她微微頷首,目光沉靜而溫暖。
無聲的默契,在兩人之間悄然流淌……
薛綏輕輕吸一口氣,釋然地笑著,走下城樓。
一場鬧劇,以最慘烈的方式落幕。
李肇立在雪地里等著她,聲音放得很輕。
“冷不冷?我讓來福備了姜茶,在馬車上溫著。”
薛綏點點頭,攏了攏披氅,跟著他走向馬車。
風雪依舊未停……
身后,監刑官的聲音洪亮而威嚴,壓下了所有的騷動與竊竊。
“時辰到——行刑——”
劊子手的刀,閃著寒光落下。
一刀,又一刀。
凄厲的慘叫聲響徹刑場……
舊的罪惡在鮮血中終結,而新的故事,還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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