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心態是很奇妙的。
以前，席曜總是聽養父母在耳邊念叨——
‘連親生父母都不要你，我們愿意收留你，那是天大的恩情，以后長大要記得報答我們，知不知道？’
或許養父母的敲打，也是一種內心的惶恐不安。
畢竟身邊例子不在少數，哪怕是親生的孩子，也可能因為嫌惡小山村的落后和貧窮，離開山村去了外面城市后，一年也不會回來一次，老人們孤獨困守在昏暗的土屋前，日復一日地等待。
養父母不想變成這樣日日守在土屋前的孤寡老人，便不斷對他耳提面命，甚至用不讓他繼續讀書的方式，將他困在身邊。
偶爾，席曜非常能夠理解養父母的做法，因為連他也不敢保證，見慣外面世界的繁華，還會不會愿意回去。
可是不管他怎么理解，也不妨礙他的內心日日積攢起沉郁的淤泥，將他的靈魂陷入泥沼之中，不斷地往下墜……
自厭，幾乎成了他靈魂的主調。
直到現在……
祝聞娓娓道來的奇特身世，好像是書上的神話故事。
而他是神話的主人公，披荊斬棘、歷經千難萬險，不過是為了磨礪出更精彩的人生。
剎那間，靈臺清明，心神飛揚。
就像是被桎梏的靈魂突然掙脫重獲自由。
席曜悟了，也和解了。
他到底還是少年，內心燃燒的熱烈之血從未熄滅。
落在祝聞眼里，最直觀的大概就是跳躍的數字——
‘好感值65，黑化值70’！
‘好感值70，黑化值50’！
‘好感值75，黑化值40’！
‘好感值80，黑化值30’！
……數據波動之大，哪怕祝聞也是第一次見！
這直接影響到了233，它手忙腳亂地梳理好了數據，剛要跟祝聞說話。
結果——
宿主我回……媽呀！這是什么！啊啊啊！
然后又宕機了。
這次不知道需要多長時間，才能重新恢復。
祝聞看著慘兮兮的小2，都忍不住了，噗嗤一聲笑出聲。
席曜恍恍惚惚抬頭：
“……笑什么？”
“為你開心。”
祝聞這話真心實意。
倒是席曜哼哧哼哧半天，才結巴問了句：
“那、那我要叫他哥哥嗎？”
‘他’當然說的就是祝墨了。
祝聞慢慢斂起笑容：
“這事，我還沒有告訴他。”
席曜看著脾氣大，其實秉性純良，性格也比較單純。
而祝墨……可不是那么容易揭過的性子。
他氣性大，自小就討厭她的關心被別人分去。
別說多一個弟弟這種事，以前哪怕是梁耀東來家里，他都要緊緊盯著，生怕梁耀東會分走他哪怕一分母愛。
這樣偏執的心態，跟祝墨的性格有關，也跟他從小的經歷有關，所以祝聞舍不得苛責。
她只是覺得頭疼，并再度想把233拖出來狠狠鞭笞一頓……
“我先去見見他，這個時間，他也應該醒了。”
暫別席曜，留他繼續消化這爆炸消息。
祝聞起身出門，直奔祝墨的房間。
行至半路，剛繞過走廊拐角，腳步一頓。
祝聞：“耀東，你怎么在這里？”
前方不遠，梁耀東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在原地打轉，而他的女朋友趙云靈正在身邊低聲安慰著什么。
祝聞隔了段距離，只聽到零星幾字，并不真切，便主動出聲，吸引了那對情侶的注意。
誰知兩人看到她，紛紛臉色一喜。
“您可算是來了！”
梁耀東的表情跟看到救命恩人似的。
趙云靈卻趕緊拽了下他的衣袖。
祝聞瞥見這細節，蹙眉：
“墨墨出事了？”
梁耀東早已經在趙云靈的提醒下，把喉嚨里的話壓了回去。
他能說什么呢？
難道說他嘴賤，祝墨剛剛醒過來，就迫不及待地把祝聞恢復記憶的消息告訴給他，害得他情緒激動，當場吐了一口血不說，還非要立馬見到祝聞！
當時他本來想著，這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祝聞緊跟在后面那輛車上，算算這時間也應該回來了。
他立刻去找人，卻從他人口中得知祝聞一回來就和席曜兩人說話去了。
那人不知道祝聞和祝墨的關系，便笑著調侃了句“這對母子看著總算是和解了，是個好事兒”。
何曾想，梁耀東聽到這話時，祝墨就支撐著虛弱的身體，在他身后不遠處站著，聽完了全程！
梁耀東了解祝墨，當即嚇壞了，想要安慰他。
祝墨說他沒事，平靜地回到房間，靠坐在床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梁耀東嘴笨，安慰了幾句都沒有成效，反而是祝墨讓梁耀東安靜些，說是吵得他頭疼。
然而，祝墨越是這樣，梁耀東越是心里發毛，生怕以祝墨性格會憋個大的……
“到底是什么事？”
祝聞忍不住再次催促問道。
梁耀東長長嘆氣：
“沒什么，阿墨醒了，您去見見他吧。”
算了，這事他是管不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祝聞瞇了瞇眼睛，直覺梁耀東沒說實話。
但她更想快點見到祝墨，便疾步往前走去。
踏進房間前，思緒混亂。
踏進房間后，腦袋空明。
“……墨墨。”
她看著靠坐在床頭虛弱的祝墨，眼睛有些泛酸——
恢復記憶之后，見到祝墨是完全不一樣的感受。
那些已經隔了一個世界的回憶紛至沓來，至今仍在眼前栩栩如生地上演著。
可是祝墨呢？
好似不過眨眼的功夫，他就已經長大了這么多。
十年啊，對于人類長不過百年的光陰來說，是個多么漫長的時間。
她的墨墨卻一個人撐過來了，還讓自己成長得很好。
祝聞呼吸忽然有些亂了。
她極少數地感受到了窘迫，有種不知道該不該上前的感覺。
近鄉情怯的心思大抵是如此的。
結果，還是祝墨轉過頭來，望著她，先開口：
“媽媽，終于見到您了。”
祝墨的眉眼相較于十年前的少年成熟了許多，也沉淀了不少。
他眼里的每一分沉穩，都是在她看不到的歲月里所成長的。
情緒翻涌，而祝聞只能說出一句：
“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