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進朗逸車的后座,沈青云才覺得自己的呼吸順暢了些。
周朝先沒問什么,只是默默遞過來一瓶礦泉水,瓶蓋已經擰開了。
沈青云接過水,喝了一口,冰涼的水滑過喉嚨,卻壓不住心里的火氣。
“劉福榮,你剛才看到那孩子的嘴了嗎?”
沈青云的聲音很沉,帶著一種壓抑的憤怒。
劉福榮坐在副駕,轉過身來,臉色也不好看:“看到了,嘴角有疤,像是被人動過手腳。還有他的左手,不像是天生殘疾,傷口看起來很整齊,更像是……”
他沒說下去,卻知道沈青云明白他的意思。
“是采生折割。”
沈青云一字一頓地說,每個字都像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礦泉水瓶的標簽,標簽被揉得皺巴巴的。
“所謂‘采,是搜集正常的孩子。”
“生,是這些孩子原本是健康的生坯。”
“折割,就是用刀斧、針線把他們弄成殘疾,再逼著他們乞討,這是比人販子還可恨的罪行!”
沈青云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已經是在咬著牙了。
劉福榮的臉色瞬間白了:“采生折割?我只在歷史書里看過,明代的時候這種人是要凌遲的……沒想到現在還有人敢做這種事!”
“人販子至少還會把孩子賣掉,孩子或許能有個正常的家庭,哪怕是被收養,也能活著長大。”沈青云的聲音里帶著顫抖,不是害怕,是憤怒:“可采生折割呢?他們把好好的孩子弄成殘疾,弄成啞巴,一輩子只能在陰暗的角落里乞討,為那些畜生賺錢!這是斷了孩子所有的活路!”
周朝先握著方向盤的手也緊了緊,指節泛白。
他以前在刑偵總隊待過,見過不少惡性案件,卻還是第一次聽到這么泯滅人性的罪行。
“省長,要不要現在就派人過來?”
周朝先對沈青云說道:“我去巷子里守著,別讓那孩子被帶走。”
“不行。”
沈青云立刻搖頭,直接說道:“現在派人過去解救孩子,只會打草驚蛇。幕后的人肯定在附近盯著,一旦發現異常,不僅會把孩子轉移,還可能對孩子下毒手。”
他看了眼手表,下午七點半半夜市的人越來越多,正是人流最雜的時候。
“劉福榮,馬上給張瑞明打電話,讓他派羊城市公安局刑偵支隊的人過來,要便衣,不要開警車,動作要快,而且要保密。”
沈青云直接吩咐道:“除了他和刑偵支隊長,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
劉福榮不敢耽誤,立刻掏出手機,撥通了羊城市副市長兼公安局長張瑞明的電話。
電話響了三聲就被接起,張瑞明的聲音帶著點忙碌的嘈雜:“小劉同志,怎么了?是不是沈省長有什么指示?”
“張副市長,我是劉福榮,省長在我旁邊。”
劉福榮的聲音很穩,卻能聽出一絲急切:“我們在天水區興盛路夜市的支巷里,發現一個乞討的孩子,大概五六歲,左手截肢,不能說話,省長懷疑是……采生折割。”
電話那頭的嘈雜聲瞬間沒了,張瑞明的聲音也變得嚴肅起來:“采生折割,確定嗎?”
“省長初步判斷是,孩子的傷口和語言障礙都很可疑。”
劉福榮看了眼沈青云,沈青云沖他點了點頭,他又補充道:“省長要求派刑偵支隊的便衣過來,不要開警車,保密,盡快趕到,防止幕后黑手轉移孩子。”
“好!我馬上安排!”
張瑞明的聲音里帶著不容置疑的果斷,對劉福榮說道:“讓省長放心,我親自跟刑偵支隊長王天磊說,十分鐘內,便衣就能到興盛路附近集合,我會讓王天磊直接向省長匯報。”
“瑞明同志,還有個事情。”
沈青云接過劉福榮的手機,聲音沉而有力的說道:“讓便衣不要直接靠近孩子,先在周圍布控,摸清有沒有盯梢的人。重點查巷子里的出口,還有附近的出租屋、廢棄廠房。這種團伙肯定有窩點,孩子只是用來乞討的工具。”
“明白,省長。我這就跟王天磊強調,絕對不打草驚蛇。”
張瑞明的聲音里帶著愧疚,對沈青云說道:“是我們工作不到位,讓這種罪行在眼皮子底下發生,我向您檢討。”
“現在不是檢討的時候。”
沈青云的語氣緩和了些,平靜的說道:“春節臨近,這種案子影響太惡劣,必須盡快查清,揪出幕后黑手,還孩子一個公道。另外,讓王天磊留意下,附近有沒有其他乞討的殘疾孩子,這種團伙通常不會只控制一個孩子。”
“我記住了,省長,有最新情況,我讓王天磊第一時間跟您匯報。”
張瑞明連忙點頭答應著。
掛了電話,劉福榮把手機收好,看向沈青云:“省長,張副市長的動作很快,應該能控制住局面。”
沈青云沒說話,目光透過車窗看向夜市的方向。
那里依舊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烤魷魚的香味、孩子們的笑聲、攤主的吆喝聲,隔著車窗隱約傳過來,可這熱鬧的背后,卻藏著那樣陰暗的罪行。
他想起沈靜,想起沈靜五歲的時候,還在濱州的雪地里追著雪人跑,手里拿著棉花糖,笑得沒心沒肺。
而剛才那個孩子,同樣五歲,卻只能在陰暗的巷口乞討,連說話的權利都被人剝奪了。
“周朝先,把車往巷口挪五十米,停在那棵老榕樹下。”
沈青云忽然說道:“我們在車里盯著,別讓孩子離開視線。”
周朝先應了聲,慢慢發動車子,往巷口的老榕樹方向開。
車子停穩后,沈青云能清楚地看到巷口的孩子。
他還是保持著剛才的姿勢,低著頭,偶爾有路人經過,會往搪瓷碗里扔幾枚硬幣,他也只是輕輕點下頭。
“省長,您說幕后的人會什么時候來接孩子?”
劉福榮輕聲問道。
“不好說。”
沈青云的目光緊緊盯著巷口,緩緩說道:“可能是晚九點十點,夜市人最多的時候,方便混在人群里帶走。也可能是更晚,等夜市快散的時候。”
他頓了頓,又說道:“不管什么時候,這次一定要把這個團伙連根拔起。春節快到了,不能讓這些畜生再拿著孩子的痛苦賺錢。”
車里靜了下來,只有空調出風口的微弱風聲。
沈青云的手指在膝蓋上輕輕敲著,腦子里快速過著采生折割案的特點。
這類團伙通常組織嚴密,有專門的人負責“拐騙孩子”,有專門的人負責“折割”,還有專門的人負責“看管乞討”,甚至可能有保護傘。
羊城作為省會,竟然出現這種案子,說明之前的治安排查還是有漏洞,也可能是團伙隱藏得太深。
他忽然想起昨天丁道安說的粵東情況復雜,當時還以為是指宗族勢力和地方關系,現在才明白,這里的復雜,還包括這些藏在市井角落里的泯滅罪行。
作為公安廳長,他不僅要查陳百川的違紀、陳東的涉黑,還要揪出這些傷害孩子的惡魔。
這比任何案子都更讓他揪心,因為受害者是毫無反抗能力的孩子。
八點十分,一輛銀色的面包車悄無聲息地停在老榕樹斜對面的巷口,下來四個穿著休閑裝的男人,每人手里都提著一個購物袋,看起來像是來逛夜市的游客。
其中一個男人抬頭看了眼老榕樹下的朗逸車,目光在車窗上停留了兩秒,然后便和其他三個人一起,慢慢往興盛路夜市走去。
“省長,是羊城刑偵支隊的人,帶頭的是王天磊支隊長。”
劉福榮拿出手機,剛收到張瑞明發來的照片,對沈青云說道:“王天磊說,他們分兩組,一組在夜市里排查其他乞討孩子,一組在巷口附近布控,已經發現兩個可疑人員,在巷口對面的糖水鋪里坐著,一直盯著孩子的方向。”
沈青云順著劉福榮的目光看去,糖水鋪的玻璃窗前,確實坐著兩個男人,面前擺著兩碗沒怎么動的紅豆沙,眼睛卻時不時往巷口瞟。
“這兩個人很可能是看管孩子的打手。”
沈青云的聲音很輕,緩緩說道:“讓王天磊別驚動他們,繼續盯著,看看他們會不會跟其他人接觸。”
劉福榮立刻給王天磊發了消息,沒過多久,王天磊回復:“收到,已安排人盯著糖水鋪的兩人,另外在夜市里發現兩個乞討的殘疾孩子,一個腿部殘疾,一個眼睛看不見,都在不同的巷口,已經派人分別布控。”
沈青云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三個孩子,分布在不同的巷口,說明這個團伙的規模不小,至少有五六個看管人員,幕后還不知道有多少人。
“讓王天磊查一下這幾個巷口的監控,特別是近一個月的,看看這些孩子每天都是誰送來的,送到哪里去。”
他又補充道:“另外,聯系天水區公安分局,讓他們調派便衣民警,協助刑偵支隊布控,人手不夠,不能讓任何一個嫌疑人跑掉。”
劉福榮快速傳達完指示,抬頭看向沈青云:“省長,天水區分局的人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張瑞明局長也在往這邊趕,他說要親自坐鎮指揮。”
“不用讓他過來。”
沈青云搖頭道:“他留在市局協調更合適,這里有王天磊盯著就行。告訴張瑞明,重點查近半年來失蹤的兒童,特別是五歲到八歲的,看看有沒有跟這幾個孩子匹配的,這些孩子很可能是被拐來的,家長說不定還在到處找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