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的羊城，晨霧還沒散盡，珠江面上飄著一層薄紗。
沈青云開著租來的白色卡羅拉，緩緩停在體育西路的“誠信租車行”門口。
這是他暗訪粵東一周的最后一站，今天公示期結束，他要還了車，正式以副省長、公安廳長的身份，走進省委組織部的大門。
租車行的卷閘門剛拉開，阿強就舉著抹布跑出來，看到沈青云，臉上立刻堆起熟絡的笑：“沈老板，您可算來了。這幾天玩得怎么樣？羊城的景點都逛遍了吧？”
他伸手要接車鑰匙，指尖還沾著肥皂水的泡沫，笑著說道：“我還以為您要多租幾天。”
沈青云遞過鑰匙，目光掃過車身。
這一周，這輛車陪著他跑了粵東四個城市：深城的繁華商圈、粵海的漁港碼頭、南關的混亂街巷，還有潮汕的古村落。
車身上還沾著南關市夜市的泥點，那是他目睹街頭斗毆時，急著停車留下的痕跡。
“麻煩你了阿強，這幾天多虧了這輛車。”
他從錢包里掏出一沓現金：“這是租金，多的不用找了，算給你的辛苦費。”
“哎不行不行。”
阿強連忙擺手，把多的錢塞回他手里，語氣帶著憨直：“說好兩百一天就是兩百，咱們做生意講誠信，您要是下次來羊城，還租我的車，我給您打八折。”
他擦了擦車座上的灰塵，忽然壓低聲音：“對了老板，您沒去南關吧？我聽朋友說，那邊晚上亂得很，有夜總會還敢在街上拉客，偶爾還有人打架，您要是過去，可得小心。”
沈青云心里一沉，阿強的話印證了他在南關的所見所聞。
他沒多說什么，只拍了拍阿強的肩膀：“謝謝提醒，我知道了。以后有機會，還來租你的車。”轉身離開時，他看到租車行墻上貼著張“掃黑除惡”的海報，是省公安廳去年貼的，邊角已經卷了邊。
這張海報，在南關市的街頭，幾乎看不到。
走到路口，網約車已經在等他。
車里的廣播正播著粵東新聞：“近日，省公安廳開展冬季治安整治行動，重點打擊盜竊、詐騙等違法犯罪……”
沈青云看著窗外掠過的紫荊花樹，心里卻想著南關市的場景：霓虹燈牌上的夜總會、會所字樣刺眼，醉酒的男人在街上爭吵，報警后半小時不見警察的死寂。
這些東西，都沒出現在新聞里。
他掏出手機，翻出在南關拍的照片：被撕碎的治安巡邏標識、夜總會門口招攬客人的彪形大漢、斗毆后留下的血跡，這些照片，他要在接下來的工作中，一個個找到答案。
粵東省委組織部大樓坐落在天河區的政務新區，米白色的外墻透著莊重，門口的石獅子旁擺著兩盆開得正艷的三角梅，和濱州省委大院的雪松形成鮮明對比。
沈青云走進大門的時候，被人攔了下來。
“你找誰？”
對方是組織部這邊的保安，很客氣的問道。
“我是來報到的。”
沈青云淡淡地說道，隨即亮出自己的工作證和中組部的介紹信。
對方看了一眼頓時大吃一驚，連忙說道：“您請進，董部長的辦公室在六樓。”
沈青云微微點頭，邁步走了進去。
走進電梯里，鏡面映出他的身影：今天換了套深灰色的西裝，領帶是周雪特意給他選的藏藍色，胸前別著還沒來得及佩戴的警徽。
這是他昨天從行李箱里翻出來的，是在江北省公安廳刑偵總隊工作時的舊警徽，邊緣已經有些磨損，卻透著熟悉的重量。
六樓的走廊靜悄悄的，只有辦公室的門偶爾傳來翻文件的聲音。
沈青云走到部長辦公室門口停下來，敲了敲門。
“請進。”
里面傳來了一個聲音。
沈青云深吸一口氣，這才慢慢推開了辦公室的門。
粵東省委常委、省委組織部長董千里正坐在辦公桌后看文件，穿著藏青色的中山裝，頭發梳得整齊，鼻梁上架著副金絲眼鏡。
他抬頭看到沈青云，立刻放下筆，站起身伸出手：“青云同志，歡迎你到粵東來。公示期剛結束，你就馬上來報到，工作態度很扎實嘛。”
“董部長您好。”
沈青云恭恭敬敬的跟對方握手，畢竟對方是省委常委，自己雖然跟他同樣是副部級，但權力方面差了不止一點。
董千里的手很有力，掌心帶著溫熱：“請坐吧，我讓秘書給你泡杯茶，是咱們粵東的鳳凰單叢，嘗嘗味道。”
沈青云在沙發上坐下，目光掃過辦公室的布置：書架上擺滿了黨建書籍和粵東各地的地方志，最顯眼的是一本《粵東省社會治安綜合治理規劃》，封面上畫著紅色的下劃線。
辦公桌一角放著個小小的地球儀，旁邊壓著張粵東地圖，深城、南關等城市被用紅筆圈了出來，看來董千里對粵東的治安情況，早有關注。
“謝謝董部長。”
沈青云接過秘書遞來的茶杯，茶香醇厚，入口微苦，回甘卻很明顯。
“怎么樣，青云同志，對咱們粵東的情況，你了解么？”
董千里沒有兜圈子，而是笑著對沈青云問道。
“我最近半個月在粵東轉了轉，對各地的情況有了些初步了解，也發現了一些問題，正想向省委匯報。”
沈青云笑著說道。
這沒什么好隱瞞的，本身上面把自己派到粵東來的目的，也是為了改善粵東的社會治安，這一點沈青云心知肚明。
董千里笑了笑，靠在椅背上，手指輕輕敲擊桌面：“我知道你沒閑著。顧青山同志跟我打電話時，還夸你在濱州時，就喜歡悄悄調研，不搞形式主義。”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嚴肅些，看著沈青云說道：“粵東的情況比濱州復雜，經濟總量大，流動人口多，治安問題也更突出。深城的跨境詐騙、南關的黃賭毒、粵海的走私，都是老大難問題。省委把你調來，就是希望你能拿出在濱州破雪人案、端金融詐騙窩點的勁頭，把粵東的治安好好整治一下。”
作為組織部長，他這么說，從某種意義上，也代表著省委的態度。
沈青云放下茶杯，身體微微前傾：“董部長放心，我一定不負省委的信任。這一周我去了南關，發現那里的色情行業很猖獗，晚上還有街頭斗毆，我報了警，半小時都沒見警察出警。這個問題，我上任后會重點關注。”
董千里的眉頭皺了起來，手指在地圖上的南關市點了點：“南關的問題，省委早有耳聞，之前也派過工作組去，但效果不明顯。那里的利益關系盤根錯節，有些干部還跟不法分子有勾結。你要小心，既要敢碰硬，也要注意方法，別打草驚蛇。”
說著話他站起身，走到書架前，拿出一份文件遞給沈青云，直接說道：“這是南關市近半年的治安報表，你先看看，心里有個數。明天我陪你去公安廳上任，跟班子成員見個面，以后工作上有什么需要省委協調的，隨時找我。”
沈青云連忙點頭，接過那份文件看了起來。
看了片刻之后，他的臉色越發嚴肅，沒想到南關市的情況竟然嚴重到了這個地步，想起在南關等警察的那半小時，他心里的火氣又上來了。
老百姓的安全感，就是被這樣的“不作為”一點點磨掉的。
“謝謝董部長的支持。”
沈青云把文件收好，語氣堅定的說道：“我明天上任后，會先召開班子會議，研究南關的問題，盡快拿出整治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