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底的濱州，寒風裹著細碎的雪粒掠過市委大院，光禿禿的銀杏樹枝椏在灰藍色天空下勾勒出疏朗的輪廓。
市委大禮堂里卻暖意融融，紅色橫幅濱州市干部大會懸掛在主席臺正上方，臺下坐著兩百余名市直機關和區縣干部，每個人手里都攥著淺灰色的會議手冊，目光不時瞟向主席臺右側的空位。
那里本該是熊楊的位置，如今卻擺著嶄新的桌簽，上面印著趙達剛三個字。
沈青云提前十分鐘走進禮堂，黑色大衣上還沾著門外的寒氣。
他剛在主位坐下，就見新任省委組織部長李長軍從側門進來，藏青色西裝熨得筆挺，手里拿著一份折疊的調令文件。
“青云同志，沒想到濱州十二月這么冷。”
李長軍笑著遞過手，指尖觸到沈青云的手背，又很快收回：“路上聽司機說，松花江的冰面都能走人了？”
他是南方人，對于北方的生活還有點不太習慣。
“已經凍實了，冰雪大世界的施工隊正在江灘搭腳手架。”
沈青云指了指窗外，目光掠過遠處的江景，心里卻泛起一絲復雜的情緒。
熊楊要走的消息傳了快一周，直到今天調令正式下達，他才真正覺得這位并肩作戰兩年的搭檔，是真的要離開濱州了。
八點半，會議準時開始。
沈青云拿起話筒，禮堂里瞬間安靜下來，只有空調的出風口還在輕輕作響。
“今天我們召開干部大會，主要是宣布省委關于濱州市紀委書記任免的決定。”
他的目光掃過臺下，看到熊楊坐在第一排左側，深色風衣的領口扣得嚴實，手里握著筆卻沒動，像是在認真聽，又像是在走神。
“下面，請省委常委、組織部長李長軍同志宣布任免決定。”
沈青云緩緩說道。
李長軍接過話筒，翻開調令文件，聲音沉穩有力：“經中組部批準、省委研究決定，免去熊楊同志中共濱州市委常委、市紀委書記職務，另有任用。任命趙達剛同志為中共濱州市委常委、市紀委書記。”
話音剛落，臺下響起一陣整齊的掌聲，沈青云注意到，熊楊起身鞠躬時，眼角微微泛紅，手不自覺地攥了攥衣角。
這個動作他太熟悉了，之前幾個案子有突破的時候，熊楊熬夜核對完臺賬，也是這樣攥著衣角表示“終于給老百姓一個交代了”。
“下面，我簡要介紹兩位同志的情況。”
李長軍的聲音繼續傳來：“熊楊同志在濱州任職期間，牽頭查處了民政系統系列腐敗案、公款吃喝專項整治等重大案件，推動建立清風窗口評選、金融犯罪專班等機制，中紀委對他的工作高度認可，這次是調往中紀委工作任，這既是對熊楊同志的肯定，也是對濱州反腐工作的認可……”
隨后，他又介紹了一下趙達剛這個新任市紀委書記的履歷。
等李長軍介紹完畢之后，沈青云作為副省長兼濱州市委書記，緩緩開口道：“我和熊楊同志搭檔兩年，最清楚他的付出。”
說著話，他的目光落在熊楊身上，語氣里帶著難得的感性：“還記得何晨光的案子剛立案的時候，我們在紀委辦公室熬了三個通宵，熊楊同志帶著辦案人員逐頁核對近五年的低保臺賬，手指凍得發紫還在堅持。去年國慶，他放棄休假，帶著暗訪組查窗口單位，連軸轉了七天，查出三起不作為案例……這些不是我憑空說的，是老百姓看在眼里、記在心里的。”
臺下響起更熱烈的掌聲，沈青云看到坐在后排的市財政局局長悄悄抹了把眼睛。
之前公款吃喝整治，財政局被查出違規招待，是熊楊找他談話時，沒一味批評，反而幫他梳理了財務制度漏洞，后來財政局的招待費公示制度，還是熊楊手把手教著建立的。
沈青云簡單的講了一番之后，緩緩說道：“下面，請熊楊同志講話。”
“濱州是我的第二故鄉。”
熊楊接過話筒時，聲音有些發緊。
他站起身，目光緩緩掃過臺下，像是要把這些熟悉的面孔都刻在心里，這才深情的說道：“剛到濱州的時候，我還擔心干不好紀檢工作，是沈書記告訴我反腐不是為了整人，是為了給老百姓撐腰。這兩年，我們一起查過民政的蛀蟲，堵過公款的漏洞，改過錯愕人的信訪窗口，也護過企業的錢袋子……這些日子，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他抬手揉了揉鼻尖，指尖沾到一絲水汽：“昨天我去了趟香房區，看到以前的低保戶張大媽在社區養老中心曬太陽，她拉著我的手說現在低保金準時發，再也不用跑斷腿了。聽到這話，我覺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以后不管到哪兒，我都會記著濱州的老百姓，記著咱們一起干過的實事。”
臺下的掌聲持續了近一分鐘，沈青云輕輕敲了敲話筒，等安靜下來才繼續：“熊楊同志雖然走了，但濱州的反腐工作不能斷。下面請趙達剛同志講話。”
趙達剛站起身，中等身材，鬢角有些花白，他雙手捧著話筒，姿態透著謙遜：“首先感謝組織的信任，也感謝熊楊同志為濱州紀委工作打下的好基礎。”
他轉頭朝熊楊鞠了一躬，由衷的說道：“我跟熊書記共事的時間很長，民政系統案的精準突破、公款整治的雷霆手段，都是值得我學習的標桿。以后我一定團結在市委周圍，以熊楊同志為榜樣，緊盯民生領域、金融領域、城建領域的腐敗問題，不辜負組織和老百姓的期待。”
沈青云看著趙達剛，心里悄悄松了口氣。
他之前特意找熊楊了解過，趙達剛在紀委有豐富的工作經驗，不僅僅在濱州市紀委書記的任上很好的輔佐了熊楊的工作，而且在擔任臨江市紀委書記的時候，還曾經牽頭查處過一起涉案金額超億元的國企腐敗案，既敢碰硬，又懂民生，是個靠譜的人選。
很快，會議正式結束，李長軍回了省委組織部，干部們陸續離場。
熊楊剛走到門口，就被沈青云叫住。
“走，去我辦公室喝杯茶。”
沈青云拍了拍他的肩膀，手指觸到對方風衣上的雪粒，笑著說道：“剛泡的普洱，還是你上次送我的那罐。”
“茶就不喝了，我還得回去整理東西。”
熊楊笑著說道：“陪您走一段路吧。”
兩人并肩往辦公樓走，寒風卷著雪粒打在臉上，熊楊卻沒縮脖子：“沈書記，趙達剛是個實干的人，以后紀委的工作，您放心交給他。”
他頓了頓，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筆記本：“這是我整理的濱州反腐重點領域臺賬，民生領域的低保、養老，金融領域的虛假投資，城建領域的工程招標，都標了風險點，您交給趙達剛，讓他重點盯著。”
沈青云接過筆記本，封面已經磨出了毛邊，里面的字跡密密麻麻，有些地方還用紅筆做了批注，這是熊楊兩年來的心血。
“到了中紀委，照顧好自己。”
他攥了攥筆記本，由衷的說道：“有空回濱州看看，冰雪大世界元旦就開園了，咱們說好要一起去看冰雕的。”
“一定來。”
熊楊笑著點頭，轉身時又回頭叮囑沈青云道：“沈書記，您也要多注意身體，別總熬到后半夜。”
看著熊楊的身影消失在寒風里，沈青云握緊了手里的筆記本，指尖傳來紙張的溫度，像極了過去兩年兩人并肩作戰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