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的清晨,濱州市委大樓的公示欄前圍滿了人。
最新的干部任免文件用紅漆框裱著:“孫健任濱州市公安局局長,提名副市長人選”這行字被朝陽照得發亮,宣紙般的文件邊緣還帶著印刷廠的墨香。
“孫健是哪兒調來的,沒聽過啊。”
檔案局的老張推了推老花鏡,手指在名單上反復劃過:“上禮拜才聽說周旺東被雙規,今天就定了新局長,沈書記這效率……”
他的話沒說完就被辦公室主任打斷,對方正踮著腳往公示欄上貼“禁止拍照”的告示,漿糊在玻璃上拉出黏膩的銀絲。
市政法委辦公室里,趙茹盯著電腦屏幕上的干部簡歷,目光在“富民縣紅岸派出所”幾個字上停頓。
孫健的照片上,穿警服的男人眼神銳利,下頜線繃得很緊,這個簡歷她已經看了半小時。
最終她抓起電話,可最后卻猶豫了。
沈青云上個月在常委會上提起孫健的時候只說是“可以信賴的人”,卻沒說兩個人曾經一起共事,而且還是在基層派出所。
這意味著什么,不言而喻。
趙茹是研究過沈青云履歷的。
毫無疑問,這個孫健是沈青云的老領導,也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人。
就連這個副廳級,也是因為沈青云當初擔任省公安廳常務副廳長的時候,幫他運作的。
這種情況下,孫健來濱州工作的目的,毫無疑問是因為沈青云。
深吸了一口氣,趙茹意識到,如今的濱州市,恐怕又要熱鬧起來了。
時間又過了一個星期。
省委組織部的部長高長河,親自把孫健送到了濱州市公安局上任。
沈青云和市長劉彥昌出席了會議。
會議結束的第二天,孫健就來到了沈青云的辦公室。
辦公室里,青瓷茶杯正冒著熱氣。
聽到敲門聲,沈青云抬頭時正好看見孫健站在門口,腳后跟習慣性地一碰,發出輕微的響聲,這是多年刑偵生涯留下的條件反射。
“進來坐。”
沈青云起身的時候,注意到對方褲腿沾著的泥點:“下基層了?”
“昨天下去轉轉。”
孫健把自己檔案袋放在桌上,手指在袋口捏出褶皺:“沈書記,您這步棋太突然了,我到現在還覺得像做夢。”
他的喉結滾了滾,眼眶有點發紅:“我是真沒想到,能來濱州。”
沈青云遞過茶杯的手頓了頓。
“過去的事別再提。”
他看著對方鬢角新添的白發,緩緩說道:“濱州的公安系統爛了根,周旺東經營多年,到處都是他的人,你這把刀得先磨鋒利。”
孫健突然站起身,“啪”地敬了個警禮,皮鞋跟在地板上磕出脆響:“請沈書記放心!我帶了三個老部下,都是沒背景的實干派,三天內摸清市局的盤根錯節,一周內讓指揮中心恢復正常運轉!”
他從檔案袋里掏出份名單,紙頁邊緣被汗水浸得發皺,遞給沈青云說道:“這是周旺東提拔的二十三個中層干部,我已經讓省廳紀委核查過,至少一半有問題。”
沈青云翻名單的手指停在“治安支隊副支隊長”那行:“這個李兵,先不動他。”
他在名字旁畫了個圈,筆尖在紙上戳出個小坑,淡淡地說道:“留著當魚餌,看看還有誰會跳出來。”
孫健的瞳孔猛地收縮:“您是說,還有大魚?”
“濱州的水比你想的深。”
沈青云起身走到窗前,指著遠處的熱力公司煙囪:“王大海雖然抓了,但他背后的利益網沒斷。你記住,公安系統不僅要掃黑,更要掃掉那些藏在暗處的保護傘。”
他回頭時,正撞上孫健堅定的目光,突然笑了起來:“當年你敢在局長辦公室拍桌子,現在就敢在濱州掀翻黑窩子,對吧?”
“絕不辱命!”
孫健的拳頭在大腿上攥得發白,指節泛出青紫色:“今天下午就召開全局大會,先把周旺東的親信調離關鍵崗位,刑偵、禁毒這幾塊硬骨頭,我親自抓!”
送走孫健時,沈青云看著他大步流星的背影,突然想起十幾年前那個自己。
陽光穿過走廊的玻璃窗,在地面投下斑駁的光影,像極了此刻濱州正在發生的變局。
下午的時候,省委組織部。
電梯在八樓停下時,沈青云正好撞見高長河的秘書。
對方手里抱著摞檔案,見到他慌忙側身:“沈書記,高部長剛開完會,正等著您呢。”
沈青云點點頭,邁步朝著高長河的辦公室走去。
紅木辦公室的門是虛掩的,里面傳來翻動文件的沙沙聲,還混著紫砂壺倒水的輕響。
“高部長。”
沈青云推門而入時,高長河正站在書架前翻書,灰藍色中山裝的后領沾著點頭皮屑,這位組織部長向來不修邊幅,卻能記住全省兩千多名處級干部的生日。
“來得正好,剛泡的明前龍井。”
高長河轉身時,紫砂壺的水流在茶杯里轉了個圈:“顧書記昨天還問,濱州的班子調整得怎么樣了。”
他的手指在茶幾上敲了敲,笑著開口問道:“朱曉元的事,考慮得如何?”
沈青云端茶杯的手頓了頓。朱曉元是顧青山的老部下,讓他來濱州當副書記,顧青山的意思很明確,是希望他配合自己對濱州的情況進行一些改變。
當然,對于這個任命,沈青云是沒什么意見的,朱曉元的名聲不錯,起碼比衛仲河要強很多,對于這位身上毛病一大堆的市委副書記,沈青云是真的很不滿意。
“現在動班子太早。”
他吹了吹杯里的茶葉,熱氣模糊了鏡片后的目光,緩緩說道:“紀委還在查魏東生的資金流向,牽扯到不少市縣的干部,這時候換將容易打草驚蛇。”
高長河突然笑了,眼角的皺紋堆成溝壑:“那好,就聽你的。”
說著話,他從抽屜里掏出份名單,對沈青云說道:“這是省委組織部篩選的青年干部,都是三十五歲以下的博士、碩士,有基層經驗,濱州要是需要,隨時可以調過去。”
沈青云的目光在“經濟學博士,駐村第一書記”那行停住:“這個林墨,在貧困縣駐村三年?”
“是個好苗子,能在零下二十度的山村里睡土炕。”
高長河的手指在名字上點了點:“顧書記的意思是,讓年輕人多到濱州歷練,畢竟你們那兒正在搞新舊動能轉換。”
“那我先謝過長河部長了。”
沈青云把名單折好放進公文包,金屬搭扣碰撞的聲響里,他突然想起孫健剛才的話,干凈的人多了,水自然就清了。
離開省委組織部時,秋風卷著銀杏葉掠過臺階。
沈青云抬頭望向頂樓的紅旗,突然加快了腳步,孫健的公安大會應該快開始了,他得回去看看新局長燒的第一把火,能不能燒透濱州這層積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