濱州市委大院。
會議室的陽光亮得刺眼，長條會議桌上的青瓷茶杯里，碧螺春茶葉沉在杯底，沒一個人動過。沈青云坐在主位，指尖在黑色筆記本上輕輕敲擊，面前是一份材料。
不僅僅他有，每一個常委都有。
除了市紀委書記熊楊之外，其他的濱州市委常委，全員到齊。
“人到齊了吧，現在開會。”
沈青云抬起頭，目光掃過對面的常委們，衛仲河的手指正無意識地摩挲著鋼筆帽，肖如水的喉結在襯衫領口上下滾動，楚俊生則把保溫杯往桌里推了推，杯壁上的水珠順著桌沿滴落在地毯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圓點。
而市長劉彥昌，看似鎮定自若，實際上卻很緊張的用手指無聲的敲打著桌面。
“剛接到省紀委通報，周旺東、魏東生已被雙規。”
沈青云的聲音不高，卻像一塊冰砸進滾油里，淡淡地說道：“李忠原的賬本牽扯出的問題，比我們預想的更嚴重，全市公安系統有十七名干部涉案，熱力公司班子全軍覆沒，甚至牽連到省財政廳的三名處級干部。”
“什么？”
市委副書記衛仲河猛地抬頭，眼鏡滑到鼻尖也顧不上推，驚訝的說道：“魏東生可是省管干部，這么快就……”
他的話沒說完，就看見沈青云眼里的冷光，后半句硬生生咽了回去，手指在筆記本上胡亂畫著圈，心里卻在打鼓：自己去年還在魏東生主持的財政會議上發過言，會不會被牽連？
看到他的樣子，沈青云心中冷笑不已，這個衛仲河身為市委副書記，卻是這個樣子，還真是不堪大任。
自己需要盡快聯系省委組織部長高長河，請他把朱曉元調過來。
常務副市長肖如水的茶杯“當啷”一聲撞在桌沿，熱水濺在虎口上，他卻渾然不覺：“難怪王大海敢那么囂張，原來是有省廳領導撐腰。”
他掏出紙巾擦著水漬，指尖卻在發抖，無語的說道：“去年我帶隊檢查熱力公司，王大海還拍著胸脯保證沒問題，現在看來全是演戲。”
“演戲？”
沈青云冷笑一聲，將一疊照片推到桌中央，最上面那張是周旺東陪著李忠原在賭場門口握手，兩人笑得滿臉褶子：“這出戲演了五年，我們居然現在才看穿。”
他的目光掃過眾人，冷冷的說道：“在座的各位，真的一點察覺都沒有？”
會議室里瞬間安靜下來，只有墻上石英鐘的滴答聲在回蕩。
宣傳部長楚俊生干咳兩聲，率先打破沉默：“書記，是我的失職，宣傳部門只盯著正面報道，對群眾反映的保護傘線索重視不夠，去年有記者想調查賭場問題，被我壓下去了，因為覺得不是什么重要線索……”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后幾乎聽不見。
組織部長彭東南的手指在干部名冊上重重一點：“王大海和周旺東等人的提拔考察，我有責任。”
他的臉色漲得通紅：“當時有人反映他和商人過從甚密，但我輕信了公安系統的內部評價，沒深入核查。”
“還有我。”
統戰部長林耀輝嘆了口氣：“去年民族團結進步表彰，魏東生推薦的企業代表里就有李忠原的手下，我居然沒發現異常。”
他轉動著手里的佛珠，珠子碰撞的輕響里帶著掩飾不住的慌亂。
衛仲河看著眾人紛紛表態，喉結滾了滾，終于開口：“沈書記，不是我潑冷水，周旺東畢竟是市里的老公安，魏東生又是省廳領導，是不是……是不是再讓紀委仔細核查一遍？萬一有疏漏，影響可就大了。”
他的目光瞟向沈青云，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他和魏東生在黨校同學三年，私下吃過好幾次飯。
沈青云的指尖突然停在筆記本上，抬頭時目光像淬了冰：“衛書記覺得，省紀委劉湘軍書記帶著人親自來濱州，是來玩的？”
他將一份文件扔到衛仲河面前，封皮上“雙規決定書”五個字格外醒目：“熊楊同志現在就在省紀委配合審訊，周旺東已經交代了給魏東生轉賬的二十七筆記錄，每一筆都有銀行流水佐證。”
衛仲河的臉“唰”地白了，抓起文件的手指抖得厲害，紙張邊緣被捏出深深的褶皺：“我……我不是質疑紀委工作，只是覺得……”
“只是覺得動了你的熟人？”
沈青云打斷他，聲音陡然提高，沒好氣的說道：“在菜市場老太太被城管踹倒的時候，在老百姓家里凍得裹棉被的時候，你怎么沒說再等等？”
他猛地一拍桌子，青瓷茶杯里的水濺出來，打濕了楚俊生的發言稿：“從今天起，誰再敢替涉案人員說情，一律按同案犯處理。”
衛仲河的嘴唇翕動著，最終低下頭，手指在膝蓋上掐出深深的紅痕。
會議室里的氣氛像凝固的水泥，連呼吸聲都變得小心翼翼。
“書記。”
政法委書記趙茹推了推眼鏡，鏡片后的眼睛里滿是凝重：“公安系統的問題太嚴重了，周旺東的親信幾乎把持了所有關鍵崗位，現在審訊李忠原團伙的干警，都得從鄰市調。”
她翻開筆記本，上面記著密密麻麻的人名：“我建議立刻成立公安系統整頓小組，由沈書記牽頭，徹底清查害群之馬。”
“不止要清查，還要換血。”
沈青云的目光落在眾人的臉上，淡淡地說道：“周旺東留下的爛攤子，必須由信得過的人來收拾。”
他頓了頓，指尖在桌面上輕輕敲擊：“我打算向省里提議，從省公安廳調一名副廳長過來擔任市公安局長。”
“從省里調？”
彭東南吃了一驚，鋼筆“啪”地掉在地上，他猶豫著說道：“這樣會不會顯得我們不信任本地干部？”
他心里咯噔一下，原本他聽說周旺東倒臺了，是屬意市公安局的一個副局長接任，這下全泡湯了。
“現在不是講情面的時候。”
沈青云看著他，平靜的說道：“濱州公安的公信力已經跌到谷底，必須用鐵腕手段重建信任。”
他的目光掃過眾人，“省廳的同志沒那么多盤根錯節的關系，能放開手腳辦案。趙書記，你覺得省廳的孫健同志怎么樣？”
趙茹眼睛一亮，立刻點頭：“孫副廳長我認識，掃黑除惡時立過功，作風硬朗，而且跟濱州沒任何牽扯。”
她的手指在筆記本上飛快地寫著，笑著說道：“要是能把他調過來，公安系統的整頓肯定能事半功倍。”
肖如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熱水燙得舌尖發麻也沒皺眉：“我贊同沈書記的提議。現在老百姓最信的就是上面來的官，孫健同志過來，既能震懾宵小，也能給公安隊伍換換風氣。”
他心里清楚，這是沈青云在借機鞏固權威，但此刻沒人敢反對。
楚俊生連忙附和：“宣傳部門可以配合做些專題報道，突出刀刃向內的決心，讓群眾看到我們整改的誠意。”
他的心里卻在盤算：得趕緊讓報社準備孫健的先進事跡，萬一調令下來能跟上節奏。
沈青云看著眾人紛紛表態，指尖在桌面上輕輕畫了個圈：“既然大家都同意，彭部長明天就擬份請示，我簽字后報給省委組織部。”
他合上筆記本，金屬搭扣發出清脆的響聲：“公安系統整頓要和供暖問題整改同步推進，三天后我們開全市干部大會，把案情公之于眾，給老百姓一個明白交代。”
衛仲河抬頭想再說些什么，卻對上沈青云銳利的目光，最終只是點了點頭。
他看著沈青云起身時挺直的背影，突然意識到：濱州的天，是真的要變了。
會議室的門關上后，彭東南快步追上沈青云：“沈書記，省廳那邊要不要先打個招呼……”
“不用。”
沈青云打斷他，腳步沒停，淡淡地說道：“組織程序怎么走就怎么走，我們要的是能干事的人，不是會搞關系的人。”
走廊里的燈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沈青云的皮鞋聲堅定有力，彭東南跟在后面，突然覺得自己之前的那些小算盤，在這位新書記面前根本藏不住。
回到辦公室，沈青云看著窗外的暮色，抓起電話撥通熊楊的號碼：“周旺東那邊有沒有牽扯出其他人？特別是市委班子里的……”
聽筒里傳來熊楊壓低的聲音，他的眉頭漸漸擰緊，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著，看來這場風暴，還遠遠沒到結束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