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沈青云一上班，就給市紀委書記蕭朝貴打去了電話。
“市長，有什么事情么？”
蕭朝貴接到了沈青云的電話，還有點莫名其妙，不知道他給自己打電話要干什么。
“老蕭，中午找個時間，咱們一起吃個飯吧。”
沈青云沒有兜圈子，直接對蕭朝貴說道。
蕭朝貴一愣神，但還是點點頭答應下來。
很快。
時間來到了中午。
正午的陽光透過聚賢樓包間的窗欞，在紅木桌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沈青云用公筷夾起一塊清蒸鱸魚，放在蕭朝貴碗里：“嘗嘗這家的招牌菜，老板是太平縣人，做的河鮮很地道。”
蕭朝貴放下筷子，抽出紙巾擦了擦嘴角：“市長特意約我來這兒，怕是不只是為了吃飯吧？”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里帶著探究。
自從李秀蓮出事，這位年輕市長的動作越來越頻繁，太平縣這趟調研，恐怕藏著不少門道。
大家都是老江湖了，在彼此面前沒有什么秘密可言。
沈青云放下瓷勺，湯汁在碗底漾開細小的波紋，點點頭說道“昨天去了趟太平縣，本想看看鄉村振興的成效，結果發現了些意外情況。”
說著話，他的指尖在桌面上輕輕點了點，冷冷的說道：“縣一中的教師三個月沒發全工資，說是財政緊張，可開發區的辦公樓卻蓋得比市政府還氣派。”
蕭朝貴握著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緊，杯壁上的水汽在他手背上洇出淡淡的水痕。他沒有接話，只是抬眼看向沈青云，眼神里多了幾分了然。
很顯然。
沈青云肯定還有下文的。
“北河村的飲用水被上游選礦廠污染，村民癌癥發病率比周邊高出三成。”
果然，沈青云繼續說道，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去年縣里搞的所謂飲水安全工程，不過是在村口裝了個過濾設備做樣子，實際還是用的污染水源。”
伴隨著他的話，包間里的空氣漸漸凝重，窗外傳來街道上車水馬龍的聲響，更襯得室內寂靜。蕭朝貴終于開口，聲音壓得很低：“太平縣的舉報材料，市紀委收到過不少。單是上個月，就有七封舉報信寄到我辦公室，內容和你說的大同小異。”
聽到他的這句話，沈青云的眉頭皺了皺，有點不理解的說道：“既然你們紀委已經收到了舉報，為什么不直接調查？”
他往前傾了傾身子，襯衫領口的紐扣因為動作崩開一顆：“電鍍廠深夜偷排污水，環保局視而不見。教師工資被挪用填補開發區窟窿，財政局裝聾作啞，這些難道都是小事？”
對于沈青云來說，這可是讓他非常不滿意的事情。
蕭朝貴嘆了口氣，從公文包里拿出個牛皮信封，倒出一疊照片推到沈青云面前。
照片里，太平縣開發區廠房林立，機器轟鳴，和沈青云暗訪時看到的破敗景象判若兩地。
“這些是劉書記上個月去太平縣考察時拍的，他回來在常委會上說，太平縣經濟增速全市第一，是咱們市的經濟排頭兵。”
“排頭兵？”
沈青云拿起一張照片，指尖劃過畫面里笑容滿面的吳橫山，冷冷的說道：“靠犧牲環境、克扣工資換來的增速，算什么排頭兵？”
“我把舉報材料和初步核查的情況匯報給劉書記時，他是這么說的。”
蕭朝貴模仿著劉福海的語氣，放緩了語速：“太平縣發展快，難免觸動些人的利益，舉報信里多半是無中生有。紀委要是貿然調查，會打擊干部的積極性，影響全市發展大局。”
說到這里，他攤了攤手，滿臉的無奈：“市長，你也知道劉書記的脾氣，他認定的事，很難改變。”
沈青云將照片一張張摞好，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所以就任由這些問題滋生蔓延？等到民怨沸騰，像韓月案一樣鬧出人命，才算大事？”
他想起那些在縣一中門口擺攤的家長，想起北河村老人渾濁的眼睛，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
“老蕭，太平縣的問題絕不是簡單的發展中的問題，這里面很可能藏著利益輸送。吳橫山能在短短兩年把開發區搞起來，背后沒點貓膩，你信嗎？”
沈青云看著蕭朝貴，認真的說道。
蕭朝貴沉默了，手指在茶杯沿上一圈圈摩挲。
陽光穿過他半白的鬢角，在臉上投下蒼老的陰影。
許久之后。
“你想怎么做？”
他突然對沈青云開口問道，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松動。
“成立專案組。”
沈青云的聲音斬釘截鐵，認真的說道：“由市紀委牽頭，審計、環保、財政多部門配合，全面調查太平縣的財政收支、項目審批和環保問題。教師工資拖欠只是表象，我懷疑背后有更嚴重的腐敗問題，甚至可能和劉少偉的公司有關聯。”
窗外的蟬鳴突然變得聒噪，蕭朝貴看著沈青云眼里的銳氣，恍惚間想起剛參加工作時的自己。他端起茶杯，和沈青云的杯子輕輕一碰：“你這個提議，風險不小。劉書記那邊，怕是不好交代。”
“有什么風險我來擔。”
沈青云直視著他的眼睛，認認真真的說：“只要查實問題，給老百姓一個交代，就算被劉書記批評也值了。老蕭，咱們當干部的，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問題惡化，對吧？”
蕭朝貴仰頭喝完杯里的茶，茶渣在杯底沉淀成復雜的紋路。
“明天我讓紀委三室整理太平縣的舉報材料，先做個初步研判。”
他站起身時，腰間的皮帶發出輕微的聲響，看著沈青云說道：“不過市長，劉福海對太平縣的保護，恐怕不只是因為經濟增速那么簡單。真要查下去，可能會牽扯出更多人。”
作為紀委書記，他自然很清楚這里面的貓膩。
沈青云也跟著起身，兩人的影子在墻上重疊：“牽扯到誰，就查誰。常山市的天，該好好掃一掃了。”
走出飯店時，正午的陽光有些刺眼。
蕭朝貴看著沈青云上車的背影，摸出手機撥通了紀委三室主任的電話：“把太平縣的所有舉報材料，下午送到我辦公室。”
掛了電話，他望著市政府的方向，輕輕嘆了口氣。
這場風暴終究還是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