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怎么樣了?你沒事兒吧?爸——”
當急診病床從手術間里推出來的時候,于一洋瞬間撲了上來。
李向南趕緊將他給抱住,“別動,千萬不能碰到鋼筋,否則你爸……”
于一洋渾身一震,凸起的青筋、激動的神情,瞬間便像泄了氣的皮球一般,整個人都縮了一下,軟在李向南懷里,豆大的淚珠滾落,滴到水泥地上,濺起蓬亂的灰塵。
“醫生,醫生,我爸……我爸他怎么樣了?”
瞧見病床被幾個醫生護士急急推向樓梯口,于一洋又馬上站起來,想要跟著追去,從李向南懷里掙扎出來后,又急急忙忙頓住腳去問他。
“你叫青青?”
李向南沒有回答,只是反問他。
“那是我妹妹……”于一洋下意識的回答,卻忽的一愣,瞪圓眼睛道:“醫生,是我爸跟你說的嗎?我爸說話了?他到底咋樣了?”
本來還想轉移一下孩子注意力的李向南,一聽這話,發現這孩子的確夠堅韌,無論如何都繞不開他的興趣點,只好按了按對方的肩頭,把他帶著走向二樓的CT室。
“你爸說你是男子漢,一定要堅強些,照顧好青青,和你母親!”李向南撒了個善意的謊言,“至于你爸的傷……”
他蹲下身子,把小男孩的身子扶正,雙眼看著他的眼睛,“你要相信醫生們,我們會盡一切可能去救你爸!”
“我信,我信,可是醫生……”
于一洋說著說著,眼睛和臉上同時一紅,似乎有什么難言之隱,很是難為情的低下了頭。
“院長!”
王德發急匆匆的跟著護士從樓上跑下來,快到李向南跟前時還想問什么,發現他身邊站著個到腰間的孩子,硬生生把自己的疑惑止住了。
“在樓上!去看看吧!”李向南攬著于一洋的肩頭,“我們也走吧,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于一洋,我妹叫于一青,我爸叫于健,我媽叫鞏金花……”
聽著孩子急切的介紹,李向南溫和的笑著,一一把這些名字記住。
來到二樓,他提醒道:“你在外頭等著,不要亂跑!我們進去看看,你爸在里頭做檢查!”
“我曉得的,醫生您放心!”于一洋答完,忐忑的撲到檢查室的窗戶前往里瞅,可小小的他像是個小蘿卜頭,看的很是艱難。
“我們進去!”李向南沒有去笑話他,朝著王德發點點頭,兩人擠進CT操作間。
于健已經被抬到掃描床上去了。
但因為那兩根突出來一米多的鋼筋,導致他的身位無論如何都進不了掃描架。
雷進和陶永琴已經努力了一會兒,正哼哧哼哧的站在床邊一籌莫展。
因為要照顧到還在機械通氣的于健的口鼻和旁邊附帶的供氧器械,這使得整個掃描準備過程都異常困難。
“娘嘞,這么粗的鋼筋!我剛聽說都嚇了一跳!”
王德發剛剛站在觀察窗前,腦袋上就開始冒汗了。
“韓主任,我進去看看!”他跟坐在操作儀器前的韓建軍打了一聲招呼便打開隔離門走了進去。
“院長,這有點困難啊!”
韓建軍正在看金屬掃描的操作注意事項,找了一圈眉頭就皺了起來。
李向南自然明白他在擔心什么。
金屬異物對CT的診斷其實是有影響的。
鋼筋等金屬異物,它們會吸收X射線,在CT圖像上形成放射狀或條狀偽影,可能遮擋周圍組織,比如血管、神經等等的細節。
另外圖像質量下降后,那些亂七八糟的偽影可能導致醫生難以準確判斷頸部深層結構,像頸椎、大血管的損傷程度,則需要非常專業的醫生進行專業的研判。
做CT本來就是拿到最佳最有力的醫學參考數據,可金屬鋼筋的存在,卻在脖子四周干擾了醫生們的判斷,這CT做了也很可能白做。
“放心吧,剛才我跟雷主任已經確定了大概的頸椎骨的骨折區域,多掃幾遍,多做幾個方位!”李向南把韓主任的疑慮給消除一部分。
但他曉得,韓建軍說的困難,并不拘限于金屬鋼筋。
而是現在于健的身位。
“院長,我看我得趕緊去找鋼鋸,太長了,他們不好操作!”
正想著,王德發開了門走進操作間,把自己的打算說了出來。
李向南凝眉想了想,“德發,你趕緊去給堯院長打個電話,讓他找個人在劉廠那拿最好的鋼鋸過來……”
“我這就去辦!”王德發自己本來就是這個意思,聽完這話,扭頭就走。
“這鋼筋還不能鋸的太短!”韓建軍馬上便皺眉道。
李向南點頭。
要鋸也只能鋸一半,得留一半。
因為要確保在拍攝完CT,確定好于健的具體頸椎骨受傷位置后,能夠在剩余的部分鋼筋上有受力點,能再想辦法把他的鋼筋給取下來。
為什么不提前直接在于健脖子上切割鋼筋?
因為他的受傷位置沒有確定,現在還在機械供氧,一旦在他脖頸處進行鋼筋消除,勢必會影響到他脖頸的組織情況,引發一連串的連鎖反應。
“雷主任,”李向南擱著玻璃敲了敲窗戶,“你們稍等一會兒,把于健從掃描床上抬下來,先讓其他病人做檢查!把他拉到等候室去等……”
李向南這話還沒說完,胳膊就被拉了拉,接著一把鋼鋸已經遞了過來。
他低頭一瞧,下意識的轉頭,發現王德發已經站在了身旁。
“你怎么這么快?飛的啊?”
王德發搖搖頭,看向了操作間門口,“院長,是她給的!”
此刻的門開著,一個婦人吃力的從對面墻根兒站了起來,瘸瘸拐拐的走到門口。
左腿后一個怯生生的小女孩縮在她身后。
右腿前于一洋眼巴巴的看著室內。
噗通!
看到被人喊做院長的李向南,婦人拉著自己的一雙兒女,毫不猶豫的跪了下去。
她跪的斬釘截鐵。
一雙兒女亦是毫無保留。
“醫生,求求你們救救我家男人吧!”
李向南不忍受此大禮,韓建軍和科室內的護士們也紛紛跟著他走過去想要把人攙扶起來。
“院長,他是我們一家的命,只要您能救他,要我什么都可以……”
鞏金花哽咽的從自己懷里掏出一個布袋子,她顫抖著把袋子打開。
所有人俱是渾身一震。
袋子里是一分一分的硬幣,和一毛一毛被皮筋捆起來的鈔票,滿滿當當,足足有……
“醫生,一共四塊八毛七分錢,我知道不夠,”鞏金花把自己的袖子擼開,哭道:“我可以賣血,可以賣腎,賣眼睛,只要你們要,只要能救我男人,我都愿意!”
砰——砰——砰!
說完,鞏金花在一片震愕的目光之中,拉著兩孩子把腦袋磕出了血。
她的聲音劈成兩半,一半卡在喉嚨里發顫,一半撕心裂肺地往外涌。
“大姐,您先起來!”
李向南試圖拉她起來,她卻像生了根。
膝蓋在水泥地上蹭出血絲,仍死死扒著醫生的褲管。
\"他不能死啊醫生……\"她突然啞了聲,眼淚砸在孩子手背上。
兩個孩子仰起臉,淚珠順著鼻梁滾進嘴里,卻不敢哭出聲。
走廊盡頭的日光燈白得刺眼,她額頭貼著醫生鞋面,反復呢喃:\"只要能救他,要我怎樣都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