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路看著師弟手中的大劍嚇了一跳。
一把沒有開鋒的劍,卻給他一道傲視九重天的冷漠,跟一道寒氣,剎那往自己襲來。
先生看著王賢的劍也愣了一下。
問道:“這是”
“這是巨闕劍。”
王賢將巨闕擱在先生的輪椅上,輪椅頓時往下一沉,把李大路嚇了一跳:“臥槽,這劍好沉!”
王賢望著茫茫湖面,喃喃回道:“此劍來自未知之地,弟子曾用此劍斬了九天之上的神龍”
臥槽!
李大路聞言,立刻閉上了自己的嘴巴。
果然,要說狠,還得是自己的師弟。
他娘的,連九天之上的神龍都敢屠啊!
先生卻手撫神劍,靜靜感覺那一抹來自久遠,甚至不是他所能琢磨的神秘氣息。
輕聲說道:“好一把巨闕,只怕九天之上,也難得一見。”
王賢淡淡一笑:“就讓此劍,陪先生最后一程。”
先生輕彈劍身,巨闕發出一聲劍鳴直往天穹而去。
李大路猛然抬頭,只見一道劍痕將眼前的虛空撕裂。
先生面前沖出一道劍氣,將這秋日陰霾的天空,斬開了一道裂縫。
只是,不論是李大路,還是王賢都沒有什么喜悅,而是瞬間涌出一絲感傷。
先生便是生機漸逝,輕彈神劍,也能問天。
李大路知道,先生要在最后一刻,為自己斬出那無聲的一劍。
撫摸再三,先生輕聲說道:“好一把屠龍神劍,不要讓他沾上世間的污穢收起來吧,我不需要。”
王賢聞言,只好默默地收起輪椅上的巨闕劍。
在他看來,先生或許要用另一種方式,讓自己看到那一劍。
李大路急了,忍不住問道:“先生是不是嫌這劍沒有開鋒?”
先生搖搖頭:“重劍無鋒,大巧不工不是我用不上,而是當此世間,沒有人配得上此劍。”
王賢想了想,笑了起來:“那確實。”
先生嘆了一口氣,悠悠說道:“大路,你要走的路還遠,遇到不明白的問題可以問王賢。”
李大路點了點頭。
馬車踏破長街,也踏破了皇城的秋風。
陣陣馬蹄,夾雜著數不清的腳步聲,漸漸傳進了三人的耳中。
李大路有些茫然,他不是王賢,并不知道今日這些家伙想要做什么。
于是問道:“王賢,那些家伙來這里做什么?”
“找死!”
王賢冷冷地說道:“他們沒見過金剛怒目,來看先生在離去之際,能否將藏了一生的劍,現于人間。”
不知為何。
原本他想說,讓這些家伙看看先生如何揮劍殺人。
只是想想先生終是書生,不像自己這般野蠻。
先生聞言,莞爾一笑:“想不到,天不怕地不怕的王賢,說出一句殺人的話,也會措辭了。”
王賢赫然一笑:“在先生面前,矜持一點總是好事。”
李大路一驚:“有殺氣,他們想要做什么?”
王賢笑了笑:“活夠了,來送死!”
馬兒踏破長街,漸漸往煙雨湖而來。
秋風瑟瑟的大街,依然保持著往日的寧靜,或者說死寂。
長街兩旁的鋪子里,掌柜伙計紛紛直起了身子,甚至有人走出來,站在樹下,默默望著往煙雨湖而去的大隊人馬。
一邊小聲議論,一邊驚懼不安地望向煙雨湖的方向。
無數的目光在這一刻定格,不知道煙雨湖今日要發生什么?
書院的先生,在兩個學生的陪同下,來到煙雨湖,又是為了何事?
不論是來人,來是王賢和先生。
卻知道這些家伙的來意。
為了殺人。
不論是四大宗門的修士,還是皇城的某人,都想在先生離去之時。
來煙雨煙畔,來一場殺戮的盛宴。
李大路甚至不知天下修士,為何要跟自己的先生,一個連螞蟻都不忍踩死的書生為難。
只有王賢恍然之間,好像明白了一些因果。
趁著那些家伙還沒出現,默默地將面具戴在臉上,遮住了自己所有的氣息。
李大路一驚,卻沒有吭聲。
先生淡淡一笑:“如此也好,他們眼下誰也想不到,昆侖山的殺神回來了。”
王賢嘆了一口氣:“這是我跟師尊兩人的因果,落在了先生的身上?還是世人,強行將那不存在的因果,扯到了先生的頭上?”
先生聞言,久久無語。
望著茫茫的煙雨湖,喃喃自語道: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當時你師尊于斷龍山渡劫之時,我少了一些勇氣,還有一些放不下書院”
“她等了我很多年,我卻在她需要我的時候,退卻了”
王賢聞言,瞬間呆住了。
李大路直接呆若木雞,傻傻地說不出話來。
原來,書院的先生鐘情于離開的白先生,一直喜歡的人,竟然是王賢的師尊白幽月。
李大路感覺自己要瘋了!
王賢卻咧嘴笑道:“我師尊曾說過,每一次生離死別,都是為了在某一天不經意地重逢,先生,相信自己。”
先生聞言一愣:“她真的這樣說過?”
王賢咧嘴笑道:“學生打從昆侖山上遇到師尊,都不知跟他生離死別了多少回。”
先生點了點頭:“蜉蝣朝生暮死也能聞道,何況我們是人。”
王賢點了點頭:“弟子當年在鳳凰書院被人陷害之時,便是向死而生了”
“好一個向死而生!”
先生聞言,身上氣息驟變。
從一個垂垂老矣的書生,恍若變成了一把將欲出鞘的神劍!
王賢剎那之間,為之一震。
想到了他跟東方云提出的那個要求,他要看看跟自己身體里相似,或者不同的劍痕。
而眼下先生的身上,就有一道若有若無的劍痕。
先生,將自己變成了一把劍?
不,不對!
先生應該是東方云所說的第三種境界,修行到最后,天下萬物皆可為劍!
莫說一草一木,便是一個眼神,也能殺人!
王賢想著自己還沒見過圣人,姑且將這一劍,稱為圣人之劍!
而在他眼里的四大宗門,卻跟皇城的某人勾結。
意圖狂妄之中,將斷龍山上污水潑在先生的身上,所謂的四大宗門同仇敵愾。
用自己的不可告人的目的,決定門下長老和弟子的生死。
就像皇城中的某人,以凡人之心妄想揣測天心,欲要為自己開創一個所謂的清平盛世。
聽了師弟的一番話,李大路快要瘋了。
難不成,先生來到煙雨湖,只是不想弄臟書院的一草一木?
還是說,四大宗門再次瘋了?
眼里有一抹怎樣也揮不去的震駭,因為他不知道師弟想做什么,不知道輪椅上的先生要做什么?
皇城的勢力除了四大宗門的長老,還有后宮里的那些家伙。
在李大路心里,先生一直想幫助皇帝陛下擺脫對四大宗門的依賴,讓皇朝再次偉大起來。
可如果四大宗門皇城向先生下手,自然說明了皇帝的態度。
想到這里,李大路要瘋了。
緊緊咬著下唇,看著王賢,用眼睛問道。
難道皇帝陛下就不怕師弟一怒之下,血洗煙雨湖?
難不成從今日以后,煙雨湖改名叫血湖?
王賢靜靜地看了李大路一眼,看著師兄臉色變得蒼白,心里微微一動,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
李大路頓時感覺有一道說不清的力量進入了自己的身體。
就好像當年在斷龍山,昏迷之時,感覺有一道神秘的力量進入自己身體一樣。
王賢咧嘴笑道:“師兄別怕,你可是龍的心,身上流著龍血。”
說完又望向皇宮方向,冷冷笑道:“便是坐在龍椅上的那誰,身上也沒有一滴龍血,那椅子換成你去坐,也絲毫不差。”
“撲通!”
聞言之下,如電閃,如雷劈!
李大路一屁股跌坐在先生輪椅的身邊,望著一汪湖水驚叫道:“臥槽!”
先生聞言淡淡一笑:“神龍在天,大路的道不能止于這小小的皇城。”
看著師兄的模樣,王賢笑道:“瞧你那點出息。”
這不是強者對弱者的安慰,這是王賢想了又想,決定告訴李大路一個不能說的秘密。
跌坐在地的李大路,被師弟身上的劍意刺得跟刺猬一樣。
雙眼一邊拼命眨著,一邊試著問道:“這是我那回將死之際,發生的事情?”
“是的。”
王賢注視著越來越近的黑衣人,笑了。
笑著說道:“那時連先生都救不了你,我若不帶你去斷龍山,不用那一汪龍血,龍珠替你逆天改命,書院的后山怕是又要多一座墳。”
“你知道,這里沒有陳學涼,馬爾泰也不會替你上墳!”
“你好毒!”
李大路拼命地吸了一口氣。
咧著嘴笑道:“你不是說了,我爹娘已經輪回,那墳在不在,好像也沒有那么重要了!”
“呸!”
王賢笑道:“我不是說你爹娘,是你。”
先生嘆了一口氣,靜靜地說道:“大路這是你的秘密,以后就算你在皇城娶妻,也沒有必要再告訴任何人。”
李大路深吸一口氣,重重地點了點頭。
喃喃自語道:“謝謝先生,多謝師弟。”
先生搖搖頭:“不用謝我,為師那時什么都做不了。”
王賢笑道:“不用謝我,我只是將小泥鰍的機緣分了一點給你,好在他也不會生氣。”
“好像不對,我師尊那會也分了一些機緣,千萬年前的龍血神藥,最后被你們三人瓜分了。”
一說到白幽月,先生禁不住莞爾一笑。
嘴角輕動,隨后卻化為一抹寒冷的氣息。
王賢一凜,踢了李大路一腳:“起來,有人來了!”
“啊?”
“嗖!”
李大路一下從地上爬了起來,警惕地往四下望去。
只是眨眼之間,王賢雙眸里的情緒變得冷漠,變得沒有一絲感情,甚至冷漠都算不上。
化為了寒冬臘月的冰雪。
先生臉上依舊風輕云淡,靜靜地望著眼前空空的枝頭。
就好像有一朵新芽,要在深秋綻放開來。
古人有云:“十月還有一個小陽春。”
“嗖嗖嗖!”
火急火燎之中,有四個身著黑衣的修士,要搶頭功,往煙雨湖畔飛掠而來!
“锃锃锃!”
人在空中,便紛紛拔出了自己的刀劍!
在他們眼里,書院的先生只是一個知乎者也的夫子,連一只雞都殺不死!
四人聯手,實在是用牛刀殺雞!
先生沒有回頭,戴著面具跟凡人沒什么分別的王賢,也不會回頭。
一個元嬰境的李大路,好像有些不夠看。
先生在這時咳了一聲,伸手想要去摘枝頭那欲要綻放的新芽。
伸手間,煙雨湖畔便是四個頭顱“嗖嗖嗖!”飛了出去。
像秋天熟透了的果子,被扯落枝頭,畫出一道好看的弧線掉進了煙雨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