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小說
因為云海司是大湯皇帝管轄,所以周遲這一趟前往北方,并沒有乘坐云海渡船,而是御劍而行。
已經到了歸真初境,一氣已經可萬里之外,加上周遲的九座劍氣竅穴,這早就讓他體內的劍氣比起來同境劍修要遠勝許多,要是不管不顧趕路,其實要不了多久就能到達黃花觀。
只是如今東洲的局勢,讓周遲不愿意這么行事,所以他一路上走走停停,不慢,但也沒有那么快。
他在江陰府登上一條客船,前往江陰府腹地,這條渡船要行四五日,會在江陰府的一座名為壺口河的地方停靠。
壺口河的名字源于這條大河整體形似一個大壺,只是壺口處位于下游,這樣一來,上流不高的水位,到了下游,流水來不及流出,河水就要深出許多了。
不過這樣一來,倒是讓壺口那邊,生長得有上游沒有的大魚,不少漁家在那邊打漁為生,除此之外,也有不少喜好垂釣的男子,在那邊垂釣大魚。
那處渡口,正好在壺口位置。
這條客船,周遲剛一上船,就能看到有不少皮膚黝黑的男子,腰間掛著個小魚簍,背后背著個大木桶,手里提著長短不一的魚竿紛紛登船。
這看起來,就是特意要坐船前往壺口那邊垂釣的釣魚客了。
周遲登船之后,客船還沒立即起航,船家笑著說再等等,有些客人大概會耽誤些時間,不長,一刻鐘左右,耽誤了大家也請見諒,等上船之后,他親自撒網捕魚,給客人們做一鍋鮮美魚湯,不要錢。
聽著船家這話,客人們倒不意外,畢竟不是第一次了嘛。
不過客人們紛紛開口,笑著打趣,說是也得看看船家的手藝生沒生,這熬魚湯可是個細致活。
船家則是拍著胸脯保證,說是劃船的本事估摸著手生了,但熬魚湯的本事,不會。
這話一說出來,客人們紛紛大笑不止。
這條客船不大,載的基本上都是些老主顧,反倒是像周遲這樣的生客,極少。
周遲在一旁聽著他們開口打趣,也是微笑。
客人們紛紛上船,就在船家要起航的時候,這邊最后一人,終于姍姍來遲。
是個同樣皮膚不算如何黝黑的男子,戴著斗笠,背著一個大木桶,木桶里,裝著一個小板凳,腰間一邊綁著一個不大的魚簍,另外一邊,則是掛著好幾個小瓶子。
大小不一。
至于手中,這會兒還抱著長短不一的四五根顏色不同的魚竿。
他手中不空,上船顯得有些費勁,還好周遲伸手拉了他一把,才不至于在上船的當口就要摔上一跤。
年輕男子朝著周遲露出感激笑容,只是手里沒空,不然就要拱手行禮了。
只是剛上船,便有上了些年紀的漢子打趣道:“蔣清客,又去喂魚啊?”
那漢子一開口,周圍的那些釣魚客都笑了起來,他們跟這個年輕人,是老相識了。自從這家伙開始跟他們一起釣魚之后,這好幾年了,這家伙東西越來越多,但釣得魚,可是一條都不見得有。
有時候他們都替對方著急。
不過那叫做蔣清客的年輕男子好像已經習慣了,一點不生氣,只是自信道:“就等著吧,我什么時候釣起來一條幾十斤大魚的時候,你們就得羨慕得不行了。”
“話先說好啊,我要是真釣起來了,我肯定背著魚去你們家一一做客,沒別的嘛,就是愛串門,沒別的意思。”
漢子們紛紛笑罵起來,說是你白日夢不該在這會兒做,應該找個地方躺下之后再說。
蔣清客對此依舊不生氣,而是放下背后的木桶之后,坐在自己的小板凳上,開始調整魚漂,去了那么多次,該在什么地方拋竿,水深多少,早就爛熟于心了。
甚至于關于釣魚的理論,這年輕人完全說得頭頭是道,什么時節釣魚最好釣,什么魚愛吃什么餌,什么魚在水里何處,釣什么魚該用多大的鉤,他都清楚。
甚至于他撰寫了一本釣魚手札,被眾多釣魚客傳閱,都贊不絕口。
可唯一的,就是他自己,不管如何,就是釣不上來魚,大魚就別說了,就是那些釣魚客看不上的小魚,他同樣一條都沒釣起來過。
普通人要是這樣,最多一兩月也就放棄了,可這家伙倒好,好幾年了,都樂此不疲,只要一有空,就會去那邊壺口釣魚,哪怕每次都是枯坐好幾天,也都笑呵呵的,始終不生氣。
這樣一來,倒是讓不少原本看不上他的那些釣魚客如今對他也有些佩服了。
大家都形成一個共識,那就是這家伙,是真愛釣魚。
他們甚至每次的魚獲都想給眼前的這個年輕人拿一些,可這年輕人,就一句話,不要,釣魚他要憑著自己的本事來釣,別人給的,算什么。
最開始還有人調侃,說你這每次出門釣魚,一出來就好幾天,還一條魚都釣不上來,家里的媳婦兒不跟你生氣?
結果這家伙就只是說,我蔣某人為了釣魚,沒說的,沒娶妻,一條老光棍,想什么時候釣魚什么時候就釣魚。
自在逍遙。
其余釣魚客們最開始還有些羨慕,但最后想了想,還是作罷,這釣魚雖好,可不能當飯吃,還是老婆孩子熱炕頭才是正道。
不管怎么說,這個總是空手而歸的家伙,到底是融入了他們,成了朋友。
這會兒蔣清客在這里開始鞣制餌料,是用麥麩包谷面之類的東西加水弄成的,看著周遲在一旁看著他,他笑瞇瞇開始介紹,說是這餌料要提前兩三天鞣制,讓它發酵一番,等聞到有些臭了,正好,那個時候當魚餌釣魚,就很能上魚了。
周遲對于釣魚還停留在用蚯蚓和小蟲的階段,聽著他這么說,就有些好奇問了問,后者一聽周遲開口,來了精神。
“蚯蚓地龍和小蟲這樣的東西,肯定是能釣上來魚的,不過每條河里的魚種類不同,有些魚,就是不愛吃這種東西,反倒是用我這餌料才更有用,有時候,你要是丟下魚餌半天沒魚上鉤,就要想著換魚餌了。”
蔣清客抬起頭,“對了,有件事是重中之重,是釣魚之前,要先打窩子的。”
周遲挑眉道:“打窩子?”
“就跟獵人下陷阱是一個道理,這不要先在陷阱里放點吃的?打窩也就是先丟些餌料進去,等魚聚集而來,知道這地方有吃的,然后再釣魚,這就事半功倍了。”
蔣清客侃侃而談,最后從懷里取出一本手札,遞給周遲,“你我有緣,這里有一本我編寫的釣魚真經,就送給你了,你好好翻看,我畢生的經驗,都在這里面了。”
周遲接過來,翻看了幾頁,想起了一件事,點頭道:“我定會時時翻閱的。”
蔣清客點頭笑道:“看得出來你是愛釣魚的,不然也不會送給你,要知道,這東西,現在你拿著不花錢,等再過些年,這天下的釣魚客,必然要人手一本我這釣魚真經,不過到那個時候,那就不是白花錢就能得到的東西了,我連稱號都想好了,就叫釣圣,到時候那些個釣魚客,都要對我這本書奉為圭臬,至于我嘛,說不得就要當我是釣魚客里的祖師爺級別人物了。”
周遲點頭道:“等著道友名動東洲的那天。”
一個道友兩字,咬得極輕,外人極難聽清楚。
蔣清客一怔,隨即挑眉道:“原來是同道中人,只是蔣某真是眼力不行,沒看出道友是真神仙。”
周遲微微笑道:“有些淺薄修為而已,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只是道友既然已經上山,釣魚這種事情,想來是手到擒來。這數年沒能成功釣起一尾魚來,有意為之?”
周遲有些好奇開口。
蔣清客點點頭,倒也沒有藏著掖著,“尋常的那些個魚,早在最開始釣魚的時候都釣了個遍,沒意思了,我要釣的魚,自然不是凡物,而是一尾奇珍。”
周遲疑惑開口,“奇珍?”
蔣清客點點頭,微笑道:“壺口河這奇妙地形正好造就了一種名為胭脂魚的奇珍,此魚渾身顏色宛如胭脂色,極為好看,釣起來之后,將它的魚鱗刮下來,用來制成胭脂,要比尋常胭脂更好,講究的就是個自然,魚肉就更不必說了,就是我等修士也是小補之物,穩定心神,極好。只是這種胭脂魚極為罕見,難尋啊。”
說到這里,蔣清客嘆了口氣,“我那道侶早在十年前就念叨著要此物,可我這走遍東洲十年,好不容易在壺口河這邊發現它的蹤跡,但幾年下來,始終釣不起來,此魚已生靈智,絕不是一般尋常魚類,只怕還要讓我蹉跎多年啊。”
周遲意有所動,問道:“蔣道友,我可否也跟著去看看,要是可以,也甩上兩桿?”
蔣清客倒是不在意,笑道:“那自然無妨,此物就是罕見,其實作用并不大,倒沒什么修士在意,道友想去,是因為有喜歡女子?”
周遲笑而不語。
蔣請客哈哈大笑,“我要是能釣起來一尾,制成胭脂,分你一半。”
數日之后,渡船停靠于渡口,一眾客人紛紛下船,當然沒有忘了夸贊這船家的魚湯手藝還是在的。
船家笑瞇瞇跟眾人招手,倒也沒有太過多說,依著他們的習性,大概七八日之后,就會再次來到這邊坐船返回家中,倒不是他們有多想家,實在是這幫人自己也擔心離家太久,家里的婆姨就要跟外面的野漢子裹到一起而已。
所以每每等他們不得不歸家的當口,就會無比羨慕蔣清客,這家伙沒媳婦,真好啊。
唉,是誰之前說不羨慕的?
說不清楚。
下船之后,周遲主動幫著蔣清客拿著諸多魚竿,陪著他在河邊走過,許多有經驗的釣魚客都知道找尋一處回水灣釣魚,只有蔣清客不這般,從那些所謂的絕佳釣位走過,漸行漸遠。
釣魚客們早就見怪不怪,畢竟這個家伙釣魚釣了這么幾年釣不上來之后,按著他的說法,那就是不能循規蹈矩了,是時候劍走偏鋒了。
釣魚客對此無語,卻又說不出話來。
畢竟那些好地方,他也的確釣不上魚來。
兩人走到一處激流的險灘,蔣清客這才站定說道:“胭脂魚已生靈智,那種緩水釣它,絕無可能,只有借著這急水掩蓋我等的聲音,才能有可能讓它上鉤,況且它也喜歡在這急水中找尋水底小蟲吃。”
說著話,他為一根魚竿上了魚線和魚鉤之后,穿上魚餌,這才遞給了周遲,然后他去將另外一根魚竿也穿上魚線魚鉤魚餌。
周遲拋竿下去,蔣清客也跟著拋竿。
“看道友這手法,其實也有過幾年釣魚的經驗吧?”
蔣清客這會兒說話,就是以心聲了,而沒有開口。
周遲點點頭,同樣以心聲開口,“小時候家里窮,釣點小魚吃,管饞蟲。”
蔣清客笑道:“是了,小魚油炸,很有滋味,我和道友情況差不多,小時候也是這般,自己釣魚,抓螃蟹,抓到之后,用油這么一炸,真是人間美味。”
周遲笑瞇瞇開口,“那很不錯了。”
“那道友是怎么踏上修行的?”
蔣清客笑道:“我那個時候,運氣很好,正好是師父云游而來,看到我之后,說我和他有緣分,所以就帶著我上山修行了。”
周遲點頭道:“跟道友差不多的。”
蔣清客哈哈笑道:“那看起來,咱們還真是有緣分。”
周遲點頭附和,是啊。
“對了,道友喜歡的女子,知道道友的心思嗎?我可跟道友呢說句心里話,喜歡某個姑娘,就是要告訴她的,要是只是默默喜歡,她什么時候跟著別人跑了也不好說。”
蔣清客嘆氣道:“也是切身經歷了,早些年我曾喜歡一個女子,總是不敢開口,想著等等再等等,結果這么一等等,就沒法子說了。”
“不過所謂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嘛。現在遇到了我那道侶,也是很好的。”
蔣清客說起這個,滿臉笑容,似乎真有些慶幸。
周遲只是笑著點頭,說道:“是該早些說的,讓人一直等,不是個事。”
“就是這個道理嘛。”
蔣清客跟周遲兩人閑聊,只不過過了半日,仍舊不見有魚上鉤。
蔣清客干脆把魚竿丟在一側,取出兩壺酒,自己先仰頭喝了一口,再把另外一壺丟給周遲,“不知道道友喜不喜歡喝酒,這是我自釀的酒水,名為玉冰燒。說起這酒,本是涇州府那邊的特產,用肥豬肉釀酒,怪事,我喝過一次之后,突發奇想,既然能用豬肉釀酒,那我用魚肉如何?后來一試,別有一番滋味,道友可以好好嘗嘗。”
周遲笑著點頭,喝了一口,贊嘆道:“有滋味。”
之后兩人笑著閑聊片刻,蔣清客開始全神貫注地看著河面,說話就不多了。
周遲倒是小口小口喝著那壺玉冰燒,似乎享受著這閑暇時光。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邊的夕陽已經灑落山頭。
周遲忽然開口問道:“道友在等什么?”
蔣清客笑道:“當然是等魚上鉤。”
周遲點點頭,“蔣道友不愧是一代釣圣,這又釣水里的魚,又釣岸上的魚,好手段啊。”
聽著這話,蔣清客也不覺得茫然,而是松開魚竿,扭頭看著周遲,“看起來周掌律想明白了。”
周遲嘆了口氣,“哪能想不明白?蔣道友說自己小時候也困難,喜歡油炸小魚和螃蟹,這誰聽了不犯迷糊?”
“什么意思?”蔣清客皺眉道:“這有什么問題。”
周遲說道:“家里都這么窮了,哪來的這么多油呢?小魚曬干,或是不加油就這么煎,這才是窮人的吃法。”
蔣清客不解道:“你上哪兒知道這些東西的?”
“蔣道友是說話誆騙我,可我卻真過過這樣的日子。”
周遲丟下空酒壺,“別的不說,道友這藏匿氣息的本事很不錯的,但為何在船上我能看出道友的修為?還不是因為道友動了殺機。”
“至于說這么多閑話,套個近乎,不就是為了讓我喝下這壺玉冰燒?”
蔣清客板著臉,“看起來還是小瞧了周掌律,但周掌律不還是喝下了這壺酒?”
周遲笑道:“可我敢喝,不就是不怕道友的毒酒嘛?”
蔣清客聽到這里,臉色終于變得死灰一片,不過他忽然驟起出手,只是下一刻,自己便倒飛回去,跌坐在地。
這一次他才真是面如死灰了。
周遲看著他,“何必呢,蔣道友到這會兒還覺得我是用言語唬人啊?”
蔣清客默不作聲,這就算是認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