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小說
泗水府,陰云密布。
如今已經是初冬時節,又在北方,其實有些高山上已經有了薄雪。
一座郡城外,一行人騎馬出城,要去城外一座名為臥虎山的山中賞雪,那座山之所以名為臥虎,其實也簡單,就是形狀像是一頭臥于地面的老虎,為此這些年來,不知道有多少人慕名而來,多少文人墨客在這邊留下詩句。
這行人,有老有少,老者一身青布棉衣,白發蒼蒼,看著很有一身書卷氣。
之后的幾個年輕男子,都是錦帽貂裘,一看就是富貴人家出身,至于馬隊里的其他幾個女子,雖說也是家境殷實,不過比起來這幾個年輕公子哥,就要差出不少了。
一路騎馬緩行,幾個男子各自跟身側女伴說著些閑話,時不時就有女子嬌笑聲傳出。
老人姓萬,作為這幾個公子哥家中共同出資供養的西席先生,其實也是根正苗紅的儒學一派,是孟氏一門的第三代弟子,如今那位大湯朝的次輔,就是孟氏儒學的掌舵者,只是他作為再傳弟子,自己那位先生,也不過是那位孟次輔的記名弟子,至于他,雖然在自己先生那邊還算湊合,但架不住先生弟子太多,自己求學時間不長,自然也不受重視,因此除去有孟氏弟子這個名頭之外,他甚至是連那位孟次輔都沒見過。
不過這也不妨礙他在這泗水府里有些薄名。
因為這些薄名在,所以即便這位西席先生做官也就只是做到六品,退隱之后,也有不少富商趨之如鶩,想要讓他擔任自家子弟的先生。
在他這座家鄉郡城里,最開始就是幾家富商紛紛出價,都想要老人入府,但最后誰都不愿意,幾位富商一合計,才有了他共同擔任幾家的西席一事。
老人對此樂見其成,讀書人讀書到最后,誰不求個名?
有這么一樁事情傳出去,也是雅談。
不過雖說老人作為身后這些年輕人的先生,也從未真正將這幫富商子弟當成過真正的衣缽弟子,不是看不上他們商賈出身,而是這一個個,實打實的沒有什么悟性,讀書這種事情,也沒有怎么上心。
早就過了年輕熱血時候的老人對此也不在意,收錢辦事,只要對主家有個交代就是了,至于什么傳揚孟氏儒學的事情,有那么多比自己學問更高的同門,讓他們去做也就是了。
不管身后的年輕男女們嬉笑,老人只是喝著攜帶的米酒,一邊咂嘴,一邊在腦子里將自己昨夜寫好的詩篇再過一遍,就等到了山頂,裝作有感而發說出,也能唬住這些富商子弟了。
身后的男子和女子,談興不小,但也有例外。
一個相貌在眾人之中都是拔尖的年輕男子,騎馬跟一個容貌清雅的女子并行,只是這位郡城中最大富商之子,家中有著一家赫赫名聲陳氏商行的少東家,幾次挑起話頭,但身側女子,都只是淡淡接了幾句不痛不癢的言語,看起來談性并不高。
陳紹鱗對此雖說有些惱火,但并沒有表露出來,他在郡城里,是公認一等一的紈绔子弟,平日里走到哪里,身邊的女子都不會少,但見識過了那些個庸脂俗粉,用銀票就能讓對方乖乖自薦枕席的俗女子之后,他反而覺得少了些意思。
這碰巧郡城這邊,幾個月前來了一個女子,叫做南柳,生得不是那種一見就驚為天人的容貌,只是小家碧玉之中有些清雅感覺,這反倒是讓陳紹鱗極為感興趣,就像是一個吃慣了山珍海味的家伙,嘗到了一頓可口的清粥小菜。
但這幾個月以來,不管他如何獻殷勤,那叫做南柳的女子都不為所動,這要是換作他以前,早就惱火的不行了,要不然直接就是掏錢砸,要不然更直接一些,用強的也不是不行。
但這一次,他反倒是來了些興致,想著看看這女子到底能不能乖乖對他傾心。
不過嘗試了諸多法子無果后,他倒是別出心裁,一合計,用外出賞雪的由頭,到底還是把這個女子約了出來。
當然,他也很清楚,這個一直對他敬而遠之的女子之所以會點頭,也是她在郡城里做著小買賣,不敢得罪他家的原因。
不過這種事情,既然開了個頭,他總覺得就會有轉機。
到了山腳那邊,一行人拴馬之后,就要改為步行上山。
好在山道寬闊,容得下兩人并肩而行。
陳紹鱗跟同行的其他人使了個眼色,其余人會意,各自帶著女伴上山,陳紹鱗跟南柳,自然就走在最后。
“南姑娘,其實臥虎山景色也就只算勉強,我記著百里之外有一座紅葉山,深秋時節,紅葉滿山,只是如今錯過了時節,要想看,得明年秋天了。”
陳紹鱗又找起話題,不過這一次倒是信心十足,心想聊起這種事情,眼前的女子,總歸會有些興趣的。
果不其然,那女子微微思索之后,就開口輕聲道:“紅葉山景色的確不錯,不過陳公子知道為何這兩年才有景色不錯的消息傳出來嗎?”
陳紹鱗一怔,有些茫然,他哪里知道這些東西?他這輩子,對于這些東西,是從來就不感興趣的,要不是為了迎合身旁的女子,他壓根連打聽都不會去打聽。
“難道南姑娘清楚這其中的底細?”
不過不知道歸不知道,陳紹鱗這些年不知道接觸了多少女子,該怎么聊天,還是很清楚的。
南柳淡然道:“因為原來那座紅葉山是一座仙家洞府,既然是仙家洞府,尋常百姓別說上山去看,就算是看到那座山,都是要繞路的。”
陳紹鱗一怔,那些所謂的山上神仙,他也是知道的,只是不會有南柳知道的那么清楚而已。
“那為何現在又可以上山賞景了?難不成是那座仙家洞府里的山上神仙,對于山下的百姓改了態度?”
在他知道的事情里,那些山上的神仙老爺,可從來不是很好說話的。
南柳微微開口,“是因為那座山上的仙家洞府被滅了,那些山上神仙老爺,也都死得干凈,紅葉山本就不是什么靈氣充沛之地,那些人看不上也正常,現在變成了無主之地,自然可以隨意上山了。”
南柳三言兩語之間,就將一座宗門的故事說得清楚,而且沒有太多情緒波動,似乎見過了許多類似的事情。
實際上也是,泗水府這邊,自從那座祁山被滅之后,這些幸存宗門,其實都已經人人覺得不太安定了,隔壁寶州府的龐然大物,在北方三州府的動作一直不停,泗水府這邊,從前年開始,就算是完全臣服于寶祠宗了。
那些不愿意成為寶祠宗附屬宗門的,就比如這座紅葉山,結果自然而然就是被滅了。
不會有什么別的可能。
“南姑娘不愧是走南闖北過的,知道的事情就是多。”
陳紹鱗笑道:“我對這些山景之色還是頗有興趣,只是了解不深,以后只怕還要向南姑娘多多討教才是。”
南柳看了陳紹鱗一眼,淡然道:“陳公子既然喜歡的是那些煙柳之地,又何必附庸風雅,大膽做自己就是了。”
陳紹鱗一怔,正要反駁,南柳似乎已經厭倦了再對他虛與委蛇,直白道:“陳公子,你我不是一路人,不用在我身上多費心思了。”
陳紹鱗呵呵一笑,正要再表態一番,南柳便已經搖了搖頭,輕聲道:“萬先生,不去山頂那邊了。”
她的聲音不大,但瞬間便傳到了領頭的老人耳朵里。
老人轉過頭,正要說些什么。
南柳腳尖一點,直接一躍而起,掠向前方,來到眾人之前,淡然道:“要是非要去山頂,會死人的。”
老人不過一介書生,看到眼前這女子這般,當即便要轉身下山,他可沒有覺得被一個女子嚇退是什么丟臉的事情,就算是丟臉,也總比丟了自己這條小命好吧。
“諸位,都下山去吧,山上有些麻煩事情,不是你們能摻和的,至于關于我的事情,能爛在肚子里,就最好爛在肚子里,要是以后說給誰聽,招惹了麻煩,別怪我今日沒提醒過。”
說完這話,南柳也不多說,只是自顧自朝著山頂那邊走去,腳步輕快,很快便沒了身影。
一時間山道這邊,眾人都面面相覷。
萬先生最先反應過來,“子不語怪力亂神,下山!”
他折返身形,腳步不慢。
其余的男女,也不猶豫,就此跟著下山。
陳紹鱗多看了兩眼山道那邊,猶豫片刻,他原本只當這位南柳不是一般的俗女子,這會兒一看,似乎好像是那種真正的山上仙子,他只覺得有些失望,這樣一來,兩人這輩子,估摸著就是肯定再也沒有什么交集了。
幽幽嘆氣,這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樂子啊。
不過他雖然是紈绔子弟,但也不傻,不會這會兒還傻乎乎非要上山去,那可是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只是一行人急匆匆來到山腳,剛剛翻身上馬,就看到有個年輕人在這邊山腳登山。
一眾男女只當沒看到,輕夾馬腹,就要遠去。
倒是翻身上馬的萬先生,猶豫片刻,還是開口道:“年輕人,山上有麻煩,這會兒能別上山,就別上山了。”
那年輕人對此只是微微一笑,“不礙事,諸位慢行。”
萬先生也不多說,提醒一句,已經是仁至義盡,此刻輕夾馬腹,就此遠去。
之后年輕人站在山腳看著眾人策馬離開,不言不語。
一行人都不是精通騎術,所以馬匹僅僅是小跑而已,可就是這樣,他們很快都看到天上有幾道人影掠過,看目標,就是要去那座臥虎山。
這幾道人影掠過,眾人一陣后怕,不由得用力抽打馬匹,也不管是會不會跌下馬背來,總之盡快遠離這是非之地才是。
而那幾個女子,本就害怕,再加上看著身側的男子們都已經離去,更是嚇得眼淚都出來了,但最后也只是咬牙揮動馬鞭,死死抓住韁繩。
這一下子就苦了最后的萬先生,他年老體衰,本就騎馬不易,這會兒是怎么都快不起來的。
不過很快,一行人就被一人逼停。
有個面容陰鷙的中年男人,懸停眾人身前,微微一笑,只是那笑容,嚇得眾人都臉色煞白。
“既然都摻和進來了,就別想著走了,我這有個好去處,你們也來吧?”
他手掌翻動,一座古樸小鼎在掌心懸停,就是里面黑煙滾滾,鬼影重重。
看起來十分瘆人。
已經有女子被嚇得跌落馬背。
萬先生也臉色蒼白,心想今日竟然要死在此處。
但下一刻,忽然有個年輕人飄然而至,隨意晃動手指,一條璀璨光芒在幾人眼前驟然出現,那古樸小鼎,竟然在頃刻間便碎裂成兩半。
這還沒完,那條光芒甚至順帶著將那人一分為二。
斷成兩截。
鮮血直流。
老人仰起頭,看著那人身影。
正是之前那個山腳碰到的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