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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遲在小院那邊調息之際,裴伯在丁海棠這邊的小院,看著這位海棠府的老祖宗,囑咐了幾件事,捎帶手指點了一番這位海棠府老祖宗,再次讓她受益良多,然后老頭子就要下山了。
丁海棠有些意外,“師父只是特意來幫著小師弟破境啊?”
裴伯本來想順著自己這弟子的話往下說,但想了想之后,還是揉了揉自己的老臉,“得了,老頭子差點弄出一樁禍事來,那小子最后能破境,跟老頭子,的確沒有太大的關系,全是自己的本事。”
丁海棠一怔,她倒是很少看自家師父有這么……謙虛的時候。
“這也就挺好,老頭子帶著一盞燈來,你小師弟親手將它熄了,然后轉手拿出另外一盞燈,問老頭子自己的這盞燈是不是更好。”
裴伯眼神里有些驕傲,同樣也有些復雜,“你說說,天底下哪個做師父的,不想著能看到這樣的事情?”
丁海棠說道:“看起來這就是為啥師父這么鐘意小師弟的原因了。”
裴伯笑著看了一眼丁海棠,“每個人的路看似都是天定的,但實際上還是自己走出來的,到底能走到什么地方,其實就看在一些關鍵的地方怎么選而已。”
“歸真的真字,無數修士修行到此,有那么多解法,但大部分人不過是想著的返璞歸真四個字,在修為上下工夫,也就只有少數人,才會想到自己那顆心。”
說到這里,裴伯拿出煙槍,只是沒有點燃,想了片刻,又別回腰間,笑道:“不管如何,他已經有了自己要走的路,老頭子也好,還是別人也好,其實看著就好了。”
丁海棠若有所思,沒有說出什么話來。
裴伯忽然笑道:“海棠啊,有筆買賣,現在可以做了。”
丁海棠先是一怔,隨即瞇起眼笑了起來。
周遲走出已經是廢墟的小院,很快甘月就趕到這邊,領著這位小祖宗前往另外一座小院住下。
只是在路上,這位海棠府的女子劍修一直在打量著這位老祖宗的小師弟,眼眸里滿是好奇和……欽佩。
那邊的動靜,即便是最開始他們不知曉到底發生了什么,后面也都清楚了,知道這位小祖宗破境入歸真,甘月也問了問這位小祖宗的年紀,不問不知道,一問這才嚇了一大跳,原來這個小祖宗,真的不大啊。
西洲這邊,這個年紀破境歸真的劍修當然也有,可那都是一流大劍宗的嫡傳弟子,幾乎不是預定下一任宗主,就是掌律之類的存在,那樣的人物,等到以后登天或者云霧的時候,就會真正是只在傳說里的大人物了。
想見一面,都極難極難。
別說已經成了大人物的那些劍修,就是那些榜上前十的天才劍修,甘月也是沒見過的。
領著周遲在新的院子住下之后,甘月沒有急著離開,只是笑道:“小祖宗您稍微等一會兒,老祖宗馬上就來。”
她這會兒再開口說出小祖宗三個字,就沒有之前的害羞和生澀感了,已經破境的周遲,擔得起這三個字了。
周遲覺得有些不太適應,但剛準備開口,甘月就一臉期待地開口問道:“小祖宗,能不能說一說這一路走來的趣事兒?府中有不少小姐妹每次都纏著我問,我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很丟臉的。”
上山之后,得知甘月在負責這位老祖宗的小師弟起居,不少跟她同樣年紀的女子劍修都十分好奇這位小祖宗,想知道他到底憑著哪一點才能讓成為老祖宗的小師弟的,當然也有打趣取笑甘月的,說她運氣好,才能負責小祖宗的起居,要是照顧好了,說不準老祖宗一開心,就要親自教她劍道呢。
甘月被煩得不行,但還是說不出來個所以然。
周遲想了想,倒是沒有拒絕,歸真之后,鞏固境界也不著急,也就撿了些事情跟這個還算熟悉的海棠府女子劍修說了說。
甘月問道:“聽說赤洲那邊,武夫居多,那些人是不是一個個都生得高大健壯,動不動就要給人一拳打死啊?”
周遲哭笑不得,“都是修士,不會隨意動手的,還是要講道理。”
甘月哦了一聲,隨即神神秘秘地低聲道:“我告訴小祖宗您一樁山上的秘密,是關于老祖宗的。”
周遲皺了皺眉。
然后甘月就說起了丁海棠和高瓘的事情,不過她知道的不多,只是說兩人之間有一段故事,老祖宗喜歡極了這位大齊藩王,甚至因此跟她最好的朋友,也就是雨花宗的那位老祖宗都翻臉了。
周遲對此只是佯裝好奇,但事實上心里腹誹不已,要不是自己認識裴伯,就得因為高瓘兩個字遭大罪了。
甘月一說起這件事,話匣子就打不住了,“也不知道那個人到底有多好看,居然真能讓老祖宗魂牽夢繞,要是有機會,我也想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模樣……”
她還想說話,就看到眼前的小祖宗不斷朝她眨眼。
甘月一怔,還想說些什么,身后已經響起一道聲音,“甘月,你先退下吧。”
甘月猛然一驚,轉過頭去,就看到老祖宗和之前閉關,如今又出關的府主已經來到這邊,她乖乖閉上嘴巴,轉身離開。
只是在門口那邊,她向周遲投來感激的目光。
周遲微微點頭,都在不言中。
然后周遲起身,先向丁海棠行過禮,叫了一聲海棠師姐,然后他看著那個面容并不出眾的府主,“見過吳府主。”
海棠府主吳心硯,海棠府的第四代府主,歸真境上境的劍修,論輩分,要叫丁海棠一聲師祖。
“見過師叔祖。”
周遲見禮之后,沒想到吳心硯更是一板一眼對著周遲行禮。
周遲扯了扯嘴角,看了一眼丁海棠。
自己才二十出頭,怎么就成了什么師叔祖?
丁海棠笑道:“小師弟,輩分是這樣的,該怎么叫,還是應該怎么叫的。”
周遲苦笑著開口,“只是感覺怪怪的。”
丁海棠倒是不以為意,坐下之后,才笑瞇瞇說道:“師父不說過嗎?達者為師,小師弟你年紀雖然還不大,但從境界來說,要不了多久,心硯這丫頭,就得老老實實在后面看著你越走越遠了。”
周遲沉默不語,只是看著算是風華正茂的丁海棠對著一個中年婦人模樣的女子叫丫頭,就總覺得怪怪的。
吳心硯明擺著還是有些不太適應眼前的周遲那么高的輩分,一府之主,顯得有些局促。
周遲平復心情之后,先向丁海棠致謝,到底是在海棠府中破境,總是要表達謝意的。
丁海棠擺擺手,“咱倆親師姐弟,說這些,就客氣了。”
周遲笑了笑,心想要是眼前這位跟高瓘能成,輩分倒是也沒串。
“首先要恭喜小師弟破境成功,這個年紀歸真,前途無量。”
丁海棠拿出一個琉璃瓶,“沒什么好送給小師弟的,這是那棵祖樹用秘法遷出來的樹苗,雖說山中那些海棠樹,都是出自那棵祖樹,但那些不過是兒子孫子苗,這一棵樹苗,就像是你我兩人一樣,可以說姐妹,也可以說是兄弟。以后小師弟要是開宗立派,可以種在山中,當個裝飾。”
雖然丁海棠說得輕描淡寫,但是周遲很清楚,這從那棵海棠樹上遷出來的樹苗,絕對不是一般的凡物,就算是及不上那棵祖樹,結出的海棠果,也絕對有大用。
所謂的當個裝飾的說法,就實在是太沒道理了。
周遲看了一眼那棵樹苗,沒有伸手去接,只是看了一眼吳心硯,開門見山,“海棠師姐跟府主來了,肯定有事吧?”
丁海棠聽著這話,捂住心口,擺出有些傷心的樣子,“做師姐的一番好意,怎么就被自己的小師弟當成有事所求?難道咱們師姐弟,就沒點純粹的感情嘛?”
還不等周遲說話,丁海棠話鋒一轉,“小師弟看人真準。”
她看了一眼吳心硯,后者拿出一枚玉牌,上刻海棠花。
“海棠府想讓師叔祖成為府中客卿。”
吳心硯認真開口。
丁海棠接過話來,“知道小師弟已經是天火山的客卿了,海棠府小門小戶的,自然比不上天火山,但怎么都有這關系在這里嘛,小師弟要是拒絕,也不是不行,只是師姐會很傷心的。”
她看著周遲,不斷眨著自己的那雙美眸。
風情萬種,難以形容。
吳心硯都不敢去看自家老祖宗如此作為。
周遲想了想,只是問了眼前的丁海棠一個問題,“師姐已經知道我來自何處?”
丁海棠對此并不回答,只是微笑道:“你跟我啊,都是師父的記名弟子,雖然都是記名,但也真是師姐弟啊,做師姐的,護著小師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小師弟來自何方,其實不重要的。”
有了丁海棠這話,周遲就沒有多說,收起那枚玉牌,然后跟在天火山那邊一樣,落下自己的名字。
吳心硯隨即拿出一件方寸物,是一朵白玉雕刻的海棠花。
有一筆數量不少的梨花錢,是周遲的供奉。
周遲沒有急著伸手去拿,而是問道:“吳府主,能否將這些梨花錢換成咸雪符?”
一座劍道宗門,咸雪符這些東西,不會沒有。
這一次破境歸真后,周遲覺得可以再寫一些咸雪符了。
吳心硯沒有猶豫,很快便點頭,然后問道:“師叔祖是要撰寫咸雪符?手中可有趁手的符筆?”
周遲取出之前在赤洲那邊購買的赤龍須,看向丁海棠,“師姐幫忙看看,如何?”
一位登天境的劍仙,平日里肯定沒少寫符箓,自然而然也就是對這撰寫符箓的符筆有所見解的。
丁海棠看了一眼,便笑道:“算是不錯了,府中也沒有比小師弟這支符筆更好的了。”
吳心硯這才起身,帶著那方寸物離開,去為周遲換成咸雪符。
等到這位府主離開之后,丁海棠才問道:“看起來師父不是開玩笑,小師弟真是馬上要有一場惡戰?”
周遲點點頭,然后問道:“想來師父已經下山了吧?”
丁海棠有些意外,“小師弟怎么知道的?”
周遲默不作聲,自己和西顥之間的事情,肯定要自己去解決,要是裴伯要幫著解決這件事,就不會是來幫著他破境了,早就一劍打殺了西顥,用不著這么麻煩。
“預料中的事情,這件事師父不會插手,總歸是我和那位兩人之間的事情。”
丁海棠點點頭,感慨道:“師父下山之前,也特地囑咐過我,這件事是小師弟自己的事情,我萬萬不能插手。”
“小師弟,你不會怪我吧?”
周遲搖搖頭,“師父是對的,這件事,所有人都不能插手,一旦插手,事情就變味了。”
和西顥之間的事情,起于登重云山那一刻,終于之后將要面臨的一戰。
正如裴伯所說,這是自己的事情,誰都不能插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幫著周遲踏入歸真,讓他真正有勝算和底氣去面對西顥。
丁海棠微笑道:“師父說,以歸真初境面對一位歸真巔峰,尤其還說不上尋常的歸真巔峰,旁人做不到,但小師弟是可以的。”
在他們這些修士來看,歸真之前,那些所謂的初境中境上境巔峰,其實都沒有太大意義,許多世間的天才,都曾有過越境殺人的壯舉。
但在歸真之后,尤其是當雙方所修的術法和天賦相差不大的情況下,能跨一個小境界殺人,那才是千難萬難。
而一旦做成,就實實在在能擺上來臺面好好聊聊了。
“師父有寄語。”
丁海棠說道:“我轉述給小師弟。”
周遲正襟危坐,凝神傾聽。
丁海棠說道:“師父說,小師弟一路走來,打過很多架,見過很多人,但有沒有想過,那些打贏的,已經殺死的敵人,到底算不算得上……一盤菜?那些不曾打過架,但見過面,或許也有交情的真正一流修士,同境之爭,能否取勝?”
周遲沉默不語,一路走來,的確越境殺人并不難,尤其是在東洲境內,遇到的敵手,其實都不艱難,在赤洲境內,越境殺的那些,又算得上一流嗎?再去深思,若是高瓘壓著境界,真正要和他生死廝殺,自己是否能夠取勝,或者說,能夠活下來?阮真人這樣的云霧修士,真起殺心,即便還是壓制境界,自己又有幾分勝算?
“師父說,小師弟一路登山,見識逐漸開闊,但即便已經在山腰處無敵,是不是會沾沾自喜?如果有過,實屬正常,但一直如此,那就很讓人失望。”
周遲點點頭,還是想起了徐淳曾說過的那位,三十出頭,歸真上境,配劍登上劍器榜的天才劍修。
“師父說,小師弟,要抬頭去看,山頂站著一群人,有些人跟小師弟年紀相差不大的。”
周遲明白裴伯的意思,西顥,絕不能以一般的東洲歸真巔峰去看,如果有這個念頭,自己就必敗無疑。
丁海棠深吸一口氣,有些猶豫,但還是說道:“最后,師父說,這一次他差點弄巧成拙,其實究其緣由,還是做師父的,總覺得自己沒錯,按著自己的經驗指點弟子,這樣無大錯,因為大部分人就是這般。但有些人,本就不該循規蹈矩,也不應該因為旁人的‘都如此’去前行。做師父的,本質上是給自己的弟子點一盞燈,讓他提著去走夜路,但對于小師弟,師父做不成那盞燈,那盞燈只能是小師弟自己。所以此后,希望小師弟自己提著自己的那盞燈,大膽去走就是。”
說到這里,丁海棠也笑了起來,“做師姐的,也做不成那盞燈,所以只好祝愿小師弟,提燈趕夜路的時候,面對茫茫夜色,艱難險阻,也始終心燈不滅,一世不熄。”
說完這些,丁海棠才松了口氣,打趣道:“最后師父是想要道歉的,只是看起來好像拉不下臉來。”
周遲最后只是有些開心,輕聲道:“只憾才遇吾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