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小說
大霽王朝已是赤洲西邊,原本穿過這座王朝,往北而去,穿過一條據說是某位劍修一劍開辟出來的大江,就可來到西洲境內。
不過因為護送高瓘前往天火山,這一下子,周遲又得橫穿大齊的疆土,再次走一遭大霽才行。
不過周遲已經決定,既然大霽京師都已經去過了,等之后就直接乘坐渡船橫渡大霽國境就是了。
不過這座大齊疆域,沒來過,周遲想要走走看看。
下山之前,高瓘倒是給過一張大齊疆域圖,要知道,這種東西,歷來是極受管制,要不是他作為大齊皇帝的王叔,肯定也拿不出來。
天火山所在的小國疆域不大,周遲很快橫穿而過,并未停留多少時間便已經到了大齊邊疆,在這里,周遲看到了那支常年由高瓘統率的大齊邊軍,從軍營遙遙而過之時,能看到那邊白幡林立,顯然是那批曾經和高瓘一起南征北戰的大齊士卒在祭奠他們的那位武平王。
之后在幾座邊境軍鎮路過,周遲也看到不少百姓家門口懸掛白燈籠,本來是以為這些百姓家中有在大齊邊軍中效力的士卒戰死,但之后詢問之后,這才知曉,原來都是為高瓘而掛的白燈籠。
之后深入大齊疆域,大小的郡城之中,都有百姓這般行事,而且數量不少,如此這么一看,才知道高瓘在這些大齊百姓心中,到底有多重要。
因為沒打算前往那座大齊京城,所以周遲趕路并沒有在那些郡城官道之間,而是時不時會穿過窮山惡水,那些在尋常百姓來看是險境的地方,對于如今已經萬里巔峰的周遲來說,如履平地。
后來某日再次路過官道,周遲在一處茶攤歇腳,正好看到一批百人騎卒縱馬而來,領頭的人,是個肥胖的中年漢子,并未披甲,不過要說披甲,能適合這位的,只怕也不好找。
一群人在這邊茶攤歇腳喝茶,有個身著甲胄校尉模樣的漢子沒要茶攤這邊的茶水,而是取出一個瓷瓶,里面裝著上好的茶葉,借用茶攤這邊的開水和茶碗,給那個中年漢子泡上一壺茶之后,倒出一碗,這才笑瞇瞇開口,“將軍這一次接任邊軍,再挑幾個軟柿子捏一捏,之后戰功積攢,想來用不了多久,百官就會忘了武平王,只記得您余將軍啊。”
肥胖男人哈哈一笑,“王校尉,知道為什么本將軍要帶你去赴任嗎?那就是看中的你這聰明勁,沒說的,等本將軍上任,你馬上便是本將軍的副將。”
王校尉趕緊說了幾句好話,無非就是什么將軍假以時日,必成大齊武功第一人,皇帝陛下,會離不開將軍的。
這番話語給肥胖男人夸得飄飄然,一個勁的大笑。
周遲嘆了口氣,搖了搖頭,付了錢之后,就要起身離去。
結果很快便被那位王校尉叫住,詢問周遲嘆氣是什么意思?見了這位邊軍新任的余將軍,不拜見?
那肥胖男人大概也是覺得有些無趣,想要看個樂子,也就沒有阻止,只是喝了口茶。
周遲瞥了那王校尉一眼,沒有說話,只是下一刻,這位靈臺武夫一瞬間便轟然跪到了地下。
肥胖男人張了張口,剛要開口,就聽到這邊的年輕人微笑問道:“你這個玉府境,來試試?”
肥胖男人聽著這話,當即便擠出一個笑容,“誤會誤會,沖撞了道友,是我等的錯,在下是大齊邊軍新任主將余虎,萬望道友恕罪。”
周遲看了他一眼,只是輕飄飄丟出一句不如改名叫余豬更為貼切,便離開了茶攤,到底是沒有大開殺戒。
等到周遲遠去之后,一行人才松了口氣,王校尉當即便挨了一巴掌,余虎心有余悸地罵道:“要不是本將自報家門,才嚇走了那瘟神,現在你這狗東西的腦袋早就滿地亂滾了。”
王校尉哪里敢反駁,只是跪地之后,不斷求饒。
余虎看著周遲遠去的方向,倒是很快收起心神,這出門招惹到了不該招惹的人,算不上太大的事情,只要能擺平就好,這次他去邊軍那邊,其實立不立戰功都是次要,最重要的是要借著這次武平王的死,將邊軍徹底清洗一遍。
雖說武平王高瓘早在前些年便不掌邊軍軍權,但邊軍上下不知道有多少將領都是他曾經的故舊部下,對此,大齊皇帝早就想要做些什么,可是礙于武平王還在,所以只好一直忍著,如今武平王已經故去,自然便再也沒了阻力。
只要收拾了邊軍這幫將領,此后大齊,就真正是那位皇帝陛下說了算了。
而他余虎,便真正會被大齊皇帝倚重,說不定假以時日,他就是下一個武平王!
想到此處,余虎之前被人折辱的心情再次大好。
不過他這番心思要是被周遲知曉,大概也只會說一句,大齊亡國不冤。
實際上早在周遲看著這樣的廢物都能坐鎮大齊邊軍,成為邊軍主將的時候,就覺得這座大齊王朝由高瓘一人強撐,不為過。
也怪不得高瓘會說累了。
不過高瓘都把這些東西放下了,周遲也就不會去多想什么,只是看了看手中的大齊疆域圖之后,去了紅花郡外的一處斷崖。
紅花郡得名正是因為郡城外有一片山坡,春天紅花盛開,蔚為壯觀。
而那處斷崖,正是極佳的觀景之處。
周遲的路線上,紅花郡本就在上面,既然路過,就正好看看。
不過來到這邊的時候,看著那斷崖上人山人海,周遲忍不住撓了撓頭。
好不容易排著隊擠到了斷崖那邊,又被那邊的幾個小吏說想要登上斷崖,還要交些銀錢,而且在斷崖那邊,不能待超過兩刻鐘。
周遲實在是不得不佩服大齊這幫官吏的斂財手段。
捏著鼻子交了銀錢,登上斷崖之后,周遲看了看遠處紅花,還是點了點頭,景色不錯。
不過他隨即便想到了之前東洲大比,那個女子白裙上開出的那幾朵小紅花。
跟那幾朵小紅花一比,現在這些,倒是不值一提。
離開紅花郡之后,周遲繼續橫穿大齊,隱約之間,已經有蟬鳴聲響起,這一日,他在一座荒山的山腳小溪旁洗了把臉,見此地風景還不錯,也無外人,就干脆盤坐起來,運氣一番,淬煉體魄。
這些時日,他一路行走,沒忘了用赤龍須撰寫咸雪符,體魄淬煉更是如此,至于那件法袍,雖然暫時沒有淬煉材料,也是用劍氣在不斷淬煉。
最讓周遲驚喜的,則是自己的飛劍。
這柄當時在玄意峰拿到的飛劍,材質尋常,勝在和自己心意相通,所以便選了此劍,但之后這些年,一直淬煉,可品質提升緩慢,但如今在天火山讓阮真人鍛造出劍鞘之后,懸草日夜在劍鞘里養劍,竟然有了極大的提升。
劍修不煉化法器,唯有一柄飛劍,飛劍對劍修來說,自然是極為重要的,如今的懸草更上一層樓,對敵之時,就自然威脅更大。
運氣一周天之后,周遲微微睜開眼睛,聽見山林里有些聲音。
周遲微微瞇眼,身形一閃而逝。
荒山腳下有一條廢棄官道,因為不算寬敞,所以早在十幾年前便被廢棄,而是在別的地方修建了一條更為寬闊的官道。
但這條廢棄官道,其實也并非完全廢棄,因為路途更近,所以一些商旅還會選擇抄這條近路。
此刻便有一隊商旅從此地而過,沒有馬車,只有十幾匹驢馱著貨物。
在一側的山林里,匍匐著三兩個戴著草環,身上衣服滿是補丁的山賊。
只是這幾人手中也并非什么趁手武器,糞叉為主,領頭的那個漢子,手里有把鐵刀,但是也是破爛的不行,似乎隨時都要斷掉。
“老大,動不動手?”
草叢里,一個半大少年握著糞叉,小心翼翼開口。
領頭的漢子緊了緊手里的刀,剛要說話,那半大少年就趕緊說道:“老大,其實我看他們也沒什么錢,連馬都沒有,就是幾頭毛驢,說不定搶不到錢呢。”
漢子也點點頭,“有些道理,那且放他們一馬,等有馬的來了,咱們再動手!”
半大少年這才松了口氣。
等到這隊商旅過去之后,很快又來了個牽馬緩行的書生,身后跟著個書童,背著書箱。
半大少年開口,“老大,這個有馬。”
漢子想了想,說道:“這個一看就是讀書人,好像是去趕考的,咱們給人馬搶了,別人趕不上考試怎么辦?”
半大少年聽著這話,也點了點頭,“那不成,我娘說過呢,讀書一輩子,就指著這事兒翻身呢,咱們要是讓他趕不上考試,那可就是造大孽了。”
于是三人看著那對主仆離去,緊接著,這邊又來了一對夫婦,這一次,兩人都是步行。
不必說,沒馬,不搶的!
這之后好幾撥人從這里路過,都被漢子和那半大少年用各種理由放過去了。
在兩人中間的瘦弱少女皺起眉頭,“老大,二慶,你倆再不動手,今天又空手回去,山里可沒米下鍋了啊。”
兩人聽著這話還沒說話,漢子肚子就咕咕叫了起來。
半大少年倒是不以為意,“大不了再抓些螃蟹和小魚頂一頂嘛。”
漢子還是點頭,“有理!”
之后看著眼前官道上再沒有什么人,漢子大手一揮,“走,二慶,回去抓螃蟹!”
就在這個時候,眼前又來了個人。
是個年輕人。
瘦弱少女咬了咬牙,抓著糞叉就沖了下去。
漢子和半大少年一怔,只好硬著頭皮跟著跑了出去。
那條廢棄官道上,瘦弱少女手里拿著糞叉,指著眼前的年輕人,咬牙開口,說起一套這些年耳濡目染之下,倒背如流的言語。
“我是龍虎寨的好漢!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
年輕人看著眼前這個還沒糞叉高的瘦弱少女,哭笑不得。
但很快,那漢子便和半大少年沖了出來,半大少年嘿嘿一笑,“要不了多少錢的,拿個三五兩銀子也就是了。”
年輕人搖搖頭,“沒有這么多。”
漢子撓撓頭,“那一二兩銀子有沒有?”
年輕人還是搖頭,“沒有。”
半大少年把糞叉重重往地下一跺,嘆了口氣,“老大,是個窮鬼。”
漢子也嘆了口氣,扯了扯瘦弱少女的衣袖,“翠花,讓他過去吧。”
瘦弱少女雖然心有不甘,但也只好讓開身子。
眼前的年輕人卻紋絲不動,只是哭笑不得,天底下哪里有這樣打劫的?
他從懷里抹出些銅錢,“只有這些,要不要?”
半大少年一怔,隨即一臉見鬼的表情,“老大,這個人是傻子!”
他們打劫這么多年,哪里見過這樣的人,都要放他過去了,他居然主動還拿錢出來,這不是傻子是什么?
漢子卻搖搖頭,“收回去吧,你就這點錢,給了我們,還怎么吃飯呢?”
半大少年跟著點頭,“對對,而且你也不聰明,留點錢在身上有用!”
年輕人扯了扯嘴角,忽然問道:“我看天色不早了,我能不能上你們那什么龍虎寨借宿一晚?”
半大少年更是撓頭,一臉不可思議,“老大,見鬼了見鬼了,怎么有人主動往山賊窩里走的,這肯定是傻子!”
漢子搖搖頭,而是一臉可憐地看著眼前的年輕人,“不見得,我看他實在是很久沒吃過飽飯了,真可憐。”
年輕人看著眼前這幾人滿是補丁的衣服,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最后周遲如愿以償的跟著三位“好漢”上了山,當然前提是周遲拿出了一錠銀子,才讓三人不情不愿的答應下來。
走到半山腰的時候,漢子說了聲自己去抓螃蟹,讓叫翠花的少女和叫二慶的少年帶著周遲上山。
二慶說了一句要不要自己一起,那漢子則是鄭重的說,你要是不看著他,翠花一個人,看不住,他要是起了什么心思,翠花怎么辦。
叫做翠花的少女則是揚了揚自己手里的糞叉,說是自己有糞叉在手,眼前這個家伙,一看就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害怕什么?
當然,這么說話的時候,是一點沒背著周遲。
周遲默默嘆氣,心想自己到底是什么惡人,才能看上眼前這個瘦弱少女。
跟著一對少年少女上山,周遲跟兩人閑聊,倒是知曉了兩人名字,翠花和二慶,都是小名,也沒個大名。
好不容易爬到山頂,周遲還有些吃驚,在他看來,依著三人這副打扮,就算是真有個所謂的山寨,也不過應該是寒酸得不行的地方,但沒想到,山上那座所謂的龍虎寨,還真挺氣派,樓閣不少,一看就不是短時間能夠建造而成的。
不過有不少,都已經殘破,看樣子不像是這些年的風霜雨露造成的,更像是某位……劍修的手筆?
周遲甚至感受到了一抹殘留的劍意。
很淡。
兩人領著周遲來到山中之后,在一座保存還算完整,但掉漆嚴重的樓閣前,二慶揚了揚腦袋,“翠花,你去看阿嬤他們咋樣了,我看著他就行。”
翠花點點頭,放下糞叉就一溜煙跑沒影了。
二慶則是一屁股坐在臺階上,盯著周遲,“你別亂跑,我會看著你的。”
周遲微微一笑,來到這個半大少年身旁坐下,笑著說道:“你們這山寨挺氣派的啊,果然不愧是龍虎寨!”
二慶對這話極為受用,哈哈大笑,“你不知道,這名字還是我取的呢!老大都說很有氣勢的。”
周遲佩服點頭,“厲害!”
二慶狐疑問道:“你讀過書?”
周遲點點頭。
二慶又問道:“你肯定沒考上功名吧?”
周遲嗯了一聲,隨即問道:“怎么看出來的?”
二慶哈哈大笑,“你自己上趕著送錢呢,就你這腦子,怎么可能考得上功名?”
周遲只是微笑道:“不送錢給你們,你們還吃得起飯嗎?”
二慶一怔,隨即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原來你是阿娘說的那種好人?!”
周遲不知道該怎么說,就只好換了個話題,“這山寨,不是你建的吧?”
二慶一臉疑惑,“你怎么知道?”
周遲從身側撿起一塊掉落的漆塊,“看這些樓閣,怎么也是百年往上了,你才多大啊?”
二慶豎起大拇指,“你這么厲害啊?”
周遲笑呵呵問道:“你們總不能世代都做山賊吧?要是按著你們這么個打劫法子,應該早就餓死了。”
二慶點點頭,一股腦把他們的來歷都說了出來,只說之前他們也是山下的老百姓,后來村子被一伙官兵屠啦,他們三個人,加上阿嬤四個人,就是村子唯一的幸存者了,沒敢繼續在山下村子里再待,就往這山里跑了,后來就變成山賊了。
至于他們四個人,也都不是親人,就是一個村子里的而已。
“從小就有長輩們說這山里有吃人的妖怪,所以他們也不敢上山的,但我們沒了法子,只好上山試試運氣,結果山上沒有妖怪,我們運氣真不錯。”
二慶托著腮幫子,“當了山賊還是要種地,不過山里種不了稻子,要吃稻米,還是要下山去買。”
周遲默不作聲,村子被屠,大概就是殺良冒功這種事情,這樣的事情,屢見不鮮,也是屢禁不止,只有一些真正強盛的王朝,會少發生一些。
像是大齊這邊,他這一路上看到的種種,跟大霽那邊一比,其實就很清楚為什么大齊不如大霽了。
周遲笑著問道:“離吃飯還早吧?能不能帶著我參觀一下你們這座龍虎寨?”
二慶皺了皺眉,想起了什么,問道:“你不會是想要入伙吧?”
周遲笑著開口,“也說不準呢。”
二慶半信半疑,但還是很快帶著周遲閑逛這座龍虎寨。
周遲主要看的還是那些殘破建筑,雖然年生已久,但周遲只要用心,就能觀察到,那些早就腐朽的斷木,其實切口極為平整,應該是被人一劍斬開的。
甚至他推演那一劍的軌跡,很快就發現,這座山上的所有的殘破建筑,實際上都在那一劍之上。
也就是說,那人一劍,便斬碎了無數建筑。
這一點,如今的周遲倒也不是不能做到,但是從他剛剛感受到的殘留劍意和這些建筑的年限來看,怎么都在百年之上了。
換句話說,萬里巔峰的周遲,一劍斬碎這些,不成問題,問題是,即便是傾力出劍,之后那些劍意不刻意抹除的話,能殘留多久?
不會有太久。
那現在還有殘留劍意的話,當初出劍那位,又會是什么境界?
登天?還是云霧?
周遲站在一座破敗建筑前,蹲下身在泥土里挖了挖,有一口小鼎露了出來,里面,還有幾個人頭骨。
二慶被嚇得臉色慘白不已,不敢去看。
周遲沒有說話,看那口小鼎和人頭骨,再加上這二慶所說,這山中以前有妖怪,那么其實可以推斷,這里大概以前是一座邪道宗門,但后來某位劍修駕臨此地,一劍將這座邪道宗門徹底斬碎。
如果仔細尋找,或許還能在這座山中撿到一些殘碎的法器,但更多別的,應該就不會有了。
畢竟這么多年下來,幾乎不可能沒有修士上過此山。
“山里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嗎?”
周遲開口詢問。
臉色蒼白的二慶只是搖頭,但搖頭之后,忽然想起一件事,開口道:“在那邊有塊石壁,好像有些字,我不認識。”
龍虎寨三個字,他都只是有次下山聽人說的,要說怎么寫,他可都還不知道。
他能認識的字,也就只有自己的名字。
“帶我去看看。”
周遲挑了挑眉。
二慶點點頭,只是試探問道:“你能不能把那幾個東西帶走?”
這東西很滲人的,主要是很容易他想起一些過去。
周遲點頭,收起那幾個人頭骨,到時候找地方埋了就是。
之后二慶帶著周遲來到山寨外圍的一處石壁前,他伸手指著那上面的一行字,“應該是字吧?”
周遲抬頭看去,頓時怔怔出神。
那的確是一行字。
“路過此地,妖邪滿山,害人不淺,一劍斬了。”
這行字能證明周遲的猜想,但難以讓他出神,讓他真正出神的,則是那行字最后的署名。
兩個字。
解時。
周遲心中震撼,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跟那位解大劍仙有交集了。
不去說裴伯他們,就說上一次在風花國京城,那石盒被斬開之后,一張白紙飄落,而后有人身影捧腹大笑,就是解時。
如今再次看到了解時留下的字句。
周遲深吸一口氣,伸出手去觸碰那幾個大字,果不其然,指尖在抹過那明顯用劍留下的幾個字的時候,一股鋒芒劍意就此縈繞指尖,微微有些刺痛。
是了。
世間劍修,能有幾人隨手一劍遞出,劍意數百年不曾完全消散?
這位劍修,數百年前,位列九圣人之一,劍道修為,僅在青白觀主一人之下而已。
周遲心中萬分感慨。
走出東洲之后,對于這位解大劍仙了解的越多,他就越是對這位大劍仙好奇。
感受著指尖的鋒芒劍意,周遲忽然想起一事。
當初在風花國京城,自己境界還淺,那個石盒眾人都無法打開,就只有他遞出一劍,落到那石盒之上,石盒應聲而斷,之后周遲也揣摩過為何如此,想來想去,大概是和自己修行的玄意經和祁山劍經有關,早在之前,他就已經確定,自己修行祁山劍經和玄意經和解時有著聯系,就算不是他的劍道傳承,也幾乎可以說是脫胎于他的劍道傳承。
所以他一身劍氣,才能和那位大劍仙留下的東西呼應。
那如今面對這位大劍仙的殘留劍意,是否也可以再呼應一番?
如果能借此能看清楚這位大劍仙當時出劍的軌跡,那么對于自己的劍道修行來說,絕對是有著極大的裨益。
想到此處,周遲運轉體內劍氣,微微從指尖溢出一抹劍氣,落到那些字上。
轟然一聲!
周遲感覺自己好似瞬間被拉入了那些字里,只覺得眼前滿是劍意劍氣,整個人天旋地轉,眼前一片模糊。
但很快,有景象浮現于自己身前。
還是此地,但絕不是現在的此地!
此刻眼前,是這座邪道宗門尚未被斬碎之前的此地。
那個時候,這些樓閣還不曾破敗,山中修士不少。
忽然,眾多修士紛紛從各自的修行之處掠出,來到山頂,如臨大敵。
有個一身白袍的男子就站在這片崖邊,看著眼前眾多的邪道修士,隨意遞出一劍。
一片劍光從周遲的眼前出現,宛如一線,往前推進。
簡簡單單的一劍,不斷往前,但是在這一劍之前,不管是那些樓閣,還是那些修士的術法還是法器,遇到這一劍,就紛紛碎裂,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堅持片刻。
在那一劍之前,仿佛天地都要被斬開。
就是這一劍,讓一座宗門,就此成為了塵埃。
而遞出一劍的白袍男子只是看著那些樓閣倒塌,看著那些修士慘叫著身死之后,他看向某處。
周遲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那邊就是之前周遲跟二慶坐過的地方有一塊大石,那石頭后,有個少年,顫顫巍巍躲在那邊,手里抓著一個竹蜻蜓。
不敢哭泣,也不敢發出聲音。
周遲看著那少年容貌,覺得有些熟悉,看著那竹蜻蜓,也有些熟悉,但一時間想不起來到底在哪里見過。
白袍男子到底沒有遞出第二劍,只是轉身在身后的石壁上留下了這行字。
寫完之后,這位大劍仙揉了揉腦袋,收起手中劍,扯了一根野草叼在嘴里,搖頭晃腦下山。
只是走了幾步,他忽然轉過頭來,仰頭看向這邊。
正好和周遲對視。
這對視,仿佛在這一瞬間,便跨越了整整三百年。
因為世間已無解時三百年。
周遲看不清他的臉,但能看到他有一雙干凈清澈的雙眸。
那雙眼眸里,仿佛有一洼清泉,世間最為清澈的清泉。
一閃而逝。
周遲身前景象再變,他眼前已經沒了白袍男子,也沒有了那一劍,只有一臉好奇的二慶。
他想起來了,那個容貌有些熟悉的少年,正是他之前在東洲和赤洲邊界的萬林山中見過的那位歸真老祖。
那個竹蜻蜓,正是他最為珍稀的秘藏。
當時找到竹蜻蜓的時候,眾人都吃驚,這么一位邪道巨擘最珍貴的東西,竟然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竹蜻蜓。
誰都想不到緣由。
不過也不會有什么人去思考緣由,只有那個女子最后帶走了那個竹蜻蜓。
怪不得那位出身赤洲的邪道巨擘,最后會離開赤洲,來到萬林山中。
也怪不得他會那么畏懼和痛恨東洲劍修。
想來一個少年,見過這么一劍之后,大概真是一輩子都忘不掉吧?
周遲皺了皺眉,再轉頭看向那行字,上面殘留的劍意,已經消散。
那一劍,周遲看得如癡如醉,那才是真正的劍道大家才能遞出的一劍,隨意,但渾然天成,能做到這一點,得在劍道上修行到什么地步才行?
那不僅僅是境界到某一個地步就能達成的,而是要在劍道上真正走到某個境界才能如此。
這樣的人物,在這個世間,不會太多。
就光從那一劍來說,就比葉游仙當初在風花國京城遞出的那一劍停雪,劍意要濃厚不知道多少。
這里甚至沒有以修行境界去說,而是單以劍道境界來說的。
已經是赤洲傳說中的大人物的葉游仙,在劍道境界上,要不如解時遠矣。
果然不愧是頂著劍道有史以來,最為年輕的云霧境名頭的劍修。
果然不愧是那位青白觀主最為得意的弟子。
周遲再次深吸一口氣,不言不語,但心中震撼,依舊不減。
但他同時也心中有些煩躁和遺憾。
這樣的風采的劍修,怎么就要抹除他在世上的所有痕跡呢?
這樣的劍修,本該讓后人傳頌千萬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