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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件法袍,周遲淬煉不停,耗費天火山十年的供奉,最后也不過堪堪能讓這件法袍從能硬抗萬里境以下的修士攻伐變成可以承受萬里境修士的幾次傾力出手。
對此,周遲只有一個評價,那就是這真他娘的燒錢。
要知道,一件法袍原本的售價便是三百萬梨花錢,天火山十年的供奉,也有百萬,但這一股腦砸入其中,最后也只是讓法袍堪堪提升這一點點而已。
想要讓這件法袍提升到可以承受云霧境修士短時間的攻伐,只怕要耗費上億的梨花錢。
想到這個,周遲就倒吸一口涼氣。
上億的梨花錢,現如今的一座天火山能拿出來嗎?
周遲今日結束淬煉的時候,正好遇到了阮真人在天火坑這邊為流火真人傳道解惑,也就忍不住開口相問。
阮真人微笑道:“世間的法袍一物,其實用途大概兩種,一種就是長輩幫著看重的晚輩淬煉,諸如那弟子不過是萬里境,身穿一件足以讓大部分萬里修士都束手無策的法袍,這樣一來,那修士行走世間,膽氣自然足夠,也不用擔心那么容易死在世間。第二種便是修士自身苦苦淬煉,到了登天境,身上的法袍也能抵御登天境修士的一兩次傾力出手,這么用起來,自然而然就是同境廝殺,占盡優勢。要是境界足夠高了,還在追求身穿一件法袍,就讓同境修士束手無策,那就不知道要往無底洞里投入多少梨花錢了,而且據貧道所知,這七洲似乎都很難有幾件能讓云霧境修士望而生畏的法袍。”
周遲有些汗顏,“是晚輩急躁了,拿到這么一件法袍,就想著要是將其淬煉完成,肯定是一件重寶。”
阮真人對此也不感覺到意外,只是笑道:“你知道為何當初貧道鍛造出這件法袍之后,沒有留下來,反倒是拿出去販賣了吧?”
周遲一怔,苦笑道:“原來是阮真人的手筆。”
阮真人微笑道:“說到底還是要靠自身,法袍是輔助的手段,可不能喧賓奪主,就像是你們劍修,殺力只要足夠高,一劍連青天法器都能斬開啊。”
周遲點頭道:“晚輩謹記。”
阮真人輕聲詢問,“聽說小友已經決定三日后下山?”
周遲沒有隱瞞,這件事他已經和高瓘說過了,法袍淬煉到了極致,身軀淬煉已經算是完全,再留在天火山也沒有什么道理,主要是聽了阮真人的話,周遲現在很想去西洲看看。
“這些日子叨擾阮真人,晚輩感激莫名。”
周遲鄭重朝著阮真人行禮,對這位赤洲十人之一,打心底里感激。
阮真人倒也沒有矯情,受過周遲一禮之后,這才開口說道:“十年之后,小友可來一趟天火山,到時候還有十年供奉要給小友,當然了,讓小友前來,也是想看看小友那個時候的境界。”
周遲點點頭,對此沒有拒絕,應下此事。
阮真人想了想,還是忍不住提醒道:“不管是王爺傳給小友的淬體之法,還是貧道傳給小友的淬煉法袍之法,甚至包括小友是我天火山客卿一事,其實最好不要告知東洲修士。”
“小友如今已經有一口赤洲口音,游歷西洲和中洲的時候,其實可說自己是赤洲人,說來自天火山也無妨,最好不要露出東洲根底,不然會有些麻煩。”
這些日子周遲不管是面對徐淳,還是面對高瓘,其實都從來不提自己的來歷,面對徐淳,是因為有玉京山的事情,不愿意被玉京山從徐淳那邊找到線索,以此就把自己的根底翻個底朝天,至于對高瓘,其實顧忌的便是一些關于東洲修士身份事情了。
這趟游歷,周遲怎么都能感覺到東洲修士在赤洲修士眼里,是有些不受待見的,而且想來除去赤洲,其余幾洲,也會如此。
“阮真人,有些問題,不知道該不該問。”
周遲猶豫片刻,還是開口,自己的疑惑,想來這位阮真人可以解答一二。
阮真人沒有拒絕,只是笑道:“今日之事,出貧道之口,入小友之耳,其余應無第三人知曉。”
周遲點頭,“如真人所言。”
阮真人這才示意周遲可以開口相問了。
周遲想了想,問道:“東洲修行之法,似乎要落后于其他幾洲?”
阮真人點頭,但沒急著解釋。
周遲又問道:“東洲修士不可學他洲之法?”
阮真人還是點頭。
周遲便再次詢問,“東洲曾出過一位圣人,但似乎成了禁忌,一洲修士,幾乎都不曾知曉那圣人,曾有前輩對晚輩說過,是因為那位圣人犯錯,所以才被抹去了痕跡,如今晚輩想問,是否因為一人之錯,涉及了東洲一洲修士?”
三個問題問完,周遲便等著阮真人回答。
阮真人看著眼前的周遲,微笑道:“三個問題,其實都是一件事,我撿些知道的跟你說說。”
周遲點頭。
“那位圣人的名諱來歷,你應該知曉了,解時,青白觀主的關門弟子,是有劍道以來最年輕的云霧境,當初的九圣人之一。”
“那個時候的解大劍仙,意氣風發,一人一劍縱橫世間,不知道有多少女子傾心,比傾心王爺的女子還要多,當然了,這是小事,主要是這么一位劍道天才,是被人看作遲早有一天要踏足青天,成為這個世上第六位青天的。”
阮真人微笑道:“那個時候貧道不過是個少年,倒也有幸跟隨師父遙遙見過那位大劍仙一眼,真是瀟灑啊,貧道此生,沒見過這般瀟灑的人了。”
周遲沉默不語,他這一身劍道,其實有不少都是和那位大劍仙有關,伏聲和裴伯傳下的幾招劍術,玄意經和祁山劍經,似乎也都和那位大劍仙有關,而后還有葉游仙傳下的一劍和劍仙釀,而葉游仙就是解時的好友,在那風花國京城那邊,他甚至看到過解時的一縷劍意。
“只是后來,不知為何,這位大劍仙就犯錯了。”
阮真人輕聲道:“具體犯了何等大罪,不知曉,貧道的師父也不知曉,想來除去五青天九圣人之外,不會有人知曉。”
“但那之后,五位青天,有三位都共同頒下法旨,向七洲修士定下鐵律,抹去這位圣人的一切痕跡,那些曾記載這位圣人的書籍通通毀去,那些知曉這位圣人的修士不可再談論傳揚,當然,最重要的,還是五個字。”
“法不傳東洲。”
阮真人平靜道:“世間修士,不可向東洲修士傳道,一概術法神通,皆不可傳。”
“傳道一事,其實本就如此,各家宗門都有秘法,就算是沒有這條鐵律,也幾乎是不會傳到宗門之外的,但這條鐵律說的是,就連和東洲修士談論修行,探討一些修行上的理念和路子,都不可以。如此一來,東洲一地,就算是被徹底孤立了,修行一事,一洲只能自行探索,失去了和外面交流的機會。”
阮真人眼神深邃,“要知道,這世間千年萬年,修行之法都是會不斷革新的,快慢不好說,總歸是不會一成不變的,就像是貧道替你鍛造的劍鞘,西洲那邊發現此物,劍修們以此養劍,劍道修行自然就要領先其他洲的劍修,但此事終究會傳出來,到時候其他幾洲劍修便會有樣學樣,可此事絕不會傳到東洲去,就算是傳去了,也只會有寥寥少數人知曉,比如你,而不敢大肆傳出,因為一旦知道的人多了,那么此事就會驚動那些青天和圣人,到時候有人追究此事,遭殃的人會極多。”
“修行之道萬萬千,長鋏石只是其中一類,而所有外洲修行之事都不可傳到東洲,長此以往,東洲的修士,便要落后其余六洲極多。”
“一洲修行,停滯不前,宛如牢籠。”
阮真人問道:“小友的劍道修行,斷然不是東洲傳統之法吧?貧道在這里一問,若是小友以東洲傳統劍修之法修行,即便境界提升夠快,但在赤洲跟同境修士交手,如何?”
周遲沒有猶豫,說道:“若是二流修士,可以一較高下,但若是一流修士,只會落敗。”
換句話說,東洲最頂尖的宗門里的核心修士,跟其他洲同等身份的修士交手,東洲修士,注定一敗涂地。
“東洲修士自然會有不少人,想要游歷世間的,但離開東洲之后,見識修行差距,自然挫敗,其中有些人道心崩潰,一蹶不振,想想也是,本以為自己是一洲天驕,出來之后,卻發現自己不過尋常,這種落差,自然受不了。有些修士想法不同,想要修行這邊的修行之法,當然也可以,但就此不可再返回東洲,也不能將修行之法傳回東洲。”
阮真人說道:“還是那句話,其實并非密不透風,但只有少部分人會接觸到這些修行之法,一來他們自己學到了這些術法,強出其余東洲修士一等,自然輕易不愿外傳,二來,還是貧道先前所說,傳出之后,事情暴露,自然會有人追究,身死道消四個字,很重。”
“所以貧道和王爺傳了小友這些,小友不可與外人說,追究起來,貧道也好,王爺也好,其實都還好,王爺的那門秘法是王爺自創,外人不知,貧道這淬煉法袍之法和請小友擔任客卿,都是小事,一句不知小友身份就好,不過小友只怕就有滅頂之災了,所以小友要自己多加注意。”
周遲皺著眉頭,“因一人而一洲都因此獲罪,那位大劍仙,到底做了些什么事情?!”
阮真人搖頭,“這件事大概是最為辛秘的存在,難以知曉。”
周遲忽然想到一事,問道:“是否當初青白觀主也是因為此事,所以才和那位中洲的青天有過一戰?”
“弟子有難,師父出劍,似乎也說得過去。更何況那位青白觀主其實一早游歷世間的時候,好像就說過脾氣沒那么溫和,想來不是那種不聞不問之輩。”
阮真人笑道:“即便如今青白觀主三百年不臨世間,但大家還是能記得老人家的口頭禪。”
“只是依舊是猜測,并無實證,更無當事人站出來說過什么。”
阮真人拍了拍周遲的肩膀,“貧道與小友說這些,倒不是非要小友將此事看得如此重,只是要有所警覺才是。”
周遲點點頭,“晚輩記下了。”
阮真人輕聲道:“小友修行殊為不易,即便有些事情想做,也不急于一時,我輩修士,時間很多。”
周遲沒有說話。
“其實貧道還有一問。”
阮真人微笑道:“解大劍仙一人而讓小友在內的東洲一地修士都因此獲罪,怨不怨?”
周遲反問道:“怨誰呢?”
阮真人笑了笑,沒有再說話,只是眼中已經多了好些贊賞之意。
一切收拾妥當,到了下山的日子。
竹樓那邊,高瓘這些日子的枸杞水,里面枸杞是越來越多。
只不過除此之外,這位大齊藩王,這些日子已經再次來到了靈臺境。
靈臺武夫,依著高瓘的話來說,叫做在武道上小有所成了。
周遲對此,沒有太多想說的。
高瓘趴在窗邊,看著周遲收拾東西,猶豫片刻,才開口說道:“真不打算再待些日子了?”
周遲笑著打趣,“不了,莫不是覺得我走了之后,沒法子蹭我的劍仙釀?”
高瓘一臉你怎么知道的表情,然后笑道:“你小子,鬼精鬼精的。”
周遲笑而不語。
“既然打定主意要走,我也不是那種娘們,婆婆媽媽的不爽利,跟你說幾句心里話行不行?”
高瓘眨了眨眼睛。
周遲板著臉,“說出來的話,還能叫心里話?”
高瓘咧嘴一笑,倒是不理會周遲,自顧自說道:“當初是打定要在大霽那邊求死的,我這前半生,只有游歷世間的時候活得還算不錯,做武平王的時候,身不由己,很累。只是為何最后改變主意了,你說那些話是其次,主要還是真正被那大霽皇帝一戟捅穿的時候,才算真正經歷了一場生死,有些事情啊,平時想不明白,但要是死一次,就怎么都想得明白了。”
“至于你,最開始要把我這武道傳給你,我是捏著鼻子認了而已,你不是武夫,但做人做事,我很喜歡,但還是可惜,你不是武夫啊。”
“之后不將你視作晚輩,是從那一夜你說要打碎那座大霽京師開始,真他娘的意氣風發啊,是我高瓘這輩子想做,都好像沒能做過的事情。”
“隨心意而活,其實說著容易,做著太難。”
“而最后將你視作我高瓘的好朋友,是你和那女子還有劉符合伙做生意,那女子沒有任何背景,你能讓她占大頭,并且跟劉符說,她的性命比生意更重要,這很了不起,沒有多少人能這么做的,就連我高瓘也好,老哥哥也好,其實都會有一些算計在里面,如此來說,你才是真正的實在人。”
高瓘清了清嗓子,笑道:“總之說了這么多,就是一句話,我高瓘能交下你這個朋友,很高興,覺得真他娘的值得。”
周遲皺起眉頭,半天沒說話,等好不容易開口,只是說,“你再這么夸,我也最多能給你留十斤劍仙釀的。”
高瓘一怔,隨即大笑起來,笑聲無比爽朗。
于是周遲也跟著笑了起來。
之后高瓘和阮真人送著周遲下山,在山腳那邊,兩人都說了些送別言語,周遲回話之后,相約十年之后,再來天火山。
高瓘一臉無所謂,只是說自己至少是十年不會離開這座天火山的,阮真人便感慨道:“這樣一來,高老弟這身子,不知道得虛成什么樣了。”
高瓘一笑置之。
周遲問道:“十年之后,什么境界?”
高瓘想了想,說道:“順利的話,歸真吧?要是走狗屎運,登天也不是沒可能。”
周遲嗯了一聲。
“你小子十年后,不能登天了吧?”
高瓘瞇著眼,“我還想到時候再揍你一頓呢。”
周遲只是說到時候看。
之后周遲再次向阮真人道謝。
阮真人笑著回禮。
一切該說的都說完了,周遲擺擺手,就此遠行。
山腳這邊,高瓘和阮真人并肩而立,看著那年輕劍修漸行漸遠。
“老哥哥,真正看重他的,應該是他在東洲,還能自己走出一條不同于傳統東洲劍修的路吧?這樣的修士,很罕見的。”
高瓘笑著開口,點破阮真人心中所想。
阮真人倒也沒有藏著掖著,點頭道:“自然如此,他若不困在東洲,有圣人氣象的。”
高瓘嘖嘖道:“評價如此之高?”
阮真人微笑之后,說起一樁舊事。
當年自己還是少年的時候,的確是見過那位解大劍仙一面的,此刻的周遲,雖說不如那位大劍仙瀟灑,但總覺得有幾分相似。
要知道,那一日見過解大劍仙之后,阮真人可是向他的師父說過一句,早知道就去練劍了。
當然那個時候,自家師父也沒慣著自己,直接便來了一頓老拳的。
高瓘忽然眨了眨眼睛,“看起來玉海真人真是不負自己那個罕見姓氏的。”
阮真人嘆氣不已。
高瓘張了張口,到底是沒把那個字說出口。
赤洲這邊,要是有人敢當著阮真人面叫他燈籠真人,都是要挨打的,那位玉海真人的真名要是有人當面提及,下場更慘。
更何況如今高瓘還在天火山,就更不敢說了。
但其實不少赤洲修士都知道,天火山上任山主玉海真人。
姓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