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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溪離開四象廟的當口,正好和一個身穿灰布長衫的中年男人,擦身而過。
白溪沒有發現什么異樣,只是腳步不停,很快便已經遠去,而那個中年男人則是停下腳步,轉頭看向那邊白溪遠去,看了許久。
等到白溪徹底遠去之后,中年男人才來到山腳這邊,停在那婦人攤位前。
婦人抬起頭,眼神變得有些慌亂,小聲開口,“天通先生。”
原來這個其貌不揚的中年男人,就是四象廟的廟主天通先生。
天通先生伸手拿起她攤位上的那支竹簽,看了一眼,然后丟回簽筒,這才再次看向眼前這位夫君的確是四象廟弟子的婦人說道:“知曉你不易,但有些事情,也要適可而止。”
婦人默然不語。
天通先生嘆了口氣,離開這邊,抬腳上山,只是走了兩步,忽然又止住身形,轉頭來看向這個婦人,“明日上山來,我教你一些粗淺術法。”
婦人先是一怔,隨即雙眼通紅,眼眸里,已經滿是淚水。
天通先生不再說話,只是看向另外一邊,遠處的那個年輕男子。
后者察覺到了天通先生的目光,但只是無所謂一笑。
天通先生沉默片刻,到底還是沒說話,而是轉身上山。
四象廟在四象山中,修得恢宏大氣,有一座主殿,三座偏殿,然后便是后山那邊的弟子住處了。
主殿朝北,其余三座偏殿,分居其他三方,其間有一棵高大槐樹,枝繁葉茂,上面有紅線吊著無數木牌,每個木牌上都有些愿景。
天通先生來到樹下,仰頭一觀,神情淡然。
“師父。”
有個身著青色長袍的中年人出現在這邊,笑道:“師父您老人家今日怎么來了?”
這位四象廟主,按照慣例,每個月只有十五和月底兩日會來這邊,其他時候,都是不會露面的。
天通先生轉過頭來,看著自己這位弟子,也是這四象廟平日里的主事者,問道:“子溪,廟里的事情,都知道嗎?”
子溪一怔,思索自家師父說的是何事,片刻后,他試探問道:“師父是說春然嗎?”
天通先生點了點頭,春然就是之前在山腳看過的那個年輕男子,他的父親,正是子溪的師弟子林,已經亡故,而當時和他一起亡故的,還有子里,正是那個婦人的夫君。
子溪輕聲道:“事情是知曉的,只是想著子林師弟已經亡故,春亭又在山中修行,春然沒有什么修行天賦,給了個外門弟子的名頭,但實際上還是覺得對他虧欠不少,所以他和子里的妻子做這些事情,弟子便沒怎么管。”
天通先生嘆了口氣,“子林和子里那樁事,兩人下山之前,為師便說過了,多半是有去無回,卻偏偏要去,跟著我學了這么多年,即便不能看透一切,兩人難不成連趨吉避兇都做不到?非要如此行事,怪得了誰?”
子溪沉默不語,當年那樁事情,師父已經提點過,只是沒有強行將兩位師弟攔在山上,為此讓兩位師弟送了命,其中緣由,他知曉,但春然那孩子不知道,那婦人其實也不太清楚,兩人對這位號稱可看出命途走向,一地百年興衰的廟主,自然也就心存怨懟。
子溪不好多說,就只好盡可能彌補兩人。
作為師兄,上有師父,下有師弟,他在其中行事,其實也是小心翼翼而已。
“知道你心軟,但四象廟的名聲不可一直這么不在意,我不在意,你的那位師爺能不在意嗎?”
天通先生輕聲道:“為師雖然也只是師父的記名弟子,但既入了師父門中,就不能做出讓師父丟人的事情。”
子溪張了張口,不知道該說什么。
“子里那媳婦,我讓她明日上山來,我會傳她一些相面之法,之后她在山腳,也算是能看明白些東西了,至于春然,你將他帶回山中,好生教導。”
天通先生說完這話之后,便招了招手。
子溪不敢多說什么,說了一聲是之后,就此離開。
等到子溪離開,這位天通先生這才走入主殿。
這座主殿里,有一尊高大塑像,非道非佛,而是一個中年文士模樣。
這就是那位號稱天下算術士祖師爺的那位玄洲青天了。
天通先生拿過三炷香,點燃之后,跪下叩拜之后,這才將香插在香爐里,輕聲開口,“師父在上,弟子問安。”
塑像不語,只有煙霧裊裊而起。
做完這一切,這位天通先生忽然想起什么,心頭一動,從懷里摸出一個龜甲,然后站起身,伸出手,在旁人肉眼看不到的半空,有一條白線,被天通先生抓到掌心,然后塞到那龜甲之中。
而后他緩動龜甲,里面掉落一物。
是一塊小石子。
石子上慢慢有青煙彌漫而起,在他眼前泛起一幅畫面,正是之前山腳出現的白溪。
天通先生嘴里念念有詞,那畫面模糊,但同時,竟然開始閃爍金光。
一閃而逝。
眼前一切徹底消散。
天通先生有些失神,喃喃自語,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圣人之姿?!東洲?!”
就在天通先生失神當口,他面前的那塑像,似乎眼眸里有一抹光彩閃過。
無人知曉。
周遲返回竹樓的時候,渾身通紅,穿著外衣,一走動,衣物摩擦身軀,就疼得不行,身上已經有好幾處地方,脫皮了。
他干脆脫去上衣,只是下半身,即便是在竹樓里,也不好都脫了,只好忍著了。
流火真人很快送來一盒藥膏,說是此物能減輕疼痛,才上山的弟子出了問題,都是用此物。
周遲道謝之后,流火真人很快離開,沒有多做停留。
周遲涂抹藥膏之后,果然感覺渾身涼意,疼痛減輕不少。
精疲力竭的周遲最后還是撐著寫了一張咸雪符,這才小心翼翼躺倒,沉沉睡去。
等到清晨時分,周遲睜開眼睛,在桌前吃著天火山送來的吃食,幾個饅頭,一碟咸菜,一盆米粥。
就在這時,高瓘推門而入,一屁股坐到他對面,拿起一個饅頭,一口就咬了大半。
東洲那邊的修士,修行之后,可以不用進食,就會漸漸沒了所謂的三餐,只會在偶爾饞了的時候,吃些東西,而赤洲這邊,其實修士三餐都會正常吃,只是所吃的東西,都不是凡物了,都是對修行有些裨益的藥膳。
就像是這饅頭,看似尋常,但做饅頭的麥子,也不是尋常百姓口中的那些麥子。
周遲看了一眼高瓘,詢問道:“昨晚去哪了?”
高瓘給自己倒了一碗粥,夾起咸菜吃了一口,頭也沒抬,“打架去了。”
周遲皺了皺眉,“戰況如何?”
“自然是大勝而歸。”
高瓘喝了半碗粥,看了一眼赤裸上半身的周遲,嘖嘖道:“看起來你這邊傷勢一般,沒我想的那么嚴重。”
周遲想了想,搖頭道:“還是很麻煩。”
高瓘點點頭,“自然如此,那天火不是凡物,別說你這個境界,你再往上提一兩個境界,也麻煩。”
周遲嗯了一聲。
“那今日呢?”
高瓘隨口問道:“還能不能堅持?”
周遲點頭,“肯定要再去,不能浪費你的一番好意不是?”
說起這個,高瓘就嘆氣不已,為了這家伙,他昨夜可是出力不少,但想想其實也不是全為了周遲,畢竟之后他要在天火山待不知道多少年,到時候少不得要和那位玉真真人打交道的。
“也是,我這還有好幾晚的架要打,不能白打的。”
周遲忽然問道:“我其實一直很好奇,那位玉真真人不是阮真人的師姑?你對阮真人,一口一個老哥哥,怎么對那位玉真真人,還是要稱呼師姐,這不是輩分高了阮真人一頭”
高瓘像是看傻子一樣看了周遲一眼,“老哥哥這樣的人,怎么會在意這種事情,各論各的就是,按著你的說法,我不叫那位師姐,叫什么?叫師姑?那不是把人叫老了?”
接著,高瓘語重心長地看著周遲說道:“老弟,我就跟你說一句金玉良言,聽了,保管你受用終身。”
周遲正襟危坐,“洗耳恭聽。”
“一句話,見了年齡比你大的女子,即便是她年紀已經可以當你的娘親甚至更老,你就叫姐姐,準沒錯。”
高瓘嗤笑道:“這世上,哪里有女子愿意老了的?就算是那些修行有成的老仙子,都是這般。”
周遲若有所思,然后點了點頭。
但周遲隨即又問道:“還有一個事情,我看那位玉真真人,其實也……風韻猶存,那身材也是……不錯吧?怎么看你如此抗拒?”
高瓘譏笑道:“在你看來,她自然不錯了,但你替我想想?”
周遲一臉茫然。
高瓘拍了拍自己的臉頰,“我長成這樣,自然覺得天底下沒有我好看的女子,讓我去笑著喊姐姐都是遭罪,更何況有很多時候,喊姐姐不管用,非得打架切磋的。”
“不然你當我為何要戴面具示人?實在是不戴面具,走在路上,招蜂引蝶,趕走一撥又來一撥,麻煩死了。”
周遲忍不住問道:“你遇見的那些老仙子好姐姐,都至少是那位玉真真人那般容貌?”
高瓘挑了挑眉,“差不多吧。”
周遲板著臉,掏出酒葫蘆,喝了口酒,不等高瓘開口,就自顧自收起酒葫蘆,然后一本正經說道:“你還是沒吃過苦。”
高瓘先是一怔,然后哈哈大笑起來,“老弟啊老弟,你這會兒說話,真比我才見你的那會兒有趣多了!”
周遲嘆了口氣,“遇人不淑,沒法子。”
高瓘伸出手,周遲還是把酒葫蘆遞給他,高瓘喝了一口酒,這才笑道:“等你以后回過味來,你才會后知后覺知曉,此生能遇到我高瓘,是何等幸事。”
說完這句話,高瓘笑瞇瞇開口,“不然我再傳你些別的東西,保管你以后在對付女子上,手段層出不窮,讓對方難以招架。”
周遲搖頭,學著高瓘拍了拍臉頰,“沒臉,學不來,也不想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