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周遲眼睛都快落到那本“劍術”上了,裴伯將其奪了過來,戀戀不舍地看了一眼之后,這才合上,語重心長地教導道:“你這小子,年紀還淺,意志力不夠,這等劍術你不宜多看,免得失了劍心,影響修行。”
周遲輕呼一口氣,心情平復了些,東洲這邊的規矩,男子二十及冠,便算作成年,但實際上,許多百姓,十七八歲便已經婚配的,也不在少數。
周遲還有倆月,便十九了,之后距離及冠,也就是一年而已。
“裴伯你也少看些這劍術,我怕你那天憋死在山上。”周遲揉了揉臉頰,臉上的溫度下降不少。
“好小子,真敢開牙,來來來,搭搭手,讓老頭子送你投胎去。”
裴伯冷笑一聲,卷了卷衣袖,作勢就要打。
周遲倒是答應極快,點頭道:“來。”
只是聽著周遲答應這么果決的時候,裴伯就話鋒一轉,譏笑道:“你真覺得你有資格跟我老頭子搭手?出門在外,沒能被人稱呼一聲劍仙之前,你都沒這個資格!”
他放下衣袖,掏出那根煙槍,就要再來一鍋。
周遲笑了笑,這次算是臨時興起的試探,還是無疾而終,不過他也不著急,跟這老頭子,以后還有大把時間好相處,要是裴伯有問題,總能發現蛛絲馬跡。
裴伯點燃煙絲,抽了一口之后,好似看透了周遲心思,吐出一口煙霧,笑瞇瞇道:“小子,一直試探我,看出啥了?”
周遲老老實實搖頭,“沒有。”
裴伯笑了笑,“我早說了,你的境界不夠,眼窩子太淺,想要看透老頭子我的根腳,是沒可能的,不過我倒是可以告訴你,我在玄意峰上,絕沒有什么險惡心思,你小子不用擔心什么。”
周遲點點頭,這一點他是認可的,裴伯要是真有那樣的心思,只怕早就動手了,就說這玄意峰,最珍貴的無非是那玄意經,那也是方寸圓滿就可以觀看的,裴伯如果真有境界,能讓御雪都無法發現,怎么都要比方寸高才對。
裴伯仿佛對周遲點頭也不太滿意,“你這小子,說你心思不深呢,也說不上,說你心思深沉,怎么老頭子一句話,都能信?”
周遲笑而不語。
“這樣吧,老頭子真看你有些天賦,你給老頭子磕三個頭,老頭子就當你是我的記名弟子,傳你一門殺力極大的劍術如何?”
裴伯笑瞇瞇看著周遲,“賭不賭?萬一老頭子手上真有寶貝,你不虧的。”
周遲看著裴伯,張了張口,吐出四個大字,“跪你大爺。”
裴伯一愣,但很快就大笑起來,然后甚至笑得都咳嗽起來,周遲一臉無奈,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這小老頭不著調歸不著調,但人真不錯。
“咳咳咳……你小子……真是還不傻啊。”
裴伯笑聲漸漸平息,然后伸出枯瘦手掌,抓了一縷吐出的煙霧,然后慢慢張開手,指尖彌漫出來的煙霧,緩緩飄蕩,居然在周遲眼前形成了一個小人,扭動起來。
周遲最開始不以為意,覺得只是裴伯什么的障眼法,但看了兩眼之后,整個人忽然愣住了,因為那個煙霧小人扭動,其實是在舞劍。
而且看樣子,真是一門玄妙劍術。
周遲瞪大眼睛,心神只一瞬便沉浸了進去。
他沒注意到,在周遲心神沉浸進去的時候,裴伯也有些吃驚,他盯著眼前的這個少年,嘟囔道:“你他娘還真看得明白?!”
此刻的周遲,心神激蕩。
他雖然還睜著眼睛,但眼前景象,早就不是眼前的玄意峰,而是一片黑白天地,眼前有一片漆黑大地,宛如油墨,鋪開天地,而在這漆黑大地之上,則是有一個雪白小人,通體雪白,看不出眉眼,手里有劍,但也只是雪白通體,好像是一根白色的棍子。
他站在漆黑大地上,遞出一劍,明明沒有什么氣息波動,但周遲就是感受到了一股磅礴殺力,那看似輕飄飄的一劍,實際上很重。
周遲毫不懷疑,要是眼前的雪白小人要是有境界在身,灌入劍氣,這一劍,足以開山斷海。
那等磅礴威勢,讓他心驚。
世間劍修的劍道千萬條,只是仍舊逃不過三個字,意氣術。
這三字合一,便是道。
只是劍修們,有人養劍意,在這條路上一騎絕塵,也有人鉆研劍氣,在此道上橫推世間其余劍修,而劍術一路,反倒是大家最容易忽略的。
倒也不是容易忽略。
只是精力有限,普通劍修三選其一,天賦不錯者,主修兩道,便已經很不容易,三道齊行,這結果大概便是三道平庸而已。
所以在選擇的時候,對勝負影響最小的劍術一路,就極為容易被人舍棄,以至于此,世間的劍道大家不少,但能說得上劍術大家的,少,少之又少。
周遲之前在祁山,滿山劍修,一心鉆到劍術上的劍修,沒有。
就連周遲這個公認的東洲年輕一代的劍道天賦最強者,也只是在劍意和劍氣兩道上深修,而對于劍術,其實仍舊不足。
實在也是精力不足。
但這不意味著周遲對于那些玄妙劍術沒有半點渴望。
這東西看似對勝負影響最為輕微,但實際上要是有一手高妙劍術,絕對大有裨益。
周遲看著那雪白小人出劍,第一劍之后,那小人的第二劍,更是玄妙,一劍遞出,周遲甚至覺得天地在此刻,都停滯了一般。
光憑著劍術,便能有這樣的威勢?
周遲忍不住犯嘀咕,要是真有這般劍術,天底下,只怕唯獨只有一人有這手段吧?
那位住在西洲天臺山上青白觀中的那位青白觀主。
世間劍修,誰不愿成為那位青白觀主的門下弟子?
但周遲卻搖了搖頭,若是有可能,能否問劍青白觀主?
即便不分生死,只分勝負,以劍道切磋,那也是極好的事情啊。
許多年前,到了祁山,聽師門前輩提及那位青白觀主時的滿臉崇敬,周遲便立誓,此生劍道,不以青白觀主為盡頭,而是要去看看就連這位世間劍道第一人,五位青天之一的劍道至強者都不曾看過的更高風景。
世間劍修,以青白觀主而為劍道兩字本身,覺得修行一生,能遙遙看到那位青白觀主的身影即可,可周遲卻一直覺得,遇青白而停,挺沒意思的。
不過那些個少年意氣,周遲從未對任何人說過,倒不是害怕旁人恥笑,丟下一句你也配?而是沒有必要同別人說這些事情。
手中劍是自己的,劍道也在自己腳下,往前走去就是了,何必多言,無須多言。
精神恍惚之間,周遲想要再去看那雪白小人的第三劍,但等努力去看之時,那雪白小人忽然一劍朝著自己刺來。
這一切都只是發生在瞬息之間,但周遲下意識已經反應過來。
他一身劍氣滾動,五座竅穴里的劍氣洶涌而起,就想要出劍抵抗,可那也只是一剎那,那雪白小人就消散,他眼前的黑白天地,也再也不存,他眼前此刻,只有抽著旱煙的裴伯。
裴伯正笑瞇瞇盯著周遲,一雙渾濁眼睛里,滿是嘲諷,“怎么樣,后悔了吧?”
出了一身透汗的周遲回過神來,盯著裴伯,神情復雜,“裴伯你還真有寶貝啊?”
“老頭子在這玄意峰這么多年,受限天賦,沒法子跟你們這幫小王八蛋一樣往前走,但看了這么多劍經,總要做點事情,冬去春來,一年又一年,鉆研出一門精妙劍術,過分嗎?”
裴伯難得正經起來,他神色肅穆,“要不是年輕的時候,不知天高地厚,這世間所謂的大劍仙之列,自然會有我一個位子。”
周遲皺了皺眉,突然問道:“所以這真不是裴伯你從哪兒撿來的劍術,這會兒在我面前人前顯圣?”
裴伯氣的拿起煙槍就要給這家伙兩下,“你這小子,最開始還他娘的說話還能聽,現在嘴里怎么跟吃了屎一樣?”
周遲忽然問道:“裴伯,現在磕頭還來得及嗎?”
裴伯冷笑道:“屎都冷了,你想起來要吃了。小子,你要知道,這個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會一直等你,也不是所有機會,都有第二次!”
周遲嘆了口氣,正要說話,裴伯忽然笑道:“不過老頭子是個實打實的大好人,愿意再給你一次機會,畢竟這玄意峰也沒別人,這門劍術在我手里,也始終要傳承下去才是,你小子天賦不錯,可以發揚光大它,到時候傳出去,我倒是臉上也有光。”
周遲站起身,就在裴伯以為他要磕頭的時候,這家伙忽然說道:“其實裴伯你就會兩劍是吧?”
“你怎么知……”裴伯下意識開口,但說了一半,又趕緊閉嘴,只是臉色變得有些不好看。
周遲笑瞇瞇盯著裴伯,“猜對了?”
裴伯氣急敗壞罵道:“對你娘,趕緊給老頭子磕頭!”
說完這話,不等周遲有什么反應,裴伯又反悔擺了擺手,自言自語,“別磕了,老頭子每天逍遙自在的,日子多滋潤,真要有個你這不省心的徒弟,以后指不定老命都得搭進去,不值當啊。”
對此,周遲只是看著裴伯笑了笑,不言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