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做通房。”她又重復道,“也不想嫁人。”
“我不過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小侍女,能活著就已經很好了。”
“我喜歡現在的生活,我只想保住這一條命,保住現在的日子,安安穩穩地守在王妃身邊。王妃對我很好,她以后也會一直待我好的。”
話說到這,她終于抬起頭來。
眼神清亮又倔強,像一只護著窩的小獸。
謝驚春怔怔地聽著。
原本靠得極近的身體,在那一瞬間仿佛被什么無形的力量推遠到幾丈開外。
只覺得心里慢慢空了,像被抽走了什么。
他喉頭發緊,呼吸里帶著一點急促的涼意。
“我從來沒想過讓你當通房。”他猛然開口,嗓音發緊。
“我不是那樣的人,也不可能那么想你。”
他說著,眉頭微蹙,心頭不禁有些煩躁。
他不知道事情怎么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我根本沒想這些……”謝驚春的聲音有些急,“我也沒想過成婚,我根本,我不是……”
話沒說完,南南已經輕輕接過話來。
“我知道。”她輕聲道,“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
她知道,他們雖然身份懸殊,但是謝驚春是真的把她當朋友的。
“可不管怎樣。”她抬眸望向他,“我們已經不是十歲的孩子了。”
“肯定不能再像之前那般了。”
謝驚春看著她,只覺得自己像從高處驟然墜落。
“那你以后是不是再也不理我了。”
他不能接受。
為什么因為那些人的話,南南就不理他了?
他不會讓她當通房的!
他也不會有通房這種東西!
他還想和之前那樣,和南南說笑玩鬧。
他手指緊緊握著她剛剛退開的那點袖角,像是生怕她就這樣再往后退一步。
“你明明以前會笑的。”
“你以前見我也不會低頭裝作沒看見。”
“我們說了這么久,你一句也沒問我好不好。”
“我兩年都沒回家了,你也沒問過我在邊關冷不冷,餓不餓,傷沒有好。”
“這兩年,你只在一開始寫了兩封,后面就再也沒有了。”
他眼睛里慢慢浮起一層濕意,死死盯著她,控訴她的“惡行”。
“你是不是根本沒把我當朋友?”
他心頭滿是難過、失落、還有委屈。
南南沉默地看著他,睫毛輕輕動了動,一句話也沒說。
她是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回他。
他根本沒有聽進去她說的那些話。
他也不會理解她的處境。
不知道她的性命,她的后半生,是別人一句話就能決定的。
她的命太賤,不值錢了。
她不敢犯錯,不敢做出格的事情。
她不勇敢。
她小心翼翼,她只是想活著。
就在這時,遠處茶房傳來一聲清響,銅壺中水聲翻騰,熱氣咕嘟咕嘟地沸了。
南南偏過頭,低聲道:“水開了,我要去泡茶。”
她垂下眼睫,準備轉身。
謝驚春卻抬手攔住了她,擋在她面前,聲音低沉委屈:“你不要走。”
“你才說了兩句話,怎么又要走了?”
他眼中還帶著剛才那點沒落下的委屈與急躁,那點少年氣在月色下格外真實。
南南站在他面前,低聲回答:“我是婢女,泡茶是我該去做的事情,王爺和王妃還在等著喝茶。”
提到父親母親,謝驚春清醒了一些。
南南趁他怔神的剎那,輕輕抬起手,指尖落在他腕上。
將他那只擋在面前的手拿了下來。
她沒有看他,只是輕聲說,“我先去了。”
謝驚春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風吹過廊下,芍藥輕輕搖曳。
景王府,主院前屋。
窗外月色清寒,屋內燈芯跳動,映出四張少女的剪影。
南南靠在床側,膝頭擱著只舊木盒,里面是許多碎銀子。
足足有一百兩。
她的月例是四兩銀子,她從不多花,一兩用在衣食,其他全都攢了起來。
當更多的,還是王妃的賞賜,這些賞賜她一分都未亂用,如今也算是積了不少。
再攢幾年,她便可尋一個安穩所在,開一間小茶館,或是一家女紅鋪子,也足夠過一輩子了。
此時,榻上的三個侍女正在輕聲說笑。
“我跟你們說,前日那個景昭郡主又來了,還特地帶了女兒進府拜謁夫人。”
“嘖,真是鐵了心要把女兒嫁給春少爺啊。”
“也是,現下這京中少年郎里,誰還能比得上咱們春少爺?年紀輕輕封了大將軍,將來還不得封侯拜爵?模樣也生得那般好,滿京城的姑娘不都望著他。”
“哎?”那最先說話的侍女忽然轉頭笑道,“你這么夸春少爺,莫不是喜歡他?”
“你可別開玩笑了,我什么身份,我自己還不清楚嗎?不過一個侍女,頂天就是成個妾室,春少爺以后是要封侯封爵的,夫人定然也是高門貴女!哪兒輪得到我們這些做奴婢的?”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后面精彩內容!說笑聲正熱鬧著,那最先開口的侍女忽地眼珠一轉。
意味深長地瞥了南南一眼,帶著點打趣。
“不過說到底,咱們這屋里,真要說跟春少爺走得近的,還得數南南不是?”
另一個立刻笑應,“可不是?從小在清瀾院伺候,春少爺回來第一個見的也是她,今兒個我還聽說,他在院里見著南南時還笑了呢。”
“嘖嘖。依我看啊,說不定過不了多久,南南就要被抬去做通房了。”
“若是做了通房,以后春少爺正妻進門,南南是不是還有機會被扶為妾?”
“有可能哦!”
“哎呀,那可就是咱們里頭第一個飛上枝頭的了!”
忽地,那原本笑得最歡的一個人眼中語氣一收,斜睨了南南一眼。
“不過啊,這妾室可不是那么好當的。”
“等哪天春少爺娶了正妻,那位主母要是個厲害的,少不得要打壓府里得寵的妾室。”
“我可聽說過,有個王府的小妾,就是被正妻磋磨得活活病死了,尸骨都沒進祖墳。”
話音一落,原本熱鬧的屋中忽然靜了一瞬。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角落里的南南身上。
南南聽著她們說話,并未言語。
可這一刻,她的手一頓,整個人都僵了。
她抬頭,面上勉強帶著一絲笑意,唇角卻蒼白。
“你們別亂說……”
可那三個侍女見她反應如此,笑得更厲害了。
“哎喲,你瞧她這小模樣,臉都白了。”
“南南,你不會真當真了吧?我們可都是說笑的,你可別往心里去啊。”
南南垂下頭,將手中木盒抱緊,指尖隱隱發顫。
她不是沒聽過那些傳言。
她從不敢妄想那種身份,她只想做王妃身邊最安分的侍女,有口飯吃,有一方凈地。
就夠了。
可她越努力低調,越守規矩,卻越適得其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