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走到地藏殿跨過門檻的時候,腳下就一個趔趄,險些栽倒下去,幸得程嬤嬤和墨蘭快手扶住了,不然定要栽到厚重的門上去。
程嬤嬤看崔氏的臉色難看,便小聲勸道:“夫人,那方居士一看就是那種心術不正的人,她說的話,您可千萬別往心里去,沒得膈應自個。”
也不知那女人對自家夫人說了什么,叫夫人臉色這么差,可千萬別是在夫人面前說姑娘如何,畢竟之前古嬤嬤說她對姑娘有點敵意。
夫人好不容易放下些介懷,想去接近姑娘,母女關系似有緩和之勢,要是被她一攪和,又回到從前,可怎么辦?
崔氏深吸了一口氣,道:“我知道。”她頓了頓,又道:“不必和姑娘說起,方氏攔著我說話的事。”
連居士都不愿稱,直接稱方氏,她心里對方氏是真的厭惡。
不管她和閬九川的關系如何,方氏跑來她面前挑撥母女二人的感情,是出于好意,不,是惡意!
她還沒糊涂到分不出一個外人的好意和惡意。
至于閬九川,崔氏閉了閉眼,手指蜷曲攥起,指甲緊緊地掐著手心,內心一陣苦澀。
別認錯女兒,如果她認錯了呢?
崔氏不敢去想。
她走進地藏殿,殿內陰冷的溫度讓她的臉色也白了些,可也叫她的神思清醒了些。
崔氏徑直來到供奉著閬正汎的長生牌前,那盞長明燈還是大年初一時閬九川點的,燈芯很短,可那小小的燈火卻極亮,映在牌位中,那蔟小火苗正好裹住了汎字。
燈盞里沒有多少燈油,崔氏想添點,守殿的寺僧走過來,看了一眼便道:“此燈一直未添燈油,我們主持大師說,不必添,它不會滅,會長明的。事實上,這燈也一直不曾滅過。”
崔氏一怔,視線又重新落在那盞長明燈上,腦海里驀然想起閬九川當初走罡步點燈的那一幕,神情帶了幾分怔忡。
她的本事,不是她所了解的那樣,正因為這樣,她才越發覺得她縹緲遙遠,不敢相近,更不敢認,還有畏懼。
可是……
“如果汎哥你不認,這盞燈也不會受了吧。”崔氏喃喃地對著牌位說了一句。
殿內安靜不已,無人回應,唯有那盞燈,微微晃了一下,又亮了幾分。
崔氏雖說不讓閬九川知道,但閬九川卻還是知道了,雖然不知方氏和崔氏說了什么,但聽說崔氏臉色不太好看,那多半不是什么好聽的話。
說不定是針對她的!
閬九川冷哼,她還沒把方氏怎么著,對方就先趕著給她送人頭來了,那就別怪她不客氣了!
是夜,閬九川悄然來到方氏所住的禪院,稍微施了個術,向房內的人打了進去。
夢魘,不是在佛門圣地住著就不會被魘著,尤其是方氏這樣作過惡的人。
她也該設身處地感受一下曾經因她而死的人的絕望和恐懼。
閬九川所施的魘術可不會是一般的,而是真的用陰煞氣勾了個魘鬼送進去,那滋味絕對會讓方氏畢生難忘。
搞事嘛,既然搞了,那就搞大點。
翌日天未亮,閬九川就從打坐中睜開眼來。
建蘭踮著腳悄無聲息地進來的時候,看到她衣衫發辮都整齊,連她身后的被褥也是整整齊齊的,訝道:“姑娘這是早就起了還是一夜未睡?”
閬九川笑道:“修道之人,打坐參悟也是休息,一夜不睡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建蘭看她精神爽利不見半點疲憊的樣子,立即就信了,抬了一下捧在手中的衣物,道:“您該梳洗換衣了,府中的人也都已經快到了。”
今日祭奠閬正汎,除了她們母女,除了不便或病了的,開平侯府的其他子孫也會來,每年皆如此,反倒是閬九川這個女兒,卻是頭一次參與這樣的法場祭奠,說出來,倒有幾分諷刺。
閬九川也不在意這些,看向建蘭手中的衣物,是她從未見過的,一看就是新做的,顏色是紫帶著金,不算多張揚,但看起來極是莊重。
建蘭展開來,道:“姑娘說要親自主持這法場,程嬤嬤就跟奴婢要了姑娘的尺寸,趕制出來的。”
閬九川還有些意外,衣物不張揚卻莊重,頗有幾分道家法衣的樣子,只是多了一分婉約。
她沒拒絕。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是她以女兒的身份祭奠閬正汎這個許是親爹的人,莊重些,也應該。
閬九川一番收拾,將那衣物穿戴起來,連素來只是綁著的發辮也拆了,挽成一個圓髻束在頂上,用一支紫玉簪別著,腰間,依舊懸掛著那個帝鐘,還別著一支符筆,她抬手間,袖袍滑落,露出那串瑩潤光華的流珠手串。
這個法衣外面還有一層薄紗,行動間,法衣上用金絲繡線繡了云紋的紋路折射出一點金光,越顯得清貴。
閬九川轉過身來,建蘭看得有些呆了。
眼前的姑娘,一身莊重的衣裙,眉目清冷,肌膚冷白無暇,一雙鳳眸黑若曜石,亮得驚人,她唇色粉白,身材纖薄卻是身姿挺拔,看似瘦弱的身體,卻無端讓人覺得她如青松一般不易摧。
最懾人的還是她渾身的氣質,冷冽出塵,如懸璧上的雪蓮,傲而孤,她眼眸流轉時,那仿佛帶著寒光的眼神像是能洞悉人心,讓人不敢與之直視。
建蘭后背有些寒意生出,看閬九川的眼神都帶了不少敬畏。
“怎么了?”閬九川看建蘭一臉緊張的樣子,不禁挑眉。
建蘭道:“姑娘這么打扮起來,跟仙子下凡似的,叫婢子望而生畏。”
“是隆重了些。”閬九川張開手,道:“幸虧只穿這一日,不然平日這么穿著,倒是有點累贅。”
古嬤嬤在外喚了一聲,該去偏殿那邊了。
閬九川走了出去,古嬤嬤一看,竟也看直了眼,很快就躬身退到一旁,等她從身邊走過后,才抹了抹額頭的汗。
姑娘這一裝扮,比平時更顯威儀,誰敢說這不是侯府家的貴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