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野岑寂,夜色黯淡。
一道比濃墨還要深沉幾分的身影,倚在一輛軍用吉普車旁。
那頎長側影鋒利而冷峻,一點猩紅火光在他唇齒間明滅不定。
他似乎聽到動靜,轉過頭。
深淵般的眸光與夜色一起,沉沉地壓了過來。
“溪溪。”
他將煙頭在車身上摁滅,又抬手揮開了彌漫裊繞的煙霧。
棠溪的瞳孔微微睜大:
“你怎么會……”
才想起身邊有人,棠溪有些尷尬地解釋了句,
“那是我丈夫,大概是來接我的。”
介紹間,聞九淵已經大步走到他們跟前——
聞九淵大概是剛結束了出差,連家都沒回,便直接追過來了。
他那身軍裝換都沒換,只取了肩章,教人摸不清軍銜。
不過任誰看到他威嚴冷厲的做派,都不敢忽視他的存在。
一時間伴隨聞九淵的到來,棠溪身周的人全部變得束手束腳起來。
只有俞嘉不滿地小聲嘀咕道:
“真夠黏人的,這么晚還要追過來……”
她聲音已經壓得很小。
不過夜晚太安靜,離得近的幾個都聽到了。
舅媽楊碧霞在狂戳俞嘉手臂,并用眼神示意她趕緊閉嘴。
棠溪的一張臉迅速燒了起來,像是天邊漫過的紅霞。
只有聞九淵最淡定,竟朝著俞嘉頷首解釋:
“嗯,時間太晚,我不放心。”
一副脾氣好得不得了的樣子。
倒是讓俞嘉不好說什么。
這時,旁邊的岑廠長忽然拔高音量:
“聞、聞首長?”
聞九淵往那個方向抬了抬眼皮。
岑廠長立刻熱情地伸出手,講起舊事:
“三年前我在XX廠,當地連日暴雨,咱們廠的后山出現山體滑坡,所有人都被困住了,您恰好在那附近指揮救災,因為沒有人手,就親自帶隊過來營救,您還記得嗎?”
也難怪岑廠長這么激動。
聽那意思,聞九淵是他的救命恩人啊!
倒是聞九淵瞧著挺平靜:
“想起來了,好久不見岑副廠長。”
岑廠長連連點頭:
“對對對,那會兒我還是副廠長呢,不過現在我調到這家機床廠來,已經成了正廠長啦!”
聞九淵很高興看到自己救過的人擁有更好的前程,便頷首道:
“恭喜你高升。”
岑廠長樂得跟個什么似的。
他突然想到:
“原來您是棠溪同志的愛人?難怪啊,我還想棠溪同志這么優秀,到底什么樣的男同志能配得上,還想厚著臉皮把我兒子介紹給她呢。沒想到棠溪同志的愛人是您聞首長,二位可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再般配不過了!”
棠溪聽到都驚訝了瞬。
她竟然不知道岑廠長打著這個主意。
難怪他非要送自己到門口,估計想避開人多眼雜地說這件事。
這年頭的長輩們總是熱衷撮合別人,棠溪才剛到單位,就遇到不下五個人來找她說親,要不是棠溪及時將已婚身份透露出去,估計來找她的人會更多!
不過棠溪并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眼看時間也不早了,岑廠長沒好多留棠溪他們,只約好之后有空吃飯。
然后,岑廠長就叫走了高北,估計要處理錯誤操作機器的事情。
其他人鄰居也陸陸續續散去。
俞景明本來想叫聞九淵去家里坐坐。
楊碧霞拍了他一下:
“這么晚了,人家九淵剛出差回來,還是讓他們早點回去休息吧!”
聞九淵客氣道:
“其實我也……”
“那我們就先回去了。”
棠溪越過他,打斷話。
聞九淵看了看她,沒再插話。
楊碧霞看看一臉理所當然的棠溪,又看看閉口不言的聞九淵,忽然笑了起來。
“好好好,你們先回去,改天再一起過來!”
目送棠溪聞九淵上車離開。
楊碧霞又笑出了聲。
俞景明一臉不解:
“笑什么?”
楊碧霞促狹道:
“我這是沒想到,原本以為他們這樁婚事辦得匆匆忙忙,兩人感情還不夠好。沒想到這九淵啊,是真喜歡咱們溪溪。”
俞景明有些納悶兒:
“你打哪兒看出來的?”
楊碧霞白了他一眼:
“人家一個大首長,被溪溪打斷話,連半點脾氣都沒有!最重要的是溪溪,看她那么自然的樣子,肯定平時就是和九淵這么相處的!錯不了!”
俞景明在這塊兒還是挺信服妻子的:
“九淵這孩子是真不錯。”
夫妻倆低頭說著話。
卻渾然沒有發現身后的俞嘉俞言姐弟倆正在偷聽。
俞嘉撇嘴:“咱媽的要求也太低了,他聞九淵脾氣好點就算好男人。”
俞言繃緊了俊臉,不說話。
從聞九淵出現之后,他就不太開心,只是沉默地站在角落里。
俞嘉瞥著他:
“啞巴啦?”
俞言這才不情不愿地說:
“結婚不好。”
俞嘉茫然地“啊?”了聲。
俞言往早已經空無一人的街道看了看:
“換作以前,溪溪姐肯定會留在咱們家睡覺,等到明天早上我們還能一起上學。可現在……”
俞嘉也有點郁悶:
“說得有道理,男人就是麻煩!”
俞言難得和俞嘉意見一致。
他一下子打起精神,精神奕奕地想著——
結婚又怎么了?
未來的事情怎么樣還說不定呢!
一家人說話間,終于走回了自家院子前。
開門時,他們忽然覺得哪里怪怪的。
俞言最先反應過來:
“沒有味道了!”
他們當即看向另一側的公廁。
只見里面走出來一群鄰居,手里提著水桶、拖把之類的東西。
他們似乎剛剛打掃過廁所,身上還帶著淡淡的異味。
但他們自己毫無察覺,還興高采烈地朝著俞家人揮手!
“老俞,你們回來啦?”
俞景明和楊碧霞面面相覷。
俞嘉和俞言皺緊眉毛。
楊碧霞率先開口問:
“你們這是在做什么?”
那幾個鄰居再自然不過地回答:
“打掃廁所嘛!”
楊碧霞更奇怪了:
“所以為什么要大半夜掃廁所?”
這些鄰居平時一個個尖酸刻薄、斤斤計較的,現在居然愿意主動打掃公廁?
難道這么多年過去,他們的腦子終于壞掉了?
俞家人隱隱抓到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