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臺宮中,周巨看著仍在批閱奏書的秦王,此刻也滿心踟躕。
大王最不愛人打擾他工作,可今日……
正猶豫著,就見蘭池宮已有黃門匆匆前來:
“周府令,王后遣小人前來傳訊——”
他不禁大喜!
同時又深深嘆氣:大王啊大王!冊封王后之日,都不忘正事,甚至夜間還要王后親自相邀……
唉!
他搖頭嘆氣,斟酌語言,然后恭恭敬敬請示。
章臺宮中,姬衡聽罷周巨的回稟,此刻猶豫一瞬,也終于將朱筆放下。
“將今日未批完的奏書放置原處,明朝寡人再來……”
他話音未落,周巨已經恭謹擺出相請的姿態。
姬衡:……
罷了!
王后都來相邀,想必一朝遂了愿望,因而格外依戀寡人罷!
又值冊封當日,于情于理,他都不應再耽擱了!
而在蘭池宮,秦時正被赤女醫明等扶入湯池,哪怕昨日已好生揉按搓洗過,今日仍舊泡了帶著微微苦艾氣息的蘭湯。
“倒也不必如此。”
身邊這四人以后就當全心全意為自己,秦時的些許心思,也并不瞞著他們:
“我還想讓大王看看我穿的新衣呢。”
沒做王后之前給予過的情緒價值,做了王后之后也不能因此而敷衍。
在展示的時候,就應當展示自己。
“無甚可看的!”服彩為她通著濃密順滑又蓬松的頭發,話語都大膽許多:
“這樣玄纁色的衣服,大王有許多呢!”
“況且奴婢為秦君制了為王后的新衣,也是這樣端正的顏色,秦君、王后明日再穿給大王看也不遲。”
但今晚么……
服彩拿出黑紅兩色的貼身絲衣,羞澀問道:“王后要穿哪件?”
所以把衣服扒了,把人再洗一遍有什么意義呢?
她最后穿上的,還是同樣款式、只是更輕薄柔軟貼服的玄纁色曲裾深衣。
秦時對著鏡子看了看,忍不住又問道:“這樣的衣服,你是不是做了一模一樣的許多件?”
服彩詫異:“王后何出此言?這與白日的禮服正裝自然大有不同。自從大王上月提了螭虎印之事,奴婢就在加緊籌備了……”
若非如此,只3天時間,要如何精工細作這樣合身又端麗的衣裳!
而且三件,看似同款,實際上布料長度、曲裾弧度,朱砂浸染紅色的時間與次數,都大不相同的!
明日穿的,會比如今這件更端莊,卻又比白日的多兩分意外貼服。
秦時默然。
此時殿外有黃門來報,大王再有一刻鐘時間,就會抵達蘭池。
服彩頓時著急起來,手下微微用力就將秦時按坐在銅鏡前:
“王后,奴婢為王后簡單梳弄頭發,今夜燈火燦燦,徹夜通明。有此華光,正適宜多用些珍珠來配!”
所謂珠光寶氣,是指有這些燈火燦燦映照,那些珠玉就同樣會流轉出溫潤的光輝。
服彩摩拳擦掌,在秦時頭上搞一番擺弄,然后將披散在后背的長發用紅繩松松攏起來。
秦時抬眸看了一眼鏡中人,而后不由怔住了。
下一刻,殿外黃門傳訊:
“大王到——”
秦時站起身來,此刻挺直腰背,肩頸處卻努力做出放松的姿態。
她從內殿轉出,站在殿門處,剛好看到姬衡從辒辌車上下來。
這夜幕低垂,星河高懸。
對方高大的身體自辒辌車上拾階而下。
車檐處墜下的環佩與絲絳在夜風中搖擺,仿佛她不安定的心。
秦時怔住了。
她在重重火燭中,竟仿佛看不清對方的神采。
于是伸手接過赤女手中捧著的金色蓮花燈盞,緩緩向前迎了兩步。
蓮花的花瓣經過匠心設計,此刻任由夏夜的微風自花瓣空隙中穿過,卻未曾動搖其中躍動的火焰。
在這樣的夜色之下,她穿著素面黑色的輕薄絹紗曲裾,布料似乎做的并不貼身,朱紅色的衣邊處,露出脆弱地、毫無防備的雪白脖頸來。
如同他在上林苑親自捕下的雁。
而這曲裾腰處卻又松松垮垮攏出極細的弧度來,走動時裙擺微微拂動,隱約可見鞋履上露出的碩大珍珠。
再看對方今日的裝扮——
姬衡有一瞬間的皺眉。
太素凈了。
烏壓壓的發髻上,只唯獨一顆碩大珍珠簪在其間。
除此之外,再無一絲一毫的裝飾。
姬衡下意識又想:莫非今日自己只顧批閱奏書,忘了過問與王后封賞同時送出的聘禮?
不知那兩對大雁,秦卿可歡喜否?
又或者,珠玉莫非送的還不夠嗎?
秦時已經走近他來。
這短短幾步路,姬衡能清晰看到她眼中是有些微茫然的。
躍動的火焰跳在她的眼底,昏黃的顏色攏在肌膚極細膩之處,憑他的目力,仿佛連絨毛都能看得清。
而當秦時捧著蓮花金燈走進,眼神定在他的身上,卻又仿佛有了錨點,因而露出了格外信任且安心的笑意:
“大王。”
秦時的笑容格外柔軟。
當她在重重火焰中看不清姬衡的面目時,差點以為自己的近視還沒好。
因而下意識便將眼神渙散,以免聚焦到某處卻沒辨識出來,引得對方不快。
而當她走近,姬衡的面容又格外清晰的呈現,這讓她瞬間安心下來。
不管怎么樣,是大王啊。
就算重新近視了,大王也會支持她制做眼鏡的吧。
她來到姬衡的身側,極其自然地將金燈遞給了身后的赤女,隨后轉身,與姬衡并行,貼近。
秦時轉身的那一瞬,姬衡看到了她背后松松綁著頭發的赤紅緞帶。
不知是哪個宮女的粗糙手藝,竟好似沒綁緊,松松垮垮,隨時要散開一般。
他忍不住居高臨下,又看一眼。
下一刻,熱燙的手中卻緊貼一只微涼柔軟的女子手掌。
他小臂瞬間緊繃,還未動作,就見秦時仿若未覺,只格外纏綿地將手與他相握。
粗糙,柔軟。
而對方翹起唇角,正期待地看著他:
“大王,如此……應當不算冒犯吧?”
她的手在袖袍底下晃了晃,開心的神色躍然眼底。
姬衡唇角緊抿,半邊身子都緊繃著,欲言又止。
秦時:嚇死了還以為又近視了!哦是大王啊那沒事了。
姬衡:她好愛寡人!寡人被她全心全意信任愛慕!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