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衰、齊衰、大功、小功、緦麻。是如今喪服制度中的五種服制,需要人根據與死者關系的親疏不同而穿著不同的喪服。
其中,斬衰最重,子為父母,未嫁女為父母,則需服此禮。
比如燕琮,燕瑛。
燕老夫人與寧姬,則服齊衰。
而秦時所說的緦麻之禮,雖是五服禮中最輕的一種,可她地位超然——有大王在辒辌車上側身遞手,此前所未有之事,沒有人會因為她還未拜公卿而小看。
也因此,燕老夫人竟一時躊躇了。
燕云雖然身為秦國太尉,位列三公。
又拜為上將軍,還曾是秦王衡的老師。
但,君臣有別。
倘若眼前這位貴人未來當真是秦國王后,如此服禮,也實在于理不合。
秦時卻只溫聲說道:“將軍一生為我大秦征戰,如今仙去,大王痛徹難言。”
姬衡是真的傷心。
若非心中敬愛燕將軍,當初西巡途中,他又何必得到神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星夜奔馳,想免燕將軍病痛所苦。
如今徹夜未眠,雖帝王至尊不允他親為將軍送行。但他令王子公主來親送,此中深情厚誼,也同樣不必多言。
而看著這位頭發花白的老夫人,秦時也同樣堅定:“如今我代大王前來送行,夫人便當我也來送送老師吧。”
饒是燕老夫人已平靜多時,聞言卻仍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多謝大王恩重——燕瑛,來為貴人穿緦麻。”
人群中,正同樣與家將交代諸事的燕瑛聞言轉過頭來,黝黑的面龐上帶著些微的憔悴與疲憊,雙眸也紅腫的快要看不清了。
已故的燕將軍是位單眼皮,她繼承這個特征后,加上在百越之地曬的皮膚黢黑,如今驟然看去,哪怕以秦國如今的審美,都只能贊一句健康天然。
絕跟美麗二字沾不上邊的。
但,她卻有著格外引人注目的勃勃英氣,只站在那里,便顯得身姿修長,脖頸如天鵝。
略方的下頜叫人一看,便顯出兩分堅毅來。
整個人氣質格外獨特,像是玫瑰園中高高挺立的一枝黑紅色絲絨玫瑰黑巴克。
當真好獨特的神采!
燕瑛聽到主母呼喚,又聽身側家將說道:“這位便是秦君,前日大王曾親手扶她上車。郡尉還請尊重些。”
燕瑛點了點頭:“秦君愿為我父服緦麻,我本就該敬重。”
于是趕緊從管家處又親手取下一套最輕薄細密的麻衣送到秦時面前,目光中有著毫不遮掩的打量,口中卻格外恭敬:“貴人,請。”
秦時雙手接過,赤女與烏籽在旁細致的將其展開,替她罩在袍衫外面。
而秦時同樣專注的看著燕瑛,二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都有些想說的話。
但下一刻,太史令袁忻已然宣布時辰,燕瑛便只倉促笑了笑,微一拱手,又開始安排著家中諸事了。
秦時也轉身上車。
身后傳來若隱若現的各方視線——今日送燕將軍出咸陽城的家族不少,所有人都看到了這與燕家隊伍格格不入的、為大王專屬的辒辌車。
黑色漆木,鐫刻云紋瑞獸,鑲嵌珠玉,圓蓋東南西北四角環佩叮咚。既低調,又奢華。
再聯想前幾日隱約傳出的那個謠言,秦王衡竟親手攙著一位女子上車——
眾人聽到這個傳言,第一反應便是不信。
而后冷笑:現如今傳言的人當真格外大膽,這樣的話都敢說出!
可如今看著這輛大王專屬的辒辌車,眾人念頭紛紛雜雜,一時震撼,連趁機多說兩句,拉拉關系的機會都沒把握住。
而在人群中,前御史大夫王雪元的夫人江蘆,也靜靜放下馬車的帳縵。
——這就是未來的大秦王后啊。
對方容色比秦八子江荻要略遜色一籌,周身氣質也仿佛無甚特色,只顯得溫和沉靜罷了,甚至笑起來都仿佛全無城府。
這,跟她想象的大秦王后半點都不同。
甚至只看這一份如水般沉靜和善的態度,根本想象不到,對方才只來咸陽城半月,便已得了大王親賜的螭虎印。
甚至在他們姑侄互相的借刀殺人計中沒受半點影響,反而直接掀掉了整個博局。
江蘆冷笑一聲,笑自己實在淺薄,頭腦空空。
如今一朝踏錯,燕將軍扶靈回鄉,王雪元也遭貶斥,將去東郡巡查諸事。
宮中秦美人同樣連降兩級。
滿盤皆輸啊。
她嘆息一聲,眼看著燕家隊伍漸行漸遠,此刻也終于黯然退下。
龐大的隊伍在咸陽城的城道上緩緩前行,前方家將們帶著軍士穩而平緩的開道。
燕琮與燕瑛跟隨在棺木兩側,燕老夫人年事已高,如今同樣留在馬車中。遠遠看去,只能看到隊伍中一片微微黃的麻衣,實在難以辨認誰是誰。
在隊伍后方的秦時又向前看了看:
“何事嘈雜。”
雖然說話的聲音不大,也并算不上爭吵,但別人喪禮,還是安靜些吧。
身側護衛的軍士說道:“王子虔想要騎馬。”
秦時嘆了口氣。
沒頭腦是真的缺根弦——策馬奔騰瀟瀟灑灑,但也是要看場合的。
秦時吩咐:“請王子虔公主文,上馬車一敘。”
這話才傳到,秦時只向前一看,公主文才在侍女的攙扶下踩著人凳下車,便見王子虔已迫不及待的從馬車上跳下來,而后一路小跑,沖進了她的車駕。
上車后兀自打量一番,而后才冷哼一聲:
“我才是秦國王子,父王為示恩重,令我親送燕將軍扶靈回鄉即可,為何還要秦卿一同?”
秦時扯了扯嘴角:“大約是我知理懂理,不會在老將軍葬禮過程中喧嘩吧。”
王子虔頓時心虛:“我沒有大聲爭執。”
他確實沒有大聲,但隊伍中還有哀哀哭聲呢。他們雖處在隊伍的后半段,卻并不代表別人察覺不到。
他十幾歲的年紀,如今又是第1次出咸陽城,些許激動可以理解。但……
他當真缺根弦。
且不說此事有無規矩,只單從功利角度講,姬衡如此看重此事,他這番表現若是傳回咸陽宮,少不得又是一頓責罰。
何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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