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將軍扶靈回鄉當日,秦時凌晨3:00便被叫起。
簡單梳妝打扮后,她在出發之前,還需前去咸陽宮對大王辭行。
如今天邊將明未明,閃爍的星子掛在幽藍的天幕中,獨自熠熠。
咸陽宮四處燈火黯淡,唯有這一路行來,篝火重燃,又在這暑熱的天氣中蒸騰出兩分焦灼來。
待入咸陽宮時,周巨已然候在前方。
秦時下了馬車,此刻低聲問道:“大王也早早起來了嗎?”
周巨搖了搖頭:
“大王一夜未眠,如今正在演武場。”
他領著秦時前去,穿越重重宮門,眼前便是一大片開闊平地。
四周青石板鋪得整齊有序,中間處卻是偌大一片、約有兩個足球場那么大的干枯草場。
侍從舉著標靶到處游走,時不時能聽到呼嘯的駿馬飛馳、侍從們企圖排兵布陣,以及羽箭穿梭飛嘯的聲音。
但秦時環顧四周,這偌大一片演武場,只有四面東南西北各有一處篝火。
這樣暗淡的天色,她甚至只能瞧到演武場中奔跑來去的、舉著標靶的一團團侍從輪廓。
可再向前看去,只見姬衡正策馬行至一處篝火前,而后這尤其高大的駿馬腳步漸緩,他冷峻的臉龐隱沒在半明半暗的篝火中,有橘紅色的光在眉眼間輕輕跳躍。
那一瞬,馬背上挽弓的側影,實在動人。
直到又是嗖的一箭射出,重重的上靶聲音后,姬衡沒再策馬,反而收回了弓。
立刻有傳令官大聲吹號,意為演武停止。
短暫的靜默后,侍從們也一一收拾著走下演武場。
因為劇烈奔跑,他們渾身都是淋漓汗水,赤著的胳膊裸露著,前胸后背都穿著厚厚的皮甲。
周巨在旁解釋道:“這是大王近衛,每逢大王演武,便會令他們執靶相守。”
“若一場演武下來,誰的靶上空無一箭,便可升爵位一級。”
此時普通士兵的爵位按照二十一級制度,升爵除了最主要的等級提升,還意味著能分到的田產。
因而,隨王伴駕、參與演武,是人人都夢想一博的好差事。
便是此次沒能勝利也沒什么,大王日日演武,總有一日他們中能有人博得這個機會的。
秦時注目遠處,只見姬衡已經動作矯健的下了馬。
他如此高,連座下駿馬也比旁的要高大許多,此刻駿馬被候在一旁的侍從牽走梳洗。
姬衡見秦時已然過來,于是草草在盆中凈水擦了臉,便又踏步前來。
世界上便是有這樣的人,有這樣的人格魅力。
他什么也不必做,只這樣信步走來,都讓人難以質疑的從胸中升騰出驚嘆與景仰來。
秦時也忍不住微笑起來,這等以往只能在影視劇中看到的場景,如今真真切切出現在她的面前,實在很難不讓她心潮澎湃。
如今她萬分真摯,雙眸倒映著跳躍的篝火:“大王箭術無雙。”
姬衡冷峻的面容松緩下來。
他今日只穿著便于騎射的衣裳,曾經日日穿著的寬袍大袖褪去,越發顯得身姿矯健,猿臂蜂腰。
勁瘦有力的臂膀向下,此刻銜接著手背的青筋在大力騎射后,格外明顯。
秦時的目光難以抑制的看了一瞬,直到姬衡已若無其事地背過手去。
她回過神來,又聽姬衡說道:
“寡人一身騎射之術,乃至劍術,都是燕師曾經執手相教。”
燕云做了十年他的老師,因楚王后有意貶黜,后來便一直留在頻陽老家。
他親政后,朝中實在無有能信眾的將領,因而便親去頻陽,又將燕云請了回來。
而后秦軍鐵蹄踏平六國,其中有著燕將軍的血肉,也埋葬了他的子女。
到如今,他終于又要送他的老師再回頻陽了。
姬衡的話語頓了頓。
在這一刻,他難得想要與人訴說些什么。
然而卻已然不知要訴說什么了。
秦時并不能時刻揣摩他的心思,但她認真想了想,說道:“待大王將燕將軍的若干竹簡都一一整理,回頭傳授給大秦將士,那燕將軍便永遠活在我秦國人的書冊當中。”
“千百年后,許有后人從故紙堆中翻看著我大秦軍神的曾經過往,也要唏噓與眾人嘆道:‘原來當年,陛下與燕將軍,是這樣深厚且信重的感情啊!’”
燕將軍雖死,但他留下的一手軍事資料,恐怕當真要在數千年后成為國寶,成為人人皆知的、像《孫子兵法》那樣的傳奇史書了。
她的話語滿懷暢想,仿佛一切都正在發生,也即將發生。
姬衡久久不言。
天邊太白星璀璨耀眼,而當他側身看向秦時,卻見對方也正專注的看著他的側臉。
接到他的眼神,秦時還好奇道:“大王,我說的這些,讓你不開心了嗎?”
姬衡轉過頭去,負手冷哼:“我大秦上將軍的筆墨兵書,如何會淪落到故紙堆中去?”
“寡人明日便令刀筆吏一一書寫,不管是咸陽宮,還是曾經齊國已荒廢的稷下學宮,我要令此書冊揚名天下,凡軍中勇武者,都將來頌。”
秦時頓時莞爾。
秦王衡,當真真的好強的自信啊!
不過話說回來,要是她親手打下如此功績,恐怕如今就不是自信了,而是從此改為橫著走了。
這么一想,她便忍不住笑意加深。
而姬衡看著天邊逐漸黯淡的星輝,再次陷入了沉默。
清晨五點鐘,秦時準時來到了燕將軍府。
天邊已然有了清晰的光亮,燕將軍府燈火通明,長街上仆從家將跪在那里,人群中哀聲不斷。
最醒目的,則是跪在前方,服斬衰之禮,身著裂口處絲絲縷縷顯露著的生麻布喪服的燕琮,與燕瑛。
太史令袁忻也陪在此處,見秦時過來,他上前躬身行禮,而后說道:“時辰將至,還請秦卿與王子虔公主文一同備香。”
“而后,送燕將軍回鄉。”
秦時點點頭。
隨后走向一旁的燕老夫人:“大王徹夜未眠,于咸陽宮遙送將軍回鄉。”
“夫人,還請允我為將軍服緦麻之禮。”
斬衰、齊衰、大功、小功、緦麻是中國古代喪服制度中的五種服制,根據與死者關系的親疏不同而穿著不同的喪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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