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洞淵神咒經——卷之十三——龍王品」。
程心瞻看著這幾個字,心頭一震。
《太上洞淵神咒經》,全書二十卷、二十品,非一時一人所撰,乃是兩晉之時的數十位高功大德合編而成。
此術為道門至高法典之一,旁人莫說看過,就是聽過的也是少之又少。而程心瞻之所以知道,是因為三清山開派祖師葛洪葛仙翁正是此經的編纂人之一,這件事,也是他常常去找掌教談心,有那么一次從掌教嘴里聽來的。
兩晉前后,正是自先秦、東漢之后的第三個道門大興之世,如今存世的顯赫仙宗,諸如上清句曲山、萬法三清山、靈寶閣皂山、凈明散原山等,多位天師真仙均是在此時期開山立教。另外,還有寇天師、貞白先生、簡寂先生這種或是清整一教、或是發揚一教甚至是統合數教之人。
在那段時期,道門各家各派交流頻繁,開講論道,誕生了許多教義經典、齋醮科儀以及種種玄奇的法術。其中,便有《太上洞淵神咒經》,為太上大道君靈寶天尊法統法術的集大成之作,由葛玄葛天師起頭,召集當時身懷靈寶天尊法統的數十位高人所創,是祈神召靈之術的至高道書。
葛洪仙翁三清法統俱修,也參與了編法,創卷四、卷五,為「殺鬼」、「禁鬼」二品。
不過,當時的高人們創法是一時興起而為之,各自成法成卷后再互相傳閱參詳,評點借鑒,但并未合成一書,所以知道全本的就只有當時參與創法的那些高人們。
而且這些高人道法天成,私德也極高,在本門傳承中也只把自身所創的道術傳了下去,并未泄露他人所創,所以時至今日,當世早已無人知曉全本,甚至連聽過的也少了。
更讓人感到可惜的是,當時參與編法的,并非只有傳教宗師,還有一些隱逸游仙、閑云野鶴,當這些人飛升或逝世后,其所創的分卷更是無人繼承,從而絕世。
程心瞻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在這里看到一本存世的《太上洞淵神咒經》分卷!
但此經是道家神術,龍君怎么會有?
對了,他腦中思緒電光石火,立即想起來龍君曾在希夷先生座下聽法,學的正是道家正統法術!
而希夷先生是隱仙派的高道,師從麻衣子,法脈源流可上溯至文始先生。如果是這一脈,那當初有人參與《太上洞淵神咒經》的編篡就不奇怪了。另外,相傳希夷先生的母親生希夷先生前,曾夢青龍入懷,而且希夷先生作《易龍圖》,又收火龍真人為弟子,另外還傳法當時還在淮瀆行雨的龍君,種種跡象表明希夷先生與龍族有不解之緣,這也或可解釋「龍王品」的來緣。
難不成在兩晉之時,隱仙派中還有一位龍族出身的高道?
程心瞻平復了一下心情,蓋上了金函,想著今日思緒激蕩,不宜閱經,而且或許到時候還有什么異象發生,等過些時日布好禁制,在靜室中焚香細閱不遲。
另外,此事還得跟掌教說一聲,這可是欠下一個大人情了。
程心瞻將金函慎重收入虛界,隨即打開了第三份禮品,一個玉盒,這是倪殿帥送的禮。
他打開一看,綠綢內膽里放著一對虎兕鎮紙。
這對鎮紙都是長條形底座,一個上面有猛虎呈現昂首咆哮之態,張牙舞爪,線條分明,看著似黃銅制成。一個上面有角兕低頭,仿佛在悠閑飲水,體態圓潤飽滿,看著應該是白玉質地。
程心瞻見獵心喜,這對鎮紙分明含有陰陽之意,而且動虎靜兕的神態雕刻的惟妙惟肖,他伸手要拿起把玩,但那沉重的份量卻是讓他感到些許意外。他稍加用力,才把金虎提起,仔細端詳,越看越喜歡,另外,這仔細一看,才發現底座側邊還有銘款,上面寫著五個字,曰:
「猛志固常在」。
于是他放下金虎,又去拿玉兕,果然看見了另一半銘款,曰:
「淵默而雷聲」。
程心瞻鄭重收好了鎮紙,有些感嘆,怎么今日大家送的禮都如此契合自己的心意,得友如此,是自己的幸事。
第四份禮是顧逸的禮,一個巴掌大的青囊。
他解開青囊的系口,對著手心,把里面的東西倒了出來。
靈光一閃,里面的東西迎風便長,竟然化作了一把古琴橫躺在手心!
程心瞻看著古琴,連呼吸都變輕了。
這是一把怎樣的琴呢?
法伏羲之式,通長四尺一寸,肩廣六寸八分,尾寬五寸。
琴首穹隆,項垂而舒,腰斂若月,尾闊微揚,齦托穩秀,古韻蒼然。
漆色青碧清透,若雨過天青,又似深海浮光。紋如蛟腹,間以水波之理。漆層迭潤,明處如春波映日,暗處似古井潛蛟。
一眼萬年。
琴背鐫有四字篆書,曰:「碧海潮生」。
程心瞻輕輕把手按了上去。
“泠——”
泠泠然若雪澗瀉水。
他又快速彈撥幾下,便聽琴音清越徹海,如浪如潮,隱隱有龍吟。
與此同時,鐵槎山腳下,忽生浪潮,拍岸飛雪,一波又一波,似乎是在為琴聲做和。
程心瞻停下了彈撥,改為輕輕的撫摸,如癡如醉的看著,無疑,這是一把上上等之琴,在程心瞻彈奏過的琴中,除了「天風松雪」,再無任何一把法琴能與之相媲美。
道士喜琴,但自從彈過「天風松雪」之后,他便少有彈琴,確實相差太大,入耳不適。
但沒想到,今日竟然會得到這樣一把琴。
「碧海潮生」,是沒聽過的名字,是古琴還是新琴?誰人制的琴,雷仙去后,世間竟然還有仙匠?
這時,青囊里滑落一張便箋,掉在腳邊,程心瞻彎腰拾起,便見便箋上寫著這么幾行字,
「聞夫雅者悅琴,智者樂水,而君兼之。故某手斫桐絲以獻,望君不棄。此琴散音渾若滄海,如君之量;泛音清如明月,似君之操;按音遠若深潮,契君之思。故名:碧海潮生。
君恩似海,非物能報,僅借開府之喜,聊表寸心。
顧逸謹志。」
道士讀完,一時無言。
隨后,程心瞻將寶琴收于水府,將便箋放回青囊,然后收入虛界。
然后,他打開了心舒送的布囊,里面是一個卷軸,他打開一看,便會心一笑,這是一本琴譜,名為:「滄海龍吟」。
他還是放回布囊里收好。
馮濟虎送了一張太虛符寶,程心瞻有些好奇他是準備了多少東西才需要用一張符寶來裝,便探念進去看,于是便見到了一堆貼著簽帖的瓶瓶罐罐。
沉香、檀香、柏子、甘松、降真、艾草、菖蒲……
程心瞻一看就笑了,這些都是制香的原料,難為道兄還記得自己制香的手藝,這是要自己放松修行,多花時間調香嗎?
說來也是巧了,茶、鎮紙、琴、譜、香,除了龍君送的經書,別的送的全都是和修行無關的東西。
蒲濟萱送的是一匹云錦、一匹霞帛,程心瞻也很喜歡,這正合他的意。不過他倒不是想著要裁衣作裳,而是想著以此為基,煉一件絲帕法器。
先前在鎖妖塔,他為了遮掩身份、防止探看并迷惑對手,便把從坎離山采來的五色毒云瘴和云堂罡氣、重云罡氣以及爛桃煞氣混在一起用,效果頗好。后來又在塔中新得了同樣有迷障變化之效的「霓衣風馬罡」和「空山煙樹煞」,混合一起后在埋伏無量山魔頭時也頗為得力。
如此多的罡煞毒瘴,就不光是只做遮掩用了,拿來困敵殺敵,等閑金丹也擺脫不得。那時,他便想著干脆把這些罡煞毒瘴合煉成一件介于虛實之間的法寶,就如同葉元敬的那一道「五岳錦云帕」一樣,收放自如,既免得罡氣煞氣放出逸散浪費,對敵也更方便一些。
不過煉制此類法寶,需要修行織云之術,或者以現成的云錦之類的靈材為基料,程心瞻兩者皆無,又有其他的事要忙,此事便被擱置了。如今,有了送上門的云錦霞帛,就剛好可以趁渡劫前夕把這件事給做了,到時還能融進鐵槎山陣法里,拿來用以遮掩劫云。
再看看三妹所贈。
是一盒炭。
其形色絕類雪球,入手亦是冰涼,但極沉,表面光滑,無孔無隙,密實如銀,以指輕叩,錚然作金石聲。
難得一見的極品銀炭,此炭拿來取暖、煮茶、溫酒,都是極好的。
更為有趣的是,每個銀炭上都印著一個小小的貓爪,似乎是在提醒程心瞻,這是貓兒自己做的。
而庸良跟獅子似乎是和三妹串通好了。前者送了一個紫砂壺,上面刻著一個「咬錢鼠」的形象,寓意搖錢樹。而后者則是送了一個石質的火缽,上面同樣刻著一個線條簡約粗獷的獅子頭。
剛好成套。
程心瞻笑的很開心,雖說離渡劫還有十六個月,但他知道,接下來的日子不會無趣了,燒茶、閱經、撫琴、制香、織云,似乎每一樣都很令人期待。
秋風刮著刮著,把大地刮出了白霜,隨后又開始摻雜一些白沫子,當黃海北岸開始結冰的時候,白沫子已經變成了鵝毛般大的雪,隆冬便也到了。
漫天大雪中,程心瞻的云光洞卻很暖和,茶香四溢。
他看了看天色,日頭快落下去,知道時辰要到了,便收起了手中經書,然后從火缽上取下了茶壺,隨后又把缽里的碳球夾了出來。此炭仍在燃燒著,發出青色的火焰,卻沒有任何的煙,反而有種淡淡的木香。
他不舍得浪費這「貓爪炭」——他自己取的名,此炭球一枚可燃一月之久,眼前這枚才燒了不到十日,他把碳球放到一個陶罐里,蓋上蓋子,炭便滅了,等下次取出點燃,便可繼續使用。
禮盒他早已備好,拿上便走。
今夜嶗東王府要擺宴,為世子加冕,他也受邀參加了。
雖然程心瞻更喜小聚清談,不喜大宴禮儀,但是畢竟自己開府的時候嶗東王是親自登門的,而且相約為友鄰,如主人相邀而不應,那就太失禮了。
他來到山腳,踏入海中,身上火光一閃,便融了冰,步入海中。
黃海九路,除了一個京畿路外,其余都是以方位為名,簡單易懂,海域劃分比東海好認多了。
以淮河入海口為界,劃分了淮南路、淮北路;以濟州島為界,劃分了濟東路、濟西路;以成山角為界,劃分了成北路、成南路。在京畿之北、齊魯半島之南的這片海域,因為在嶗山以東,便取名嶗東路。在京畿之東、樂浪半島之西的這片海域,即為樂西路。
所謂上行下效,東海的兩位大圣喜歡在海島上面住,所以手下一應妖王頭領都住在海島上。而黃海龍君喜歡住海底,所以黃海的各路鎮王都是把王府建在海底。
程心瞻入海后,一路往西南走,不多時,便見到前方出現了一座燈火通明的海底巨城。
這還是他第一次來此,上次渡劫時隨倪文鈺入海,是往東南走,一路直達京畿龍宮,剛好錯過了嶗東路治所。海底極大,不像路上,是真正的地廣人稀,方向差一點,終點就千差萬別了。
臨近巨城,便見路邊有巨石,上書「昌榮府城」四個大字。他繼續向前,來到城門之前,在這座北城門上寫著「拱辰門」三個字。
這里已經是熙熙攘攘,車水馬龍了。
嶗東王肯定是打過招呼了,門前有許多迎客的小廝,其中一個一眼就望到了只身前來的年輕道士,連忙來迎,遠遠就開始行禮,
“敢問可是經師仙駕?”
程心瞻笑著點點頭。
那小廝連道,
“經師請,我家王爺早已盼君多時。”
“有勞。”
那小廝要傳輦,程心瞻固辭不必,小廝沒法,又不敢耽誤時間,只好道了聲得罪,便帶著程心瞻往城中飛去。
這昌榮府雖比不得龍宮,但也是一等一的繁華,比之陸上大城有過之而無不及。
很快,兩人便來到一處富麗堂皇的宅邸前,大門匾額上寫著:嶗東王府。
小廝領著程心瞻從中門進,一路直至王府正堂。
此時,正堂里已經有七八人,正說說笑笑著,見程心瞻來了,嶗東王燕正陽便往門口走,出門相迎。
“經師來了!”
燕正陽高聲笑道。
程心瞻遞上禮物,笑道,
“賀喜鎮王,世子加冕,祝惟麟趾呈祥,克紹弓裘之業;龍光錫羨,永固磐石之宗。”
燕正陽大笑,
“哈哈哈!多謝經師吉言!”
燕正陽伸手接過禮物,再轉手交給跟在一旁的典儀官,然后側身展臂請程心瞻進門,
“經師,請。”
“請。”
此時,正堂幾人也都看向這位需要被鎮王出門迎接的年輕道士,而程心瞻也同時把目光投向堂中之人。
這里面竟有兩個熟人。
一個正是顧逸,這自不必多說,顧郡王受封于樂平,雖地處淮北,但是與嶗東路相鄰,對于這位忽然降臨黃海的國舅與新封郡王,燕正陽不可能不請。
第二個熟人就很讓程心瞻感到意外了,并非心舒,也不是倪殿帥,而是一個同樣很年輕的道士,早在幾十年前曾與自己有過一面之緣。
嶗山弟子,薛立行。
而這個道士同樣第一眼就認出了程心瞻,眼中同樣詫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