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保萬無一失,程心瞻又連畫了數十道鎮壓封禁的符咒以及數十道隔絕內外的符咒附到葫蘆上,直到聽不見這里面有任何動靜和法力波動傳出來。
這狐貍與龍虎山天師府那個寶姨定然是關系匪淺,也定然是知曉些龍虎山的密事,須得送回宗門好好審問。
這祖天師傳下來的法統,要是說抓一個龍虎弟子回山審訊,那是要鬧翻天的大事,可如果是在湘西魔窟里抓到一只狐妖,從而知道了天師府的一些陰私,這就怪不到外人了。
收好葫蘆,他開始整理殘局。
他彈出一道火星落在薛靈瓏那一堆血肉上,燒了個干凈,三境修士的軀體,經火一燒就化作了精粹的靈氣反哺天地了,什么也沒留下,倒是肉身竅穴中藏著的一些寶物掉了下來。
這其中最亮眼的,自然是那顆金丹。
薛靈瓏這顆金丹呈現青藍色,色澤鮮艷,像是一塊丹青顏料。程心瞻掂在手里,感受到了癸水、幽寒、陰毒等法蘊在里面,心想著到時候回爐重煉、逆反陰陽,看能不能把里面的罡煞重新提煉出來。
剩余的一些法寶程心瞻不太看得上,和山魈一樣,都是一些魔道法寶,說威力也有,但總歸上不得臺面,真拿來用程心瞻還要嫌棄污了自己的法力。
隨即,他來到龍女旁邊——薛靈瓏神形俱滅后,這具尸奴便倒地不起,沒有任何動靜了。
他招招手,龍女手上的玉凈瓶飛起,來到他手中,這也是薛靈瓏渾身上下他唯一能看得上的法寶了。
程心瞻打量了一下,就發現這東西明顯不是薛靈瓏自己煉的,玉凈瓶的內壁里有游龍的紋路,應當是一件古寶。
程心瞻收了起來,這東西重新祭煉一番后,送給師妹正合適。
“焚凈!”
他沒有把空中那條沉浮著白骨的懸河給收起來,反而是施火將其燒了個干凈。
這薛靈瓏對待寶物和山魈一樣,都是用一些不入流的臟污手段,一個以葫蘆養火鴉魂,一個以凈瓶養蝕骨水,都是白白讓寶貝蒙塵。
隨后,他再來到木魅跟前。
木魅頂端的李下槐的神形均已被旱魃以業火燒了個干干凈凈——程心瞻也不知稱業火是否合適,但在火廟世代相傳的煉尸秘法中,都是把旱魃修成的這種紅艷艷的火稱作業火。
程心瞻覺得這應該也是和古佛墮魔產生的變化有關,反正在他的印象里,佛門業火不是這個樣子的。
他拾起了李下槐的金丹,是一顆慘綠色的金丹,觀摩這種金丹對程心瞻的修行沒有益處,他想的也是回爐重煉,不如提取些罡煞出來更為合適。
其余魔寶包括洞石在內,程心瞻也都收了起來,到時候通通拿給白虎山,交給兵器院,看能不能變廢為寶。
至于那些以人之骨血皮肉為基材煉出來的東西,自然也要凈化焚燒,他相信兵器院會處理好,人家才是術業有專攻。
最后,他喚來傷痕累累的巨猿,把龍女和木魅擺放到一起,包括一地的飛顱。這兩個都是天鞘山世代傳承的鎮廟邪尸,雖然此時都受了不輕的傷,但只要分別喂養骨與肉,又很快就能重新恢復實力。
但程心瞻自然不會這么做。
他操控巨猿把龍女和木魅擺到一起后,也讓巨猿坐到旁邊。
這三個久經驅使的尸奴,被各種各樣的滅神手段煉了個遍,再也沒有一絲誕生靈智、轉修尸仙的可能了,甚至,連轉世投胎之機也被斷絕了。
程心瞻在三尸對面盤腿坐下,手結「救苦超脫法訣」,山魈此身自誕生以來第一次出現了悲憫的神情。
他口中誦念著《太乙救苦護身妙經》,結印之手指向三尸,于是天降甘霖。
沐浴著青華甘露,三尸身上數百上千年來層層刻畫的固尸滅神符紋在緩緩消解,盤桓在三尸身上濃郁的血煞腥氣也在緩緩褪去。
程心瞻的超度之舉從午后一直持續到了傍晚。而三具尸奴素來死寂無情的臉上竟然也已經變作了平和恬靜之色。
靜坐護法在一旁的武青伯,看著專注念咒的恩主,如仰神人。
當金烏西墜,夜色籠罩,程心瞻口中的經文也已經念到了最后關頭,
青華妙境,甘露滌塵;
魂渡東極,魄返靈根;
楊枝灑露,往生蓮庭;
天尊垂慈,永脫沉淪;
急急如太乙救苦天尊律令!”
隨著程心瞻大聲喝令,玄奇而又神異的一幕出現了:
三尸軀體應聲崩解,只化作漫天的螢蟲,在這漆黑的大山夜幕中仿若璀璨星河。
這正是太乙救苦之法中極少現世的秘術,非身懷甘露雨氣與胸懷濟世之心二者齊備之人不能煉成,是所謂:「腐尸為螢」。
等到這些蒙昧螢蟲日夜食草飲露,活過這一世,等到下一世,就可以轉世投胎了。
看著這些螢蟲四散開來,隱伏到林草各處,在一邊等候許久的白庸良上前幾步,恭謹道,
“老爺。”
現在白庸良又年輕了不少,同時也化作了人形,他從參草化作白鼠木精,再化作人形,屢逢造化,在草木一族里也算是洪福齊天的人物了。
先前從白鼠之形上尚能看見老態,現在化作人形反而是個中年侏儒模樣,程心瞻真心覺得,等到再過些年,沒準他就要返還童子之身了。
現在有了人形,自然不好再老白老白的叫,包括貍貓和白狗化形后,程心瞻也都給取了真名,不再叫小名了。
程心瞻起身,把從薛靈瓏和李下槐身上搜來的一應東西包括葫蘆在內,都交給了白庸良,說道,
“庸良,你做事向來穩妥,把這些物件帶回宗門,走地下,莫要露了行跡。”
白庸良盡數接過,放入囊袋中,說道,
“遵老爺法旨。”
見程心瞻再無其他事交代,白庸良便往地上一滾,失去了蹤跡。
而程心瞻見四下已經清掃干凈,再無痕跡,便帶著武青伯再度往天鞘山飛去。
這事還不算完,等回去坐實了李下槐與薛靈瓏為田秀娥所殺,聯合金廟鐵破鋒趁田秀娥未歸,先滅了土廟,讓金土兩廟結成死仇。
要是田秀娥遲遲不歸或是渡劫而亡,那就緩緩侵奪水、木、土,要是田秀娥接訊趕回,那就聯合鐵破鋒速殺之。等到只剩下一個鐵破鋒,事情就好辦了,這天鞘山也就差不多了。
話說白庸良得了囑托,哪里敢怠慢,在土里自然是有多深潛多深,能跑多快就跑多快,月上梢頭時,就已經趕回了三清山。
等進了山門,白庸良才松了一口氣,隨即徑直前往明治山。
到了無憂洞跟前,程心瞻已經在等他了。
現在不是什么重要場合,他自然把萬法經師那一套行頭給褪下了,換上了一直穿習慣了的淺桃里衣和湖藍道袍,不過龍虎玉如意他握在手里倒是頗為順手,所以一直放在身上。
白庸良來到程心瞻身前下拜,
“山主,東西都帶回來了,無人發現。”
程心瞻接過來,語氣溫潤,
“好,勞你走一趟,且歇息去吧。”
白庸良稱是,這便離開,去了自己的洞府。
程心瞻轉身回洞。
自程心瞻辟心府為真傳,開無憂洞至今已有二十余年,不過這無憂洞本事卻一直沒有什么變化,依舊是那個樣子,月光從頭頂的石洞天窗傾灑進來,把無憂洞里照的分明。
要說有什么變化,那就是這洞里的典籍是越堆越多了,洞中石壁上開滿了壁龕,除此之外,洞里還立著許許多多的木制書架,這些壁龕和木架上滿滿當當放著各式各樣的典籍。
符箓、咒書、丹方、藥典、劍經、星圖、道藏,樣樣不缺;紙書、竹簡、皮卷、絲絹、玉箋、金箔,琳瑯滿目。
這么些年,他無論做什么都能上手的快,自然不是沒有原因的,包括他的洞石里,最多的東西也是書籍。
被眾多書架圍在中間的,就是他的書案,也是月光直照的地方。
他的書案是曾換過的。
初開洞府的時候,他用石塊簡單切削了一個書案,不過后來堆放在書案上時時要讀的書太多了,有時候為了存思神靈,還要經常舞弄丹青,另外,這案上還得始終留一塊位置給貍奴,所以很快就不夠用了。
他曾說過一句書案小了,這話被白庸良聽了去,立馬拍胸脯說交給他來處理。
于是便有了現在的桌案,白庸良不知從哪挖來的沉香,這般大,兩丈長,六尺寬,三寸厚,上面的木紋有些似蓮,有些似葉,有些似鯉,遠看像是一方蓮池。
白庸良做事向來妥當,說給老爺準備書案那就絕不只是準備一張書案。
他還專門刈葛取縷,織做了一張大大的地衣和一個厚實的蒲團,地衣上有后天八卦的圖案,蒲團則是織成了一個陰陽魚的樣子。
在地衣上放四個石礅,雕成霸下的形狀,把這沉香木板四個角放石礅上面,在把蒲團放在旁邊,這就是一張極好的書案了。
白庸良獻上此物后,程心瞻喜出望外,只要在明治山,他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這書案邊上度過的。
此時,這般大的書案上邊也是堆滿了書籍畫冊,倒是埋沒了書案上的蓮鯉畫。
書案雖然換了,但是那盞從小萬山燈籠街丙辰院帶過來的鶴燈卻是一直沒動過。
鶴燈下,三妹又化成了原型,在呼呼睡著。
程心瞻輕步回到書案邊上坐下,拿起書案上翻開的書,繼續聚精會神看著,鶴燈明亮,把書冊封面上的書名照的清清楚楚,寫的是:
《贛州仙志——贛南行氣合宗秘籙(楊門四家堪輿事)》。
這一夜就在翻書聲中過去。
天亮后,程心瞻便放書起身,三妹也醒了,在書案上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
程心瞻抄起貍奴往外走。
洞府外邊,白龍乃在攝食精氣,白庸良在打理藥園。
沒見到師妹的身影。
程心瞻無奈搖頭嘆氣,白龍乃跟著白庸良學道,明顯就穩當勤快。三妹和師妹天天呆在一起,就是只知道睡覺。
不過修行這種事情實在沒道理,后二者有龍族血脈,所以即便是天天睡覺,法力卻還是比前二者深厚。
程心瞻放下三妹,貍奴化作了小姑娘,揣摩到了主人心思,二話不說飛至高處,來到白龍乃旁邊,攝食日出時分的朝霞紫氣。
他又走到龍潭邊上,跺一跺腳,大地輕輕搖晃,潭面泛起漣漪,不一會后,睡眼惺忪的顧心舒就出來了。
心舒看到師兄臉色,知道自己今天又起晚了,馬上露出一副心虛的表情,同樣是一聲不吭來到高處食氣。
程心瞻無奈撫額,哪家修行人天天睡到太陽曬屁股的,還要人喊著起床的?
他嘆一口氣,隨后便御風來到玉京峰。
狐貍的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雖說肯定到不了掌教那里去,但事關龍虎山以及看守天師印的狐貍,所以也不好讓一般人來審,找現在主管玉京峰的通玄祖師是比較合適的。
一路暢通覲見到了祖師。
“好事壞事?”
見是程心瞻進來,時通玄放下了手中的活,開口問道。
程心瞻聞言便笑了,說道,
“祖師,是好事。”
時通玄聽著很高興,朝程心瞻招手,示意他近前說話,且道,
“好事可以跟我說,壞事你去找掌教或是守仁去。”
程心瞻笑著應和一聲,來到祖師身邊坐下,
“說說吧,有什么好事?”
于是程心瞻便掏出葫蘆遞給了祖師。
時通玄接了過來,看了兩眼,便連連點頭,
“不錯啊!是個好葫蘆,造化天成,之前沒見過這樣的,從哪得來的?只是這樣的好東西卻沾惹了這樣重的匠氣和煞氣,真是暴殄天物,你將其好好重煉一番,將來陪你走到仙境都不成問題。”
時通玄大大的夸贊了一番葫蘆,隨后又說,
“咦,怎么里面還關了一只狐貍,母狐貍,還是一只三尾天狐。”
祖師隔著葫蘆和程心瞻布下的符咒,把狐貍看了個底朝天。
程心瞻回說,
“祖師,這可不是一般的狐貍,這是從天師府里跑出來的狐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