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山區千山萬壑,溶洞、暗河、溪澗、江流、高山、險峰、老林、迷瘴共同交織出了一處龐大廣袤的深山險境。
武陵山區南北走向,夾在蜀中盆地和兩湖平原之間,是神州大江以南的東西分界。
此地以東,則是廣義上的東方道門,素來的安定祥和之地,也是俗世凡人口中的魚米富貴之鄉。
此地以西,則素來不太平,占據北方的,是數百年來逐漸自立門戶的蜀中玄門,占據南方的,是日漸猖狂的南派魔教。在俗世凡人眼里,此處則是窮山惡水偏鄉僻壤,唯獨一個天府之國尚可值得說道。
地處東西交界,又在三大勢力之間,武陵山區的地位也很特殊,一個字來說,就是亂。
東方道門瞧不上這里溝壑橫生,毫無仙氣。玄門也覺得這里窮困,歷來未曾聽過有仙人降生和古寶出世。南派魔教倒是不嫌棄,想涌進來占地方,但這又是東方道門和西方玄門絕對不允許的。
所以這里就成了一處三不管但都互相提防的地方,也就聚集了不少散修。
天下最大的散修聚集地在慶州,不過那里的散修無非這樣幾種人: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宗門不愿白養給送出來的;宗門難以為繼,一朝解教散伙的;凡人撞了機緣撿到遺寶自行煉氣踏上修行路的;還有的就是被散修收做了徒弟,自然繼續當散修。
這些人根子還在正道上,雖說修行艱難,但還是心向正道,安分食氣,穩當修行。
這天下第二大的散修聚集地就在這武陵山區了,這里的都是些什么人呢?
犯戒叛教的,被逐出師門的,宗門被強敵覆滅的,還有被魔教擄去煉寶煉法又千辛萬苦逃出來的,等等等等。這些人無論出身正魔,但有一點是相同的,那就是絕不愿安分守己緩慢修行的,要么有大志向在心,要么有大仇恨在身。
所以才會聚集在這亂中有序的地方,謀求機會。
不過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道門和玄門看不上這里,不想長期駐守,還想阻攔一心謀求這里的魔教,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所以這幾百年來,涌進武陵山區的魔道散修越來越多,最后再一抱團,也發展起幾家不小的勢力出來。而且這里的地勢好像就天生適合魔道生存,各種瘴氣毒蟲隨處可見,魔道在這里迅猛發展,并有越來越多的散修加入其中。
荊楚和三湘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也時常派人進山剿魔,可是魔道已經先入為主,常以地形之便圍殲進山的正道弟子。而且即便是打不過,這些魔道往各種山窟暗河里一鉆,正道也沒了辦法,現在已經有這么多散修扎根,還能清山掃蕩不成?
另外,這人一多了,自然就出現了派別,劃分了地盤。
武陵山中段有許多東西走向的水脈,是天然的分界,于是這些人就把武陵山區分作了施州和湘西兩塊地盤,施州在北,與巴蜀和荊楚交界,湘西在南,與三湘和南疆交界。
湘西的散修和魔道勢力是心向南派魔教的,與南荒關系密切,甚至很多就是南派魔教派進來的。最近隨著綠袍老祖化龍,南派魔教威勢大漲,這里的魔道勢力也就更加猖獗。
施州的散修更多,魔道勢力也有,但這些人要么是武陵山歷代傳承下來的散修,對武陵山有歸屬感,因此對涌進來挑事的南派魔教釘子很厭惡,還有些人是天南海北過來的,心底厭惡魔道作風,不想成為綠袍老祖手下的狗。
有了派別和紛爭之后,這塊地方就更亂了,到處都是刀光劍影,明爭暗斗。
而在武陵山中段充當地盤分界諸多水脈中,靠西的這一頭,有一條河流叫酉水,酉水的中段,有個叫土龍山的地方。
土龍山最近極為熱鬧,這是因為到了十年一度的水陸通衢會,這水陸通衢會也是近百年來附庸風雅的叫法。在這之前,這里就是一個坊市,每十年,武陵山區的水幫和陸幫會在此處共同舉辦一個貿易會,后面時間久了,就叫成了水陸通衢會。
這水幫和陸幫又是什么來頭呢?
這大山里雖說魚龍混雜,魔道猖獗,但也不是一天到晚打打殺殺,也是要修行的,修行需要資源,但這里的勢力小而密,散修更多,根本無法像東西兩邊的大宗那樣自給自足,資源都是通過交換和流通來的,于是這就產生了貿易。
水幫和陸幫說白了就是貿易商隊,一個走水道,一個走陸道,相應的,一個水產豐饒,一個山貨奇多。這兩個幫派非正非魔,只顧做生意,正道的東西敢買,魔道的東西也敢賣,頗有些武陵山里白玉京的味道。
土龍山這個大集市,就是這兩家建起來的,現在到了水陸通衢會召開的時間,許多山溝溝里的人和妖都出來了,往這里匯聚,盼著能淘到些心儀的寶貝。
這天日墜西山,薄暮冥冥,土龍山上數以千萬計的桐油燈籠被一一點亮,像是一條火龍,從酉水里爬出來,順著山勢一直攀到了山腰。
水幫用來馱貨的負山鱉跟飲江蟾各個都似小山大,幾乎將酉水填滿,興許是為了熱鬧,水幫的人還把這些鱉妖蟾怪綁上了彩帶明珠,但是卻讓這些妖怪看起來更嚇人了。
陸幫今日又新到了一個商隊,大青牛和盤山蜈蚣趴在河邊飲水,看樣子是渴極了,一動不動,任由陸幫的人從它們背身上卸貨。
河灘上都是大而扁的巨石,都有晾谷子的竹篾那般大,此刻已經被占滿了,石上鋪一層布,上面滿滿當當擺上貨物,這就是一個小攤了,密密麻麻的,僅僅給人留了下腳的地。
至于山上就更熱鬧了,全是依山懸建的吊腳樓,三層的都是少的,五層六層七層的,比比皆是,什么商鋪,什么賭坊,什么酒樓,只有你想不到,沒有這里沒有的。
白玉京雅致富貴,土龍山粗獷喧囂,但都是極致的熱鬧。
“嘿!你們聽說了沒有?”
山上一間酒樓,有一桌又開始胡吹海侃,起手就是慣用的話術。
“怎么了?”
馬上有人接話。
“你沒聽說啊?”
“聽說什么啊?”
“南北魁星啊!”
“沒聽說,怎么了?”
“你是湘西來的?”
“是。”
“那難怪了。”
“別賣關子了,你快說說。”
“好好好,說是有兩個道士,一個叫魁南斗,一個叫魁北辰,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兩個月前,從夔州進了施州,大殺四方,劍術厲害,法術也厲害。虎頭山的虎妖都被割了頭,數百倀鬼全給度化了,騰龍洞的血蠱門被大水灌了,石門河的千蛛崖被天降陽火燒塌了,清江蝴蝶崖的采夢娘子們被天雷劈成了灰,”
“這這這,千蛛崖的毒老太都是渡過雷劫的人物了,也沒逃出來?”
“沒有,一個沒逃出來。”
“這殺的都是惡人呀,四個名聲最臭的這是,是東邊哪家大教名宗的長老出手了?摸清楚底細沒有?”
“沒有,這兩位殺人只報了姓名,沒報家門,但聽說都很年輕。你說殺的都是名聲臭的,這不假,可我們施州名聲臭的也就這些了,你們湘西名聲臭的才多呢,尤其是那些向南辰老祖搖尾巴的。”
“害,少提他們,他們死了才好呢,湘西最近是待不下去了,我也準備搬去施州了,咱們散修嘛,去哪不是去?”
“老兄說的不錯,來一杯!”
“來!最近湘西可真是亂!”
“哦?說說,說說。”“怎么著,你沒聽說?”
“沒聽說啊。”
“你是施州來的?”
“是,害!老兄,你擱這等我呢!”
一桌子人大笑,攻守易形了。
“老兄,我錯了,我錯了,快說說。”
“哈哈,老弟莫急,且聽我道來,不過說出來你可別嚇著,說的是八大金剛中的八臂龍王要來了!”
“啊?!八臂龍王曹燼?他要來,來武陵山?他來這做什么?!”
“不知道了吧,是因為半年前,八大金剛中的陰河鬼師楊玄蠟不是死在伏霞湖嘛,所以八大金剛一直少了一個人,南辰老祖覺得不吉利,讓曹龍王來湘西招一個,補全了這名額,所以,現在湘西魔教都在獻殷勤呢!”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看來,咱們這得亂起來嘍,老兄要是想來施州,那得快些了。”
“是啊,趁著這次通衢大會,我準備多淘些東西,然后就去施州重建洞府了。”
“歡迎啊!老兄在施州有熟識的不?沒有的話可以來我們鹿樹坡,我們那現在都有上百散修了,可以搭個伙。老弟說句不好聽的,我看老兄年紀也大了,打打殺殺的交給小輩們去做吧,沒什么仇恨放不下的,我們該養養老了。”
“哎,老弟說的極是!老弟收我一個同聲蠱,等這大會散了,我定來找老弟。”
“好,好啊,我等著老兄!”
“哈哈,好,咦?”
“怎么了老兄?”
“你看。”
“怎么了,那是誰,老兄的子侄?”
“不是,你看清楚,兩個道士,年紀輕,高手氣度,桌上放著兩把劍。”
“嘶,不會是那兩個魁星?”
“哎呦老弟,你小點聲!”
“對對對,小聲,你別說,還真有點像……”
“心瞻,曹燼此人,可不好對付。”
“是,沒想到他會來。”
不遠處那一見如故的老哥倆還真沒猜錯,南北魁星此刻就在他們身邊。
這兩人在夔州待了近兩個月,淬天雷,觀大江,各自收獲都很足,但是卻再也沒撞見捕蛟的峨眉弟子。從這便能猜出來,被兩人放走的尉遲真焱三人回去后沒有透露這樁子事,沒有喊救兵。
在夔州待了兩個月后,不敢忘記除魔大事,兩人便從夔州進了武陵山,到了施州境內,打聽到當地幾股作惡的魔門,了兩個月的時間將其一一剿殺。
隨后又聽說要舉辦水陸通衢大會,這便趕了過來,想著剛好繼續深入到湘西,再伺機誅魔。
沒想到剛找個地方坐下,就聽見了有人在議論自己,更沒想到一來就聽見了一個大消息。
“峨眉,到底要做多少孽才肯罷休!”
沈照冥低聲罵了一句。
不過他這可不是無緣無故罵的,只因這曹燼成名比辛辰子還早,是一條異種的八爪蜀蛟,這蛟成道年數不多,才三境,但是因為其蛟龍身軀和異種血脈,曾屢次在峨眉四境劍修手下逃得性命,所以聲名鵲起。
不過饒是這樣的人物,也不堪峨眉三番兩次的伐蛟蕩江,所以在一次瀕死重傷后,一怒之下投了魔教,然后立即就得到綠袍老祖的賞識,并在綠袍老祖的指點下修為突飛猛進,后面數次南派魔教偷襲蜀中玄門,都是這位領的頭。
時至今日,這位在八大金剛里排名都是數一數二的,要是折算到人族,怕是有不下五洗的實力了。
“等進了湘西,一切小心為上,這會趁著大會,也得多打探打探這位的消息。”
程心瞻說。
沈照冥點點頭。
等兩人把當地的武陵藤酒、苗寨酒蟲蠱酒、清江寒酒等數十種美酒都嘗了個遍,每夜子時舉辦的唱寶會才開始,到這個點,才算到了真正熱鬧的時候。
等到寶物競唱時,圍觀叫價的聲音能飄出幾里地去。
只不過無論是對于程心瞻還是沈照冥,他們兩對逛攤市撿漏和唱寶會竟寶都是沒什么興趣的,這種窮鄉僻壤的寶貝,還能有自己宗里的好?
所以他們一來就是挑了一個熱鬧的酒樓品品當地的酒,順帶聽聽周邊人說的話,直到現在唱寶會要開始了,他們也沒挪過腳。
實話說這唱寶會辦的還是挺熱鬧,在酉水河灘上空、土龍山吊腳樓外,祭起了一座寶光四射的九層浮空琉璃塔,琉璃塔八面開窗,又晶瑩剔透,讓各個方向的人都能看清楚里面的東西。
塔里每層都琳瑯滿目擺著許多寶貝,又有俊男美女主持競唱,把場面烘得極為熱鬧。
一番場面話后,這競唱就開始了,從底層到高層,一件一件寶貝被道出來歷,標好價碼,隨即叫價聲便如一股股浪潮,直沖天上,把云霧都趕跑了,露出了圓圓的月亮懸在塔尖,使得這座寶塔更加流光溢彩。
“《凈明三劫指》,豫章凈明派的法術,一指可截江斷流,請諸位叫價。”
正在品酒碰杯的兩人突然一愣。
這下,好像無法置身事外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