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麻地,一間茶餐廳。
黎智斌面色陰沉的掛斷電話,把大哥大放進包里,起身跟伙計們告辭:“有點事情去處理一下。”
“歡喜,阿鄭,你們倆個跟我來。”
兩名警員,穿著便裝,跟著起身,出聲答道:“yes,sir!”
余下的伙計們,紛紛開口:“黎sir,什么事呀?”
“一起行動嗎?”
黎智斌緩緩搖頭:“沒什么大事,你們留下慢慢吃,盛叔,買單。”
老板手拿賬單,笑呵呵地走上前寒暄:“黎sir,煲仔飯要好了,送你一份路上食呀?”
“用唔著,多謝阿叔。”
黎智斌掏出鈔票,匆匆離去,在場的伙計們一臉訝然。
連平日最不著調的阿頭都趕死趕活。
麻煩只怕不小。
四海酒樓,三層,龍騰四海包廂。
醫生穿著花衫,腳踩拖鞋,跟兩位號碼幫的叔父一起進門。
兩位叔父名叫“炸膛”和“靈車超”,前者曾是號碼幫的貼身槍手,后者是孝字堆經營白粉生意的猛人。
二位都已退出江湖已久,閑賦在家,靠號碼幫二朝元老的輩分。
常在各字堆之間,做點出面說項,居中調節的營生。
醫生請他們到家飲茶,是希望二人能幫忙出面,請神仙棠來談一談拆銷冰毒的事。
想到,正聊著,神仙棠便打電話來請,上門的馬仔傻輝便帶著一幫槍手。
炸膛見神仙棠一個人坐在包廂里,西裝革履,端坐主位,抽著雪茄,臉上卻沒一絲笑容。
當即明白是場鴻門宴,連忙收起嘴,把臺詞吞落肚,省得惹火上身。
醫生暼向兩名叔父一眼,暗罵聲老骨頭,拉開門口的一張椅子,和神仙棠面對面隔臺相坐。
只見他翹起二郎腿,掏點火,一氣呵成,再吹著煙道:“阿棠,特意把我從藍田請到九龍城,不會單單請我吃一頓飯吧?”
爆漿帶著幾名槍手在門外,德字堆算有一點底氣。
尹照棠摘下雪茄,卻不給半分面子,直言道:“你手下有叫林國光的差佬,交出來,今天我請你吃飯。”
醫生皺起眉頭:“你什么意思。”
“別裝傻,就系這個人!”他把一疊照片扔出去,靠著椅背,囂張地道:“他跟我有仇,交出來!”
當林國光的照片出現時,還料不到野仔跟德字堆的合作,有人在暗地穿針引線,江湖算是白混。
雖然,有可能林國光只是討一口江湖飯吃,誠心跟他作對的意思,但是世間沒那么多巧合。
他跟林國光屬于私仇,不是公事,不用講公道,可以直接下手處理。
可醫生在見到照片之后,卻猛地砸桌面,激動的叫道:“挑那星,神仙棠,你個王八蛋,監視我啊!”
這幾張照片距離他在平田邨的貨倉已經很近,不由令他火大。可在他砸桌的時候,兩名守在屋內的刑堂兄弟,立即撲身上前,死死將他摁住。
傻輝掏槍捅進他嘴中,掙扎中,連捅幾下,捅得醫生牙齦暴血。
“再叫,再叫!”
“再叫老子一槍打爆你頭!”傻輝臉色通紅,雙目布滿血絲,情緒比醫生更激動。
門口,爆漿帶的德字堆槍手,拔出手槍,看著面前幾名手持五六式步槍的忠義槍手,臉色十分難看。
炸膛強撐場面,連忙站出來打圓場,帶著幾分討饒之色:“尹生,尹生,有話好談,一個衰仔而已。”
“交不交人可以談,用不著掏火器吧。在酒樓響槍,肯定要交人出來頂賬,不值得啦。”
靈車超頻頻點頭:“是呀,何況,醫生系我們號碼幫的字堆大佬,不看僧面看佛面,打狗都要看主人。”
“忠義堂再紅,不能不給葛生面子吧?”
尹照棠用手指向靈車超:“老子跟太子葛不混一邊的,他賣我面子,我才記他人情。”
靈車超面色惱怒,卻不敢再拱火。
尹照棠道:“最后問一次,交不交人!”
醫生嘴里的槍被拿出來,喘著粗氣,咬牙硬扛:“給我一個理由,憑什么要交人!”
如果系一個無關緊要的小弟,交就交了,可差佬光是白粉線的負責人,不做任何交接,把人交出去。
花大力氣打通的白粉線,起碼荒廢大半,再想打通,得親自帶人去金三角,冒著生命危險,生死難料。
德字堆輸不起!
神仙棠用這么手段搶市場,一樣讓他不滿,心底暗暗發誓,今天能活著回去,一定要干掉神仙棠。
“憑什么交人,就憑他得罪過我,我說過,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不把我的話當回事,該不該死?”尹照棠話道。
炸膛了解醫生是個喪良心的貨色,死保差佬光肯定有原因,出聲道:“尹生,就算交人也該給醫生一點時間,叫醫生處理好公司的事,親自把人交出來。”
醫生突然拍桌暴吼:“不交,有種一槍干掉我,跟號碼幫開戰。想逼我放棄走粉,生意全給你做啊?”
“不可能,唔唔.”
傻輝重新把槍塞了回去,還用槍口在嘴里用力攪動,痛得醫生面色慘白,不斷反嘔,插進喉眼,真系很深。
看得炸膛、靈車超眼皮直跳,不忍相看。
但尹照棠卻神情微變,意識到不對,抬手叫傻輝把人放開,出聲問道:“我做什么生意?”
醫生滑落餐桌,跪在地上,干嘔兩聲,嘶聲道:“冰,你賣冰”
“你瞞天過海,都瞞不住有心人,跟差佬合作,捅爆我們貨倉,讓白粉缺貨漲價,趁機銷自己的冰。”
“神仙棠,你媽的。”
傻輝見他罵人,揚起右腿,一記正蹬砸他面門。
“干!”
醫生捂臉慘叫。
尹照棠坐低抽雪茄,饒有興趣地問道:“邊個說我賣冰?”
醫生道:“你給港島幾個和字頭出貨,我在和永順有線人!”
尹照棠笑出聲來:“傻佬一個,今天我讓你死個明白,牛強,請和永順的話事人來酒樓。”
“還有誰可以作證?”
醫生再報三個字頭:“和興發、和樂昌、和義勇!”
尹照棠舉起杯子,飲茶下口:“請他們一起來,大家面對面把事情講清楚。”
“是,大佬。”牛強鞠躬應命,以他刑堂紅棍的身份,去請四個小字頭坐館,可謂給足尊重。
和永順坐館“老鬼”,和興發坐館“白頭翁”,和樂昌坐館“瘦骨強”,和義勇坐館“阿健”收到消息,不敢怠慢,帶上保鏢,搭車趕到九龍城。
他們前腳停好車剛上樓,后腳黎智斌帶著歡喜和阿鄭趕到。三人關上車門,胸前掛著證件,腰上竟綁著槍袋,掛著火器。
每個人都神情鄭重,顯然回差館取完武器后,都得知來九龍城是趕赴一場鴻門宴。
事關整組人的前途,鴻門宴不得不赴,最好是能低調解決。
黎智斌踏步登上朱紅木漆的旋轉臺階,來到三層走廊時,一下就注意到門前站著十幾名江湖人的包廂。
這伙江湖人穿著打扮各異,分成好幾伙,他依稀能認得幾人,但每個都腰間鼓鼓,夾帶短狗。
古惑仔們也把目光焦距在三位一身官氣的阿sir身上,四名穿著西裝的槍手似乎想上前攔住他們。
黎智斌卻提前舉起證件,出聲道:“旺角差館黎智斌,神仙棠的朋友,麻煩各位讓一讓。”
槍手們真讓出條道,讓黎智斌三人進入包廂。
在見到尹照棠、醫生、靈車超、白頭翁、老鬼一共八人正圍坐圓桌,品茗聊天,看上去一團和氣后。
黎智斌心頭咯噔一聲,暗道不妙,笑著拉開椅子:“尹生,都已經聊完啦?”
傻輝一腳把椅子撩倒,輕蔑地道:“讓你坐下了?”
醫生手上正拿著毛巾,冰敷著傷口,眼神帶著兇戾。
“聊完了,你的好兄弟阿光,在外邊傳我賣冰毒,想挑唆老忠跟號碼幫開片,真系有心機啊。”
“當初,我念在你的面子上,放過那個衰仔一條命。今天,你該還我一個面子了吧?”尹照棠語氣不愉,出聲問道。
桌邊八人齊齊盯著三個差人,歡喜心頭發慌,不自覺拿手搭槍,阿鄭表情緊張,湊近阿頭兩步。
黎智斌喉嚨干啞,張口答道:“是!”
這個面子不還,姑且不談林國光的事,他跟神仙棠僅有一點點交情都要泡湯。那時,事情將更不好談。
“你認,那就問題。姓林的衰仔住在平田邨A座1312單元,幫我把他帶來酒樓。”尹照棠命令道。
黎智斌深吸口氣:“找幾個證人給我,我才好寫報告,否則,伙計們不好干活。”
尹照棠回絕道:“寫什么報告?”
“我要活的!”
黎智斌攥緊拳頭,幾乎用哀求的語氣:“尹生.”
“別開口!”
“開口的話,我自己做叫人做事!”尹照棠立即打斷。
黎智斌內心幾經掙扎,終是長吁口氣:“好,給我點時間。”
“這餐飯,我們會慢慢食,給夠你時間。”尹照棠拾起筷子,加一塊切好的糖心鮑,一口塞進嘴里。
早有槍手在平田邨盯住差佬光,沒人安排快艇,也別想跑出港島。
此時,差佬光坐在家中的沙發上,捧著一盆煮泡面,穿著汗衫,正在看港島小姐的選秀節目。
只見他看的神情專注,大口吃面,面湯灑落地上。
左肩相近的位置,露出兩個孔狀疤痕,表皮很新,和黝黑的皮膚形成鮮明對比。
正是前往金三角時留下的槍傷。
離開警隊后,他回到藍田鄉下,找到曾是同學的“醫生”,加入號碼幫的德字堆。
作為從屋邨考出頭的年輕警員,差佬光一度是老師,家人和朋友的驕傲。
小時候常被古惑仔欺辱的經歷,造就他疾惡如仇的性格。
中學最好的朋友,因為不交保護費,被古惑仔打到癱瘓。那時起,差佬光就暗暗發誓,要考警校,拿起槍,掃滅黑社會。
可是社會黑,才有黑社會。
港英鬼佬治理下的港島,根本不是一個正常的社會。整個世界都是灰暗的色彩,怎容許個性鮮明的人存在?
他在警隊處處碰壁,直到有黎sir提攜,仕途才漸漸有起色。但在被警隊掃地出門后,他徹底發現做好人,好報,想報仇,要做最惡的那一個!
天氣微涼,傷口隱隱作痛。
差佬光狼吞虎咽解決掉一餐,起身走向洗碗槽,目光瞥見墻角掛的閉路電視,神色驟變。
他連忙丟掉碗筷,沖到沙發旁,掀開布墊,掏出一支黑星手槍。
暗格里,還堆著AK47的零部件,和幾匣子彈,但由于來不及組裝,還是黑星手槍最實用。
當黎智斌帶著兩名伙計,躡手躡腳來到門口,打算用鐵鉗剪斷大門時,砰砰,已穿破里間木門,擦著二人臉頰,打在背后的墻上。
黎智斌連忙閃避,嚇得滿頭大汗。譚歡喜雙腿發軟,癱坐在地。阿鄭捂著耳朵,手指間滿是鮮血,嘶聲叫道:“啊,干!”
“我中槍了!”
黎智斌表情緊張,張口大吼:“阿光,系我啊,黎智斌。”
上門捉毒販風險巨大,叫黎智斌帶人沖,是神仙棠有心設計。黎智斌心中有數,在上樓前臨時上報長官,把開槍的理由找好。
同時,他請老忠的槍手配合,守住下樓,希望能打一個時間差,把人帶去給神仙棠。
房間里,林國光雙手握槍,眼神驚詫,驚叫道:“黎sir,你點解來了?”
黎智斌見偷襲破門的計劃破產,扯了個謊,低聲道:“總區掃毒科的人盯上你了,我帶阿鄭和歡喜來帶你走先。”
“配合我們,路上放你走!”
這種低級謊言,不可能唬的到人,但只要叫林國光相信是警隊行動,那么,林國光大概率會選擇走。
而不是殊死抵抗,和他們拼命。
果然,林國光得到錯誤信息,心生退意,出聲道:“黎sir,你要是有心,留點時間給我。”
他把一個衣架掛在門口,弄出聲響,警告道:“門后有雷,不要進來。”
“阿光,你行錯路了!”
“不要越走越黑。”黎智斌喊道。
林國光匆忙把步槍收拾進背包,帶上幾捆現金,拉開窗戶,大步跨向對面樓棟的窗臺。
屋邨里樓宇相鄰很緊,部分樓棟角度特殊,窗戶幾乎是面對面,只有半米距離。
林國光特意選的單位,把兩邊都租下,推窗時叫道:“珍珍,珍珍。”
里面無人答應,他便一腳把窗戶踹爆。
昏暗的房間里,一道陽光斜照,塵影飛揚。
珍珍的女兒阿研正在廚房煮掛面,見到林國光爬進窗戶,麻木的臉上,露出一縷微笑:“阿叔!”
林國光落在客廳里,招手叫阿研過來,摸摸她頭問道:“你媽媽呢?”
“媽媽生病了,我煮面給她吃。”阿研乖巧的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