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燈昏暗,尸體猙獰,刺鼻血腥縈繞室內。
面對眼前血腥的場景,謝靈運面色如常,說:“胡虜妖魔之說,著實太過縹緲。古籍有云,胡虜有薩滿巫師,胡虜武士修行皆飲法水。或許法水正是胡虜力大殘暴的源泉。”
“也有道理。”
胡虜又稱作雜胡,一些有妖族血統,有些或許沒有。
法水可能是胡虜的丹道,畢竟丹道和內力也不是憑空而來,而是有著上古遺留。
胡虜所在的北方大漠,在古代傳說中是妖魔匯聚之地。
薩滿舉行儀式所用的法水,或許是含有古代妖魔血液的物質。
梁岳想到曾經的蛟龍血以及越王允常,越王允常服用蛟龍血,獲得力大無窮的神力。
興許胡人亦是如此。
胡人總是從莫名其妙的苦寒之地發跡,興盛一段時間之后滅亡。
可能與那種物質有關系。
如今胡虜學了漢人的內功,兩者加持之下,反而高手如云。
一切的源頭,還是胡虜學了漢人的學問。
“看來胡虜確實不能教化。”梁岳對謝靈運說道。
“確實如此。”謝靈運深以為然。
兩人徒步行走官道。
與繁華三吳相比,此地略顯蕭條。
隨著戰事深入,南燕對民間的剝削加劇,引起更大的蕭條。
謝靈運不再吊兒郎當,亦是面色凝重,不忍看之。
“啊!!”
忽然,一聲痛呼驚醒了兩人。
兩人對視一眼,奔向叫聲傳出之地。
一處民宅。
五六歲的童子倒在血泊當中,遍體鱗傷,血流如注,男人最重要的那根東西被割去。
身側不遠處、父母死不瞑目倒在血泊,兩名鮮卑士兵正一臉獰笑,對自己的姐姐欲行不軌。
“住手!狗胡虜!!”
姐姐越是反抗,胡虜越是高興。
“小娘子乖乖聽話,不然本官殺了你弟!”
果然,此言一出,才八歲的女子止住哭聲,不敢再反抗。
“姐姐……不要……”男孩有氣無力道。
他兩眼無神望著天空,無力祈求上蒼保佑。
此時,大門推開,寒光一閃。
砰砰……
兩顆大好頭顱落地,鮮血直噴房頂。
男孩意識模糊之際,只見一人影緩緩走來。
白袍玄冠,面白儒雅,氣質令人如沐春風,男孩深刻牢記。
不知多久,在一處深山老林,男孩漸漸蘇醒,身上的傷疤已經愈合,姐姐換上了干凈的衣裳。
梁岳與謝靈運在河邊架起篝火,野雞烤得滋滋冒油,香氣撲鼻。
看到男孩醒來,梁岳轉頭問道:
“你們叫什么名字?”
“我叫宗憐,他是我弟弟。”女孩說道。
“……宗愛。”男孩不太敢說話。
“好名字……烤雞再翻一個面。”梁岳一邊說著,一邊指揮謝靈運。
女孩宗憐向弟弟使了個眼色,兩人同時向梁岳和謝靈運下跪。
“萬謝恩公救命!”
梁岳無所謂擺擺手,說:“不必多禮。”
“敢問恩公高姓大名?”姐姐宗憐抬頭詢問。
“免貴姓梁,單名一個岳字,南方會稽人,你們二人若是無事,不如跟我到南方吧。”
梁岳看著被閹了的男孩,心中甚是同情。
“多謝恩公!”
女孩情商很高,順桿子答應下來。
唯有弟弟宗愛沉默不語,良久才道:“我不回去,我要留在這里為父母報仇。”
“很快就能報了,劉大都督大軍即將襲來,燕國慕容超命不久矣。”謝靈運忽然開口。
“不,我要天下胡虜死!!”男孩用堅決的語氣說出此語,在場眾人并未覺得好笑,反而感到一種刻苦仇恨。
謝靈運苦笑一聲,說:“誰都想讓胡虜死,可惜無能為力。”
桓溫、桓玄、謝安、謝玄……北方人口是南方數倍,即便是英武不凡的劉裕,也面臨著兵力不足的難題。
以南征北,乃是千古難題。
門閥無能,只想偏安,如果他們有能力,也不會從北方滾到南方。
畢竟在北方時,他們本就治理不好國家,總不可能到了南方,一下子就變得勵精圖治。
“一定能做到的。”宗愛撲通一聲跪下,不斷朝著梁岳磕頭。
“請前輩教我神功!我來刺殺胡虜首領!”
梁岳搖頭失笑,說:“且不說你如何突破重圍刺殺胡虜君主,刺殺后呢?其他胡虜原地消失了嗎?”
“……”宗愛被梁岳這句話噎得半天說不出話。
“過來吃東西。”梁岳不再追究,而是招呼眾人過來吃飯。
刺殺君主難度太高,刺殺幾個將軍還是可以的,但將軍也有武藝,說不定比刺殺者更高,再加上有看守的護衛,想要神不知鬼不覺殺絕對方,難度不是一般的高。
面臨著諸法衰老的困擾,梁岳只想解決生命下半段的護道問題。
一只野雞不夠吃,梁岳又用金針之法,在岸邊射幾條魚。
宗愛看得眼睛都直了,有心開口求學,又因恩公拒絕過一次,生怕唐突,于是硬生生憋住,不敢再開口。
誰知梁岳話鋒一轉,說:“想學倒是可以,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恩公請說,我們姐弟哪怕做牛做馬,也會報答恩公。”
宗憐拉著弟弟的手說道。
“以后幫我收集北地道法情報,尤其是方仙道,如何?”
“方仙道……”
兩人不知方仙道是何意,不過既然是收集情報,以后得知方仙道的消息,那就告知便是。
梁岳吃完東西,拍手起身道:“跟上,路上我教爾等修煉之法。”
“是,師父!”
姐弟倆異口同聲道。
此后,兩人身邊跟著兩個小不點。
梁岳游歷齊魯之地,路上見到落單的胡虜,偶爾也殺之。
清晨,霧已散去,公雞鳴叫,晨光初綻,萬物喚醒。
官道兩旁,灌木叢生。
噠噠……。
此時,一隊鮮卑胡虜騎馬飛奔,濺起一路煙塵。
草叢內,趴著一個五六歲的孩子,孩子長相陰柔,目光流露出一絲狠辣。
鮮卑馬隊行到宗愛身側時。
嗖!!
宗愛手腕一翻,右掌夾著五根鋼針,鋼針飛射而出。
“不好!”
鮮卑隊長察覺危險,汗毛豎起,下意識躲避,躲過兩根射向頭部的鋼針,剩下三根鋼針還是刺穿了他的心臟。
撲通!
尸體倒地。
鮮卑說著聽不懂的胡語,宗愛早已人去樓空。
宗愛腳步飛快,興奮地在林中穿行。
金針法和純陽功終于修煉成功,目前已有暗殺鮮卑隊長的能力。
他迫不及待要將這個消息告訴師父和姐姐。
密林蔥郁,山間溪流潺潺,池水清澈見底,小魚小蝦宛如憑空遨游。
溪邊。
姐姐宗憐練著司馬散手,謝靈運靠著樹梢打盹,梁岳翻閱著一本名為六壬仙法的秘籍。
六壬仙法其實是一系列治病巫術,肚痛腳痛、止血化骨、救急暈倒、蛇蟲所蜇……。
此為真法,倒也有點用處。
梁岳抬起頭,看向宗愛,笑道:“怎么了?”
“我殺了鮮卑胡虜!”
“干得不錯。”梁岳隨口夸贊,“但不要自滿,你現在才是下品武士。”
“是!”
南燕國廣固城。
此地為慕容鮮卑首都,國主名為慕容超。
烽火連天,旌旗蔽日。
“報!南蠻檀道濟部、王鎮惡部率軍殺來!報!小隊斥候接連遭受不明暗殺!”
“報!秦國援兵被檀韶部所阻!”
年輕的鮮卑皇帝站在城頭,面無表情,望著潰敗如山的大軍。
此時此刻,再多的謀略已無作用。
看著猙獰的晉兵,慕容超冷冷一笑,道:“漢人小兒,吾鮮卑還有大魏,北伐大夢,斷不能成!”
詛咒也好,自我安慰也罷。
依然阻擋不了大軍的腳步。
“殺!”
檀道濟面色猙獰,臉上滿是胡虜血污,沖進亂陣,殺傷無數。
“城門破了!!”
城門已破,燕國滅亡。
城頭之上,慕容超手持寶劍,死戰不退。
“好虜酋!!”
檀道濟上前數步,長槊挑飛鮮卑主大好頭顱。
僅此一戰,山東魯地全境拿下。
鮮卑城破,屠光胡虜。
不遠處的角落,宗愛看到這一幕,心中暢快無比,道:“鮮卑要滅了。”
“難。”梁岳不太看好,“慕容鮮卑不過占據青、兗二州,拓跋鮮卑占據天下膏腴之地,人口與錢糧皆勝晉國,拓跋鮮卑國力上升,除非他們陷入內亂。”
“內亂……”
大軍入城。
劉裕意氣風發。
擊退秦軍、魏軍、殲滅燕國斬殺虜酋,這是何等功績。
“接下來,我們直取冀州、進攻中原、乃至拿下關中,恢復兩京!”劉裕意氣風發道。
除了寥寥幾個嫡系答應,其他人默不作聲,面面相覷。
良久,才有人說:“我們的軍隊已經累了,部曲所剩無幾,戰士也都想家了,大將軍退兵吧,改日再來。”
“是啊,再伐下去沒有意義。”
劉裕沉默下來,環視周圍眾人。
北伐對于江南大族而言沒有意義,不過是消耗自己的力量。
他們以為劉裕只想借助北伐建立威望,然后順利篡位,他們為了家族榮華富貴,這才盡心賣力。
誰知還要打,不僅要打,還要打難度更高的關中長安。
“敢言退縮者,斬!!”
“是!”眾人無奈聽令。
暗流涌動。
大軍回營的過程之中。
正好遇見梁岳等人。
“三弟?你怎么來了?”
驟然見到三弟,劉裕感慨萬分。
三弟好似當年,一成不變。
“大哥,我出來辦點事。”
角落無人,唯有兄弟二人。
劉裕沉默片刻,說:“三弟,大哥今年五十二歲,你覺得還能稱帝嗎?”
“可以稱,不過我建議大哥學曹操,打著天子旗號,統合各方,逐漸梳理內部,直到北伐功成。稱帝之事交給義符。”
劉裕沉默不語。
一行人在軍營住了一晚。
次日清晨,大軍開拔。
“三弟,保重!”
人過中年,事業有成,無數利益交織,唯有兩人懷有當初最真摯的兄弟之情。
劉裕騎著紅鬃烈馬,逆著金光消失在盡頭。
梁岳佇立樹下,久久不能回神。
人生南北多歧路,我向瀟湘君向秦。
到了這個地步,已經不是梁岳所能干涉的。
他除了在劉裕發家時助力頗多,往后的歲月,基本是劉裕獨自創業,冒著身死族滅的危機,一步步向前。
“太平,真會到來嗎?”
自從知道胡虜可能是妖族,梁岳明白這些時不時從窮山惡水冒出來的胡虜,很可能是漢人千年大敵。
天地奧秘太多,世上不僅僅只有自己一個聰明人。
“算了,歸去。”
梁岳對眾人說道。
宗愛此刻駐足不前,說道:“師父,你去吧,我不走了。”
“你要留在此地?”
“對。”姐姐宗憐也說道。
“也行,以后不要荒廢內功修行,靈運,我們走!”
兩匹馬前往南方。
兩人目送師父離開。
年末,魏國清河王身邊多了一個名為宗愛的小太監。
會稽郡。
將近一年的時間,梁岳兩人又回此地。
進入塢堡,管家鮑乾前來匯報。
“塢主,張文之前輩快不行了。”
眾人將梁岳帶到張文之身邊。
張文之渾濁老眼看了梁岳一眼,笑道:“老夫走了。”
“慢走。”
說罷,張文之闔上雙眼,享年八十九歲,埋葬后山。
山下,涼亭中,暖風習習,人已蒼老。
相處二十年,梁岳早已將張文之當成家人。
面對他們的離去,梁岳心境與以往截然不同。
梁岳回到梧桐園。
年到四十的妻子,風華漸漸散去。
“我們要抓住青春年華,準備游歷天下!”
“哼,你老是這么說,也不見真的出去!”祝英臺知道丈夫又在畫餅,不禁白了他一眼。
“很快了。”梁岳轉頭看向兒子,“來,兒子,我教你大周天純陽功,你定能練出絕學!!”
“是,老爹!”
夜晚,梁岳回到蓬萊丹室。
見活蹦亂跳的司馬道子,他不禁驚訝道:“你還活著?”
“廢話,這不是有辟谷丹嗎”
時光飛逝。
北伐大軍攻破洛陽,收復河南,劉裕不顧眾人勸阻,執意攻擊關中。
與秦國姚興展開漫長拉鋸戰,數次大敗秦軍,秦國國力大減,晉朝耗資頗多。
四年后,義熙九年(413年)。
這一年,梁岳四十七歲。
劉裕終于還是選擇稱帝,先是封為宋王,隨后開始禪讓。
建康城。
“我以洛水為誓,晉帝禪讓之后,保證司馬一族富貴。”
劉裕說道。
文武群臣,侍從太監,更有樂師演奏絲竹管弦。
跟著劉裕一派的人,通通獲得階級躍遷,一下子從寒門變成高門。
劉裕登上帝位,百感交集。
出身寒門,奮斗多年,終于在五十四歲這年登臨帝位。
望著這幫兄弟,恍惚之間,他似乎看到了他們成為新的門閥,功名利祿,門戶私計……
南朝第一個王朝宋朝建立,建元永初。
眾人反應不一。
林堅為了大哥而高興,也為自己而高興,當年的眼光,總算沒錯。
蘭陵蕭宏之想起了自己的外孫義隆。
檀道濟沒想這么多,以后有仗打就行,男兒應在戰場建功立業。
徐羨之仰天長嘆,此乃平天下之策的勝利。
檀韶、劉穆之、高門大族反應不一。
太子劉義符面帶笑容,心道:“鶴云,祚兒,我們的盛世來了。”
人群之中,梁岳又再次見證了歷史。
歷史厚重滄桑,滔滔大勢裹著眾人向前。
二十多年的奮斗,終于有了結果。
“是時候離開了。”梁岳笑道。
他明白萬物終將消亡,皆有曲終人散之時。
帝王將相的皇圖霸業,才子佳人的絕代風華,也會隨著歲月煙消云散。
興也勃焉,亡也忽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