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始元年。
七年時光,緩慢流逝。
這一年,梁岳四十歲,玉蠶纏繞四十圈。
八十年命格,已然過半。
會稽山陰,青山之畔,柳莊依舊是世外桃源,不與外界爭端。
梧桐園,陽光穿透樹蔭,照得人臉龐發熱,無憂無慮。
梁岳依舊躺在原先躺椅之上。
歲月并未在他的臉上留下任何痕跡,妻子祝英臺三十七歲,內功小成,雖無戰斗經驗,但也能保養容顏,歲月不老。
青山園外。
此時來了一對男女,男的身材健碩,眼角帶著淡淡疤痕。
女的留著單馬尾,英姿颯爽。
兩人正是劉玨檀道濟夫婦,兩人身后跟著四五歲的小男孩。
時隔一年,再次回到柳莊。
檀道濟蹲下身子,小聲對兒子說道,“虎臣,這就是父親成長的地方。”
兩人看著從小到大成長的地方,內心無限感慨。
“柳莊向來都是這幅模樣,哎,好似回到當年。”
劉玨笑道:“并非如此,當年我和祖母、叔父住的地方很破。”
“很破?”檀虎臣冒著鼻涕,問道,“那不是不快樂了?”
“不,那是很快樂的時光。”劉玨摸了摸兒子的腦袋。
塢堡門口,守門的部曲老了不少,看到是檀道濟等人過來,也沒有盤問,直接開了門。
一路來到梧桐園。
春光熹微,水池清澈。
謝玄依舊高高在上,白袍白發,吹著料峭春風。
十二歲的梁景明與其父有三成相似,此刻正艱難認字,充當教書先生的青年謝靈運氣得搖頭晃腦。
“天下才共一石,你梁景明倒欠一斗!”
梁鶴云亭亭玉立,在師父謝玄偶爾兩句指點下,調整招式角度。
“玨兒姐,你們來啦?稍等片刻,我叫醒父親!”
她來到父親面前,呼喚良久,語氣漸漸有些焦急。
“娘,你看看爹,故意裝睡!”
話音剛落,梁岳悠然醒來,氣道:“鶴云,不讓老人睡覺是吧?”
“老人?你看你哪老了?”梁鶴云沒好氣道。
“書上說人活七十古來稀,爹算半個老人吧。”梁景明略微思索,說道。
“你小子就會咒你父親!”
梁岳哭笑不得,兒子情商略微有點低,不過好處是人比較踏實。
“好了好了,別跟小輩計較。”祝英臺捂嘴輕笑。
一番插科打諢,梁岳這才看向檀道濟,說:“道濟,這次來是為何事?”
“塢主,在下打算卸任長樂派主之職。”
檀道濟眼神堅定,當了十余年派主,兢兢業業,遵循塢主囑咐,不擔任一官半職。
如今梁鶴云成長,已有高手之相,他是時候功成身退,搏一搏自家功名富貴。
“道濟哥!”梁鶴云驚呼。
其他人打算勸說,梁岳忽然笑道:“好,接下來你打算干什么?”
“征戰沙場,討伐奸臣、北伐胡虜。”
去年,司馬德宗醉酒而死,司馬道子登基稱帝,建元建始。
今年年初,桓氏吞并盟友勢力,統合荊州、揚州、益州、交州、寧州等勢力攻入建康,控制司馬道子。
桓氏數十年的努力,終于化為實權。
劉裕被推為盟主,正圍繞各地進行作戰。
一時間,戰火紛飛。
檀道濟素有一顆名將之心,怎能愿意錯過此等盛事。
說罷,他將懷仁劍與懷義刀鄭重交到梁鶴云手里。
“我?”梁鶴云有些錯愕。
“沒錯,就是你。”梁岳說道,隨即又看向檀道濟,“道濟,你小時候優柔寡斷,如今磨煉出來了,你已有做大事堅決的本事,放手去做吧。”
“是!”
得到梁岳的評語,檀道濟信心大增。
“回去吧。”梁岳擺擺手。
檀道濟恍惚失神。
是啊,自己今日算是徹底獨立出去,如兄長檀韶、徐羨之、許凈明那般……
“謝塢主栽培!”
檀道濟與妻兒下跪行禮,隨后蕭然離去。
梁鶴云此刻才反應過來。
“我現在是派主了?”梁鶴云目光變得堅定起來,說,“爹,我一定將長樂派發揚光大!去也!”
梁鶴云縱身一躍數丈,踩著樹梢飄然離去,一身深厚純陽內功修為,可見一斑。
“小心點!”祝英臺高喊道,無論什么時候,母親眼里的孩子始終是孩子。
謝玄在樹梢之上,見狀不由得感慨,道:“年輕人總是希望建功立業,哎,讓老夫想起當年啊。”
說罷,眼神若有若無掃向一旁的謝靈運。
謝靈運脖子一縮,似乎覺得衣領有些涼颼颼的。
此時,兩輛牛車行駛而來。
部曲下車匯報,道:“塢主,這是檀大哥送來的典籍。”
“嗯,放著就好。”梁岳輕輕點頭,表示知道了。
劉裕經營地方,對地方把握更加深入,所獲典籍浩瀚如煙海,線索更是亂七八糟。
“要有個人幫忙整理記錄就好了。”
梁岳環視四周。
謝玄肯定不行,梁景明估計干不了這般復雜的活,英臺做自己喜歡的事即可。
思來想去,唯有謝靈運了。
方才還覺得消停一點的謝靈運忽又感覺一陣冷風吹來。
“靈運,叔父有一個任務給你干。”
謝靈運放下手中的書本,硬生生擠出一副冷硬的笑容,道:“叔父何事吩咐?在下才疏學淺,恐怕不能肩負重任。”
“哼。”謝玄冷哼一聲,“白吃白喝這么多年,讓你做就做,廢什么話!”
謝靈運最怕他這個爺爺,于是話鋒一轉,笑道:“若是在能力范圍之內,在下義不容辭!”
梁岳起身,來回踱步,道:“不麻煩,我打算創建一個門派。”
“我不收徒!”
“收不收隨你,日后隨便找一個傳人傳下去即可。”
謝靈運眼前一亮,道:“這個好,此門派叫什么?主要干什么?”
此時,梁岳站定。
微風拂過梧桐楊柳,吹皺一池春水。
梁岳目光灼灼,好似穿透歲月滄桑,歷久彌新。
“名為逍遙派,尋找歷史,記錄歷史。”
“逍遙派?名字不錯。”謝靈運不再嬉皮笑臉,稍微正經起來,“記錄歷史,尋找歷史,豈不是一個史官?此事或許不太輕松。”
“隨你心意記錄即可,最主要是尋找歷史,先把這些典籍整理一下。”
謝靈運臉上綻放笑容,道:“那我記錄身邊之人,做一個有感情的史官,必是無比快樂之事。”
旁觀歷史,逍遙自在。
此派名字倒也符合題目。
烈日炎炎,年輕的謝靈運笑容帶著對未來的期盼。
“快樂?”
梁岳望著這小子,低聲自語道:“或許會快樂吧。”
夜晚。
蓬萊丹室之內。
梁岳身披大氅,身前放著長明燈。
盤膝而坐,閉目修行。
真氣宛如星云,在體內運轉周天。
元神好似縮小版的自己,五心朝天,雙眸緊閉。
看不見的玉蠶趴在丹田內,吐納內力,生成真氣。
梁岳心念一動,停掉玉蠶,任由真氣自行循環,不借助外部力量。
可以見得,真氣運轉周天時,有一股冥冥中的吸力吞噬體內生機。
“這就是衰退征兆嗎?怪不得這幾年真氣進展緩慢。”梁岳心想。
修行到一定程度,人的身體開始老化,真氣會自動循環修復體內毛病,免得像凡人一般老邁多病。
這種循環需要吸收外界靈氣,靈氣不足,反而會反噬自身真氣,真氣不足又吞噬自身生機。
這便是劉安所說的衰退、衰老。
現在這個程度不至于讓自己衰退,稍微補點內力即可補足。
將來隨著年齡增長,估計會有更快的衰老,吞噬更多內力。
“但我有玉蠶吞噬內力補足真氣,不至于像劉安那般五十多歲蒼老衰敗,撐到八十歲應當沒問題。”
內力的虧空需要大量的丹藥補足。但只要形成循環,體內有真氣、內力,再加上法寶和部曲門派,護道總是沒問題的。
梁岳做好完全的準備。
“不過,是時候積極一點,為下一世尸解作準備了。”
梁岳目光深遠。
四十歲開始準備后事,他的目光也算超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