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執安眼前的這把血色長刀閃爍著清幽的光輝。
徐風卻頭懸寶刀,就站在陳執安不遠處,向陳執安恭敬下拜。
他的聲音擲地有聲,眼中毫無懼色,眼神平靜,就仿佛在說一件與他毫不相關的事。
可他明明是想要請陳執安殺他……
陳執安盤膝坐在山巔上,他的神蘊流轉,感知著徐風去身上綻放出來的氣魄,感知著那把血色長刀的鋒銳。
他面不改色,直視著眼前的中年人。
他專程走了一遭河上州,前來截殺這位謝明赫麾下的七尾大將,原以為等到此人現身,會有一場鏖戰,會有一場殺戮。
可事情的走向,卻并不如他猜測一般。
陳執安眼神輕動,抬起一只手來,做出相請的手勢,示意徐風去入座。
徐風去終究直起腰來,想了想,與陳執安相對而坐。
陳執安為他倒了一杯酒,詢問道:“我不知前輩來歷,也不知謝作梁的謀劃,更不知何為因果錨。
我是為了殺前輩而來,前輩倘若想我動手殺人,不需多言,只需與我大戰一場便是,又何須彎腰求我?”
徐風去搖頭:“因果錨那是極難得的寶物,貴乎于因果二字。
龍溪謝家乃是因果錨的煉制者,種下此寶,自有妙法。
可我乃是受因果者,要讓我身上的因,得出我心中的果,自然要坦然告知于陳將軍。
否則這因果錨又如何能夠反制謝家溪山院?”
陳執安不動聲色:“何為因果錨?”
徐風去喝下眼前的美酒,聲音滄桑:“大虞六姓,底蘊深厚。
千年傳承,總有頗多寶物,頗多傳承。
因果錨便是其中之一,被煉制而出時雖然并非至寶,卻已經是一品的玄寶!
他們煉制此寶,又將這寶物種在謝家后輩,又或者謝家門客肉身、元神之中。
靜謐蘊養,只待有朝一日,承載寶物之人死于他人之手,便可染上這選寶中的因果!
錨釘入元神因果,那位謝家族老謝垚光一念之下,便可毀你機緣,破你血脈。
除此之外,有此因果錨在身,陳將軍便會成為謝家的果!
如同陳將軍這樣的人物,想必龍溪謝家自有不俗的安排。”
徐風去坦然解釋。
陳執安靜默聽著,良久之后,他才微微搖頭道:“既然這因果錨如此惡毒,前輩卻坦然告我,又向我下拜,讓我持刀殺你……
這未免太過奇怪了,如此惡毒的寶物在身,我又如何敢殺前輩?”
徐風去直視著陳執安:“我在龍溪府中便已經聽聞你陳執安的名諱。
后來我去了西風州西蓬萊,又得知將軍修行神速,天資無雙,名上雛虎碑第五行!
大虞廣闊,生靈足有八萬萬。
可細數這幾代人物,如同陳將軍一般的人物卻少而又少。
正因如此,我才會坦然以告,為我自身取得一線生機。
也為龍溪謝家種一種我徐風去的果!”
徐風去滄桑的眼神中閃過一道冷光。
他不等陳執安詢問,只冷哼一聲說道:“我七尾妖屬曾在九司獨掌兩司,昌盛繁榮。
玄妙神秘之傳承不知其數。
只可惜道下生劫,所有七尾妖屬不得不離開九司,流落于天下。
但這并不代表我七尾妖屬便是孱弱之輩,要任人宰割!
大虞龍溪謝家底蘊深厚,謝家族長、謝家族老謝垚光、謝家家主謝茂行,以及謝明赫、謝作梁皆以為被我種下因果錨,讓我成為這一品玄寶的養料,直至養料脫離我身,成就至寶,我會至死不知真相。
只是……我早已得知真相,不過是在等候機會罷了。”
徐風去眼神中亮出一道金光,抬手指了指懸在頭頂上的那一把寶刀。
“我以七尾精血,連同我妖祖精血顯化此刀!
此刀斬去我的天闕、元神、肉身,我看似死無葬身之地,卻仍然有一線生機。
自此脫離因果錨,脫離龍溪謝家的掌控!
而陳將軍手持此刀砍殺于我,看似受了那謝家寶物。
可那謝家寶物,染上我七尾妖祖精血,必受其重,渾噩不堪!
以將軍之能,也許可以元神煉化寶物,反客為主,讓自身為因,謝家那位玄綱族老謝垚光為果!”
徐風去話語至此,心念一動。
只見他頭頂那把長刀徐徐落下,落在陳執安眼前,仿佛陳執安探手抓去,便能夠將刀柄握于手中。
陳執安聽著徐風去的話,面色不改,眼神依舊平靜,只是自顧自的喝酒。
徐風去見陳執安默不作聲,便思索幾息時間,身后忽然綻放出一道玄光。
陳執安抬眼看去,卻見到玄光中,有一座完整的玉闕聳然而立。
那玉闕中,一座天關護持,天門高聳。
天門以內,又有玄樓、玄池、玄府熠熠生輝。
這些玄妙的異象構筑之下,又化作一座天宮,那天宮內里,一座天闕金碧輝煌,其中盤踞著一只七尾妖族元神。
元神閃爍神光,倒映出神相光輝!
“這便是玉闕巔峰,修成天宮、天闕,修成完整玉闕的強者。”
陳執安眼神灼灼,只覺得這玉闕中的一切都乃真元構筑!
渾厚、凝實的真元幾乎宛如實質,每一滴真元比起尋常玉闕,都已然強出許多倍!
“謝作梁曾與我說過,這徐風去肉身強悍,遠遠要比尋常的玉闕強者更加強大。
但我今日親眼得見此人……此人的元神、真元修為,也絕不容小覷!
似乎不弱于謝無拘!”
謝無拘名上騎鯨碑,有騎鯨至寶相伴,底蘊深厚,戰力強大。
他雖已身死,那也是因為遇到了陳水君這么一位不講道理的人物,否則往后大虞天下,必有他一席之地。
而眼前這徐風去,年齡雖然長于謝無拘,可戰力能夠匹敵謝無拘,已然是極為難得之事!
“如此人物,只靠種魔典下魔道傀儡,以及我自身天門修為,根本無法戰勝他。”
此時此刻,陳執安注視著徐風去身后的天闕異象,終于有些相信徐風去的話。
當然,天下紛亂,爾虞我詐再為正常不過。
徐風去關于因果錨之言……也許有真有假,不可不防。
此時,徐風去身后的天闕已然大開,那妖族元神越發明顯,毛發可見。
陳執安注目之下,竟然親眼看到那元神眉心中,有一枚釘子縈繞著黑白二氣,深深釘入徐風去的元神中。
“這因果錨頗為貴重,我所表現出來的實力,只配蘊養這件寶物。
等到這件寶物出世,便會從一品玄寶成長為真正的至寶,而且并非是尋常至寶。”
“謝垚光以為我身負因果錨,思維渾渾噩噩,只知聽命行事。
他以為我不知因果錨在竊取我的真元、神蘊。
所以謝作梁作局,他們才會放心讓我前來。
也許此時……那謝垚光已然從沉睡中蘇醒,正要運轉造化神術,落目于此!
陳將軍,你父殺了謝無拘,致使謝茂行身受重傷。
你也曾殺謝家許多人物,與龍溪謝家已有深仇大恨。
如今破局之法,便擺在你眼前,又何須猶豫?”
徐風去平白直敘,眼神中卻展露精光,與陳執安的眼神碰撞。
陳執安仍然端坐,目光在眼前的寶刀與徐風去之間巡梭。
幾息時間過去,他微微側頭,忽而詢問:“前輩,倘若我怕了這因果錨,亦不信前輩這一番說辭,不愿持刀,你又會如何?”
徐風去似乎并不意外,只搖頭嘆氣說道:“我并非是在威脅于你,更不會向你出手。
我知道如你這般的人物,底蘊厚重,機緣不知其數。
我與你無冤無仇,平白向你出手,殺了你倒也罷了,若你逃了,于我而言必生禍端。”
陳執安笑了笑:“前輩難道忘了,我前來此地,是為了殺你。”
徐風去搖頭:“你已見我天闕,見我元神,更見我元神中的因果錨。
你心中已經信我幾分,不會再向我出手了。”
“將軍,你若不敢持刀殺我,我便要……自決于此了。”
此人語出驚人,卻好像再說一件極尋常的小事:“有因果錨在身,一旦謝垚光蘇醒,哪怕我逃去龍潭,逃去神冢海,因果錨一旦成就至寶,我無非也是一個死字。
還不如持刀自裁,得一份微小的生機。
只可惜這樣一來……這因果錨即便被妖祖精血所染,無寄生之元神,還是要歸于龍溪謝家,歸于那謝垚光之手。”
“平白浪費了這一件極為難得的寶物。”
徐風去頗為可惜,長長嘆了一口氣。
他話語至此,又緩緩站起身來,身后的天闕異象將要消散。
陳執安直視著徐風去的元神,直視著那元神眉心中的奇異寶物,幾息時間過去。
他終于指了指近在眼前的寶刀。
“請容我觀刀。”
徐風去眼神微亮,頷首。
陳執安仍舊盤膝坐著,伸出右手,朝著那寶刀輕輕一握。
一時之間,并無實體的寶刀化作一道血色流光,落入陳執安手中,又定型再歸長刀之形。
陳執安手握寶刀,青帝刀魄之下隱約能夠感知到這寶刀中,竟然有兩種不同的氣息正在流轉。
這兩種氣息似乎同出一源,只是一種弱小,一種神秘而又強大,令人無法揣測。
徐風去就站在不遠處,看著陳執安手握長刀,感知著陳執安的青帝刀魄,眼神中露出贊許和……期待。
他在期待陳執安手握寶刀,砍殺于他!
此時,在旁人看來,陳執安手握寶刀不知在想些什么。
然而陳執安腦海中的天上玉京圖卻已然緩緩展開!
與此同時,當白玉京中的霧氣散去,一座輝煌的青山樓聳然而立。
青山樓上,陣陣青銅光輝剛硬而又鋒銳。
陳執安心念一動,青山樓光輝便聯通南流景的光芒,一同自陳執安的眼中流轉而出,落在他手中這把寶刀上。
青山樓光輝與寶刀碰撞,繼而消散而去。
“光靠青山樓第一層,尚且無法鑒別這寶刀中的隱秘。”
陳執安思緒及此,一道意念轉瞬落下。
剎那間,白玉京中滾滾玉京之氣流轉而至。
眨眼間,便瘋狂涌入青山樓中。
青山樓大放光明,青銅光輝照遍白玉京,甚至讓明亮的南流景都沾染上些許青山光輝!
三百道玉京之氣便如流水,流入樓閣之中。
青山樓第二層頓時綻放火光。
陳執安又看向寶刀。
“還不夠。”
他面不改色,便有如天神下令,一道道玉京之氣如同真龍一般,繼續涌入青山樓中。
轟隆隆……
青山樓第三層中,頓時傳出一陣陣錘落聲響,猶如雷動,又有如神人擊捶!
“這第三層青山樓,竟然足足花費了一千二百道玉京之氣。”
“成就天門得來的玉京之氣,全數消耗在這里了。”
陳執安深深覺肉痛,心中卻極為忐忑:“如果第三層青山樓,都無法鑒別這寶刀的隱秘……”
他輕輕搖頭。
腦海中的錘落之聲越發恐怖,砸出一陣陣火光,夾雜著南流景的光輝,從陳執安眼中迸發而出。
轟隆隆……
伴隨著只有陳執安能夠聽到的鳴響聲,陳執安手中這把寶刀,終于反饋出諸多訊息。
陳執安深吸一口氣,看向徐風去。
此時……
陳執安不知,這天下許多真正的人物,經過徐風去的眼睛,經過徐風去的元神,又或者經過那看似沉寂的因果錨,正悄然注視著他。
洗龍河深處,謝家族老謝垚光自囚于一座生銹的牢籠中。
他睜開眼睛,眼眸中倒映出陳執安、徐風去的身影,眼中嶄露金光!
“入局!入局!”
“陳執安得我因果錨,他身負龍脈機緣,又有蓋世天資,大妙!”
不知距離大虞河上州多遠的九司!
一座輝煌的宮闕中,有一位面容俊逸,身后竟然長著一對翅膀的年輕人從輝煌的寶座上蘇醒!
“罪臣立功,不錯。”
“龍溪謝家的老狗,以為自己功成了?”
懸天京中司天臺,謝作梁白衣飄然,他眼神閃爍光輝,仿佛將一切盡收于眼底,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族老、九司太子、陳執安……”
謝作梁喃喃自語。
便在這些人眼神中,陳執安忽然持刀斬下,殺去徐風去的元神、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