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消息如同一道閃電,瞬間劃破了籠罩在大唐之上的“盛世”幻象。
也徹底撕碎了李隆基苦心維持的體面。
他終究掌控不了所有人。
而所謂的盛世,也正隨著他的種種舉措,而逐漸消退。
強烈的危機感瞬間蔓延九州。
這可不是一件小事。
如今四方邊疆皆是有敵來犯,各地的兵馬早就已經被抽調了不少,而安祿山麾下的這些人本就是精銳。
這種情況又怎能不讓人恐慌?
洛陽,皇宮。
“安祿山反了?”
“他他當真反了?!”
李隆基瞪視著殿下滿面愁云的群臣,眼中滿是難以置信:“爾等.可是在誣陷?”
即便鐵證如山,他依然無法想象,安祿山竟敢造反!
那胡兒哪來的潑天狗膽?
昔日安祿山在御前佯裝愚鈍、曲意逢迎的模樣歷歷在目。
這樣一個在他腳下搖尾討好的弄臣,怎敢怎敢反他?
定是群臣構陷!
沒錯,必是誣陷!
李隆基在心中一遍遍如此寬慰自己。
但看著群臣那仍舊凝重的表情,無論他再怎么選擇欺騙自己也終是不得不接受這個現實。
死寂籠罩著大殿,無一人敢言。
李隆基通紅的雙眼死死鎖住眾人,仿佛要從他們臉上榨出“誣陷”二字。
可最終,那緊繃的軀體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筋骨,頹然癱軟在龍椅之上。
唇齒間,只剩破碎的呢喃往復回旋:
“他真的反了?”
這一刻他再也沒有了昔日的意氣風發,甚至也沒有了平日里的帝王威儀。
或許真的是安穩了太久太久。
讓這個明明在前半生算是十分驚艷的皇帝丟掉了一切,甚至是昔年的自己。
這一刻的他,甚至就連站起來的膽子都沒有了。
他十分清楚這意味著什么。
若是安祿山當真造反,那這四方蠻夷來犯就定然和他有著關系,如今大唐的精銳本來就在邊疆。
中樞之中全是新兵。
甚至就連新兵的數量都比不過安祿山麾下的兵馬。
這仗該怎么打?
就算這些人能夠回援,可只要他們一動的話,那四方的蠻夷又當如何?
若是讓吐蕃殺入了關中
他這個皇帝真的還能有命在嗎?
這一刻,李隆基甚至就連身體都開始顫抖了起來,再也沒有昔日半分的風采,甚至就連話都說不出來。
直至良久之后,他才緩和了些許,開口問道:“諸卿,該當如何啊?”
陣陣竊竊私語之音瞬間響起。
若是換做了往日。
李隆基絕對會呵斥所有人君前失儀,他最在乎這些東西,但如今他卻根本沒有心思去管這些了。
隱隱約約間,他忽然便聽到了“太傅”兩個字。
一瞬間!
李隆基就宛若是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直接站了起來:“對!”
“朕還有太傅!”
“太傅他早已洞悉安賊狼子野心,必有萬全之策!”
李隆基的臉上帶著狂熱的希冀,掃視著在場眾人,“太傅何在?”
“快!速速召太傅覲見!”
“朕要與他共商平叛大計!”
“有顧氏忠貞護持,我大唐江山必能轉危為安!”
他的表情無比的焦急,甚至是已經慌張到了忘記顧豪已經死了,如今的太傅之職早已空懸了許久。
“陛下!”
楊國忠站在群臣首位,看著眼前這個再也沒有半點風采的皇帝,忍不住地提醒道:“太傅他早已薨了!”
如同被一道無形的驚雷劈中,李隆基瞬間僵立當場,臉上那狂熱的希冀凝固、碎裂,最終化為一片死灰。
直至這一刻,他才想起來顧豪早已病逝了,甚至當時他還為此而高興過。
剛剛有多么興奮這一刻便有多么的落寞。
才剛剛有了半分力氣站起來的他,下一刻便再次癱軟在了龍椅上,整個人的腦子已經完全亂做了一團。
“陛下!老臣尚在!”
忽然,楊國忠的聲音如同洪鐘,陡然壓過殿中所有私語,響徹大殿。
他立于群臣之首,再次拱手,瞬間攫取了所有人的目光。
李隆基那失焦的眼神,也不由自主地投向了他。
只見楊國忠神色肅然,目光灼灼,大步出列,重重跪倒在地,聲音鏗鏘有力:“陛下!臣雖不敢妄比顧氏忠烈,然此心赤誠,天地可鑒!”
“臣請纓!愿率王師,迎擊叛逆!”
“必斬安賊首級,獻于闕下!”
——此乃天賜良機!
這對于楊國忠而言就是一個絕佳的機會,他本就是一個極為貪戀權位之人。
自然不能眼睜睜看著大唐隕落。
同樣的,他也想趁著此次機會去爭上一爭。
雖然他參與的幾場大戰并未獲得一個很好的效果,但問題是李隆基不知道啊,楊國忠每次都會告訴李隆基他打贏了。
就如同原本歷史一般。
至少在李隆基眼中,楊國忠也絕對是有著干才之人。
無論是為君分憂也好亦或是戰事也罷!
一陣靜默。
李隆基也愣住了,看著眼前如此“忠烈”甚至都能感覺出死志的楊國忠,那種安全感瞬間便再次涌了上來。
或許真的因為太過于畏懼。
到了這一刻,他竟然有些不再畏懼了,深深地吸了口氣后猛地便站了起來:
“就依楊卿所言!”
話音剛落,一聲聲的勸阻聲便當即響了起來。
“陛下,如此危機之時,就算揚相當真能平定叛賊,也不能大意啊,當立刻召見顧氏前來!”
“河北乃是要地,只要有顧氏在定能穩住顧氏人心。”
聲聲勸阻聲聲不斷響起。
聽到這話,李隆基的眼神瞬間一凝,剛要開口答應。
但緊接著便又是一陣呵斥聲響起。
“爾等這是把陛下當做了什么人?如今天下人都在說陛下害死了太傅,甚至就連安賊都是以此為由行造反之事。”
“如今局勢,若是陛下再次重用顧氏,這豈不是在告訴天下人陛下向顧氏低頭?”
“若是當真如此。”
“我大唐后世之君該當如何?后人又該如何看待陛下?”
——這是楊國忠的人。
很顯然,他們是察覺到了楊國忠的意圖,不愿意顧氏在這種時候再次出面搶了楊國忠的功勞。
還是那句話。
誰人又不想成為第二個顧氏呢?
在這大亂之時,這便是他們唯一的機會!
兩方人馬就這樣在這朝堂之中吵了起來,李隆基怔怔的看著這一幕,整個人的表情尤為的復雜。
無數的思緒不斷閃過。
他猶豫了良久,最后終是搖了搖頭,沒有踏出那一步。
這些人點醒了他。
身為帝王,他又豈能向臣子低頭呢?
此事,就在這種情況之下被定了下來。
消息瞬間傳開。
對于李隆基的這個決定顧易絲毫都沒有半點的意外,李隆基早已無藥可救了。
當他在明知道有著漢戾帝的前例下,竟然還能如此對待顧豪,便已經說明了他這個人已經被權力改變到了什么地步。
此舉,與那漢戾帝又有什么不同呢?
不——
甚至李隆基要更加過分一些,就連昔年的漢戾帝也沒有將一個顧氏家主活活逼死。
顧豪的身體可并不是什么秘密。
李隆基的這些個舉動,其中到底有沒有深意無需去多說什么。
至于什么楊國忠自然就無須多言了。
到了如今的這個地步,他甚至都懶得操控顧軒去做些什么,只是想默默的等待著楊國忠去搞砸一切。
他不是封常清。
楊國忠是沒有半點能贏的可能的。
但他卻一定會動用高仙芝與封常清,顧易早就已經做好了準備,只要楊國忠出現頹態,或是錯誤指揮,高仙芝封常清二人便會收攏他的人馬。
這才是他真正要出手的時間。
顧易終是不能讓顧氏將一切都做的太絕,這將會撕開顧氏身上最為重要的外衣,必須要等到李隆基真正放棄一切之時。
才能果斷的出手!
消息向著四面八方蔓延而去。
對于李隆基做的這個決定,天下百姓們無不震動,甚至就連一開始還有些不相信李隆基會做漢戾帝之事的百姓都開始懷疑了起來。
到了如今這個地步,皇帝還不重用顧氏?
難不成真的要放棄顧氏了嘛?
各種的傳聞讓本就已經躁動起來的人心瞬間便更加動蕩了起來。
這自然是安祿山喜聞樂見的場面。
他相比于原本歷史之中確實要強上了不止半點,無論是聯合外夷也好,亦或是對于造反的時機也罷。
這種能夠影響到民心的行為自然是安祿山喜聞樂見的。
他甚至會如同之前一般去主動推動這一切。
這就是安祿山的聰明之處了。
身為胡人,他十分清楚顧氏在普通百姓之間的影響力,而他所打出的旗號同樣也與李隆基的作為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這或許是騙不到讀書人。
但對于最底層那些連年號什么都不太清楚的普通百姓而言。
這同樣也是殺招!
安祿山就是想要主動掀起混亂,去在大亂之中起勢!
整個九州,一片動蕩。
安祿山的大軍從范陽而出,就如原本歷史一般,想要以快準狠的急行軍戰術直搗黃龍,拿下整個大唐的中樞。
而楊國忠也終是在這種情況下走出了洛陽。
親自鎮守潼關。
想要借著此次的動蕩徹底起勢。
無數的消息不斷將傳開,正如安祿山的預料,當關于李隆基的種種傳聞再次傳開之時,終是有一些百姓開始支持起了他。
沒有人想要生活在亂世。
對于普通百姓們而言,即使生活再怎么艱難,但只要有著一絲希望活下去便足夠了。
而恰好的正是——
昔年戾帝之后,整個天下大亂了太久太久!
沒有人想要看到這一點。
同時間,因為唐軍指揮體系混亂的緣故,吐蕃亦是正式踏入隴右,拼盡了全力開始入關。
這并不是因為唐軍實力弱。
沒辦法——
就如同是天意一般,河西、隴右兩鎮節度使病了!
就在數月之前,哥舒翰在入朝途中于土門軍因縱情酒色突發風疾,導致半身不遂,此事早已被送回了朝廷。
按照原本歷史的話。
他應該回到長安養病,最后因為種種因素吐蕃還是踏破了隴右,甚至還占領過長安。
但如今則完全不同。
哥舒翰甚至還來不及返回京城便遇到了吐蕃來攻。
其實這在某些方面上來看已經算是比原本歷史好上了不少,畢竟哥舒翰的經驗擺在這里,遠比周佖要好的多。
但也正是因為身體的緣故,哥舒翰也沒法去管太多戰場之事。
他一個半身不遂之人。
又豈能完全掌控瞬息萬變的戰場?
同時間,在絕無僅有的聲勢之下,范陽周邊數縣望風而降,高句麗百濟兵馬亦是與海賊踏浪而出,直奔大唐襲來。
這場絕無僅有的九州大亂,正式拉開了序幕!
“祿山陰懷異志久矣,然深憚河北顧氏。
顧氏累葉勛閥,恩結燕趙,雖居廟堂而河北人心固附,祿山百計圖之,終不能得。
會天寶十三載末,顧氏家主豪為玄宗所忌,竟致憂死。
祿山陰遣細作,廣布流言于河北、兩京,稱“帝負顧氏,類于漢戾”,物議由是洶洶,謗及宮闕。
祿山竊喜,以為亂局已成。
知河北人心未附,祿山乃決行險策,外結夷狄以撼天下。
首重吐蕃贊普赤松德贊。
赤松德贊者,新弒其君赤德祖贊自立,雄才嗜利。
十四載三月,祿山密使至邏些,許以河西九曲、西域萬里之地,誘其共舉。
使者說贊普曰:“某自范陽提勁卒十五萬,并高句麗、百濟之眾,號二十萬,循運河南下,二十日必陷洛陽,扼漕運,鎖關中咽。
愿贊普發雷霆之師,十日間破大震關,下隴山,則哥舒翰受制隴右,長安以西,沃野千里,任君馳騁!”
其言切中貪欲,赤松德贊撫掌稱“可”。
復遣使浮海,勾連東南海寇及高句麗、百濟遺孽。
時海貿巨利,寇盜因之蜂起。祿山餌以重利,激其怨于顧氏,約共擾明州、番禺、東萊,使烽煙遍起于海疆,商路斷絕,以掣大唐水師勁旅,阻其北援,更令天下震動。
當是時,玄宗方困于物議,然拒罪己之詔,亦拒復用顧氏子弟以安河北。
祿山所布流言愈熾,河北浮動。
吐蕃旋寇邊,海疆告急文書迭至,天下由是洶洶,皆知大變在即。
祿山見中外擾動,機已熟,十四載七月,遂于范陽舉兵,號二十萬眾,傳檄曰:“今上昏悖,負殺勛賢,天下共棄!祿山恭行天罰,廢昏立明!”
河北雖未盡附,然承平日久,郡縣倉皇,或潰或疑。”
——《唐書.安祿山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