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這一日起,整個大唐朝堂的氣氛都徹底變了。
無形的陰霾籠罩于朝堂上下。
所有人都在關注儲君之位。
但無論幾十再怎么關注,對于此事亦是無人敢提,無人敢參與。
顧磊被顧靖放了出來。
他自是又去勸了李承乾,希望他能跟李世民認錯,并做出保證。
但李承乾的態度卻仍是那般堅定。
按照他的話來說——
只要李世民廢太子的旨意一下,他立刻便會自盡在長孫皇后的靈前,以安李世民的心。
如若不然,他日新君繼位之后他定會造反。
李世民一直都難以做出選擇。
而就在這種情況之下,整個大唐那種蒸蒸日上的氣氛竟似乎也有了一些停滯。
這也是必然現象。
儲君乃是國本,無論在任何封建王朝之中,儲君不穩都注定了人心難安。
這種氣氛甚至都傳到了朝堂之外。
也不知是從哪走漏了消息。
天下之中竟也漸漸流傳出了關于“儲君”之位的謠言,致使各地人心接連動蕩。
沒辦法,李世民的年紀太大了。
縱使天下百姓再怎么希望李世民能夠長命百歲,但他們卻也清楚。
人哪有長生之說?
這就是文化急速發展所帶來的影響,顧康的學問本就對九州的影響極大,如今更是影響非凡。
但也正是因為如此,百姓們才會愈發的擔憂此事。
畢竟隋朝的例子才過去多久?
誰能不怕?
如今大唐的擔子要遠遠超過大隋,更不會有人愿意如今的好日子受到一絲的影響。
整個朝野上下,一片動蕩。
而李世民的身體也在這種高壓之下不斷的變差。
整整十日——
他都沒有放出任何的消息。
李世民甚至都沒有上朝,這還是自他登基以來的頭一遭。
也好在大唐目前的政治體系還算是安穩,百官各司其職之下倒也并未影響到政事。
但顯然,無形的風暴正在暗中慢慢集聚。
所有人都十分清楚,大唐要發生一件大事了!
太極殿。
顧靖應詔而來。
其實到了這種時候,人們自然而然的便會想到顧氏。
昔年顧熙為大漢所做的一切。
到了如今已然被稱之為了圣人之舉,但可惜的就是顧氏不可能重新走回老路,去干涉大唐的國本。
李世民也清楚這一點。
所以這段時間以來,也從未讓顧氏做些什么。
也只是在這一日才召見了顧靖。
太極殿內,死寂無聲。
顧靖隨內官行至天子寢宮,甫一踏入殿門,腳步便生生釘在原地,瞳孔驟縮。
御榻之上,哪里還有半分昔日天可汗的威儀?
只見李世民滿頭華發,如霜似雪,面容枯槁,不見一絲血色。
短短十余日,竟似被抽走了數十年光陰,形銷骨立,氣息微弱得仿佛下一刻便要隨風散去。
“陛下!”
顧靖喉頭一哽,那聲呼喚帶著無法掩飾的驚痛,眼中瞬間盈滿了深切的憂懼。
沒錯,是憂懼。
就連他都不敢想象李世民若是在這種情況下突然身死,整個大唐會變成什么樣。
且不說繼位之人是誰,大唐都多半便會迅速分裂。
這是一定的。
“安之…近前來。”
龍榻上傳來一聲低喚,李世民微微抬手示意,那眼神,雖深陷于病容,卻依舊如古井深潭,幽邃難測。
顧靖不敢遲疑,疾步趨至榻邊,聲音因憂急而發顫:“陛下,您的龍體……”
“朕…大限將至矣。”未待他說完,李世民已平靜截斷。
那語氣淡漠,竟無一絲對死亡的惶懼,仿佛在陳述一件尋常之事。
“陛下——!”
顧靖心神劇震,撲通一聲重重跪了下去,額頭觸地,“萬望陛下珍攝圣體!天下…天下離不開陛下啊!”
顧靖此言,字字泣血,發自肺腑。
“死生之事,朕何懼哉?”李世民聲音雖輕,卻字字清晰。話音未落,他竟強撐著支起身,目光越過顧靖,投向虛空深處,似自語,又似最后的囑托:
“然——朕可死,社稷不可亡!”
那斬釘截鐵的語氣,仿佛在向無形的命運宣戰:
“放心。江山未穩,后繼未定……”
“朕,定會撐住!”
“起來吧。”
顧靖依言起身,在帝王示意的榻邊坐下。
看著這近在咫尺的帝王,莫名的心緒瞬間便涌了上來,就連顧靖的眼眶不由得也都有些紅了。
時光終是太過無情,縱使是天大的英雄也擋不住時間的流逝。
李世民確實是一個偉大的皇帝。
這一點毋庸置疑。
他或是有一些過錯,但人孰無過?
從一個帝王的角度而言。
李世民無論是從文韜武略而言,亦或是功績也罷,再或是能夠走到今天還保持著自己的初心,便已經說明了他的不凡。
就是這樣一個偉大的帝王,如今終也是到了垂垂老矣的時候。
思緒至此,顧靖不由得便低下了頭,默默擦去了打轉的淚水。
“國事當定,不可再猶豫。”
李世民并未去管顧靖的動作,就這樣默默的看著他,說出了自己這些時日來的判斷:“太子固執,雖有能,但卻亦是偏激。”
“他若繼位魏王必死,無人可擋。”
“屆時——”
“我大唐后世皇族兄弟相爭萬難阻擋。”
或許是因為他面對的是顧氏子弟,李世民也沒有絲毫的隱瞞,將自己的想法完全說了出來。
這是一定的。
玄武門;東宮與魏王相爭。
大唐已經有連續兩代人陷入了這種怪圈。
如不加以干涉,后世的子弟爭斗絕對不會少。
人性如此,無人可以阻攔。
顧靖眼神微微一變,并未開口多說什么。
“莫覺著朕此言突兀。”李世民的聲音低沉而疲憊,仿佛承載著千鈞重負,“太子……肖似朕當年。”
他頓了頓,眼中掠過一絲痛楚,緩緩道:“前些時日,他曾言:若朕廢黜其位,他即刻便赴昭陵自絕;若留其位,他日……必反!”
那字字句句,如刀似戟。
“這般心性,”李世民重重嘆息,帶著無盡的失望,“如何托付這萬里江山?”
他疲憊地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只剩下冰冷的決斷:“至于魏王……更是不堪其用!”
后悔已然無用,李世民已經接受了現實。
這也是他將顧靖召來的原因。
“你覺著當如何處置二人?”李世民再次睜眼看向了顧靖。
殺,自是不可能殺。
這可是他自己的兒子。
而且到了如今,李世民也明白這其中有著自己的過錯。
他現在就是要找出一個最合適的處理方式。
李泰倒是還好。
主要問題就是李承乾。
他嫡長子的身份擺在那里,再加上這種心性以及他說出的話,就像是在逼著李世民狠下心一般,已經成了李世民的一塊心病。
聞言,顧靖的表情也是不由得變了變。
看著眼前這形似枯槁的帝王,他沉默了良久,最后才終是下了決心,沉聲說道:“前些時日嶺南曾送來消息。”
“稱——大船即將鑄成。”
“太子殿下曾與先父學習兵法,先父夸贊其天賦極高。”
“雖有足疾,但或可為一方統帥。”
“陛下可讓太子出海。”
“若太子殿下當真有能,定可為海外開創基業。”
——出海!
這是當前最合適的選擇。
李承乾的性子無論是去到哪里,等到李世民崩世之后,都一定會造反。
除非是真的殺了他!
而出海則不同,大海無邊無際,危機四伏。
這也是顧氏即將要踏足的領域。
是當前最好的處理方式。
聽到這話,李世民的表情頓時就復雜了起來。
他雖然老了。
但是也能瞬間明白這其中的得失,哪怕明知道這是最好的抉擇,但內心也忍不住的發顫。
這可是他的嫡長子啊。
前往大海?
那豈不就是九死一生?
李世民確實保持住了初心,踏海之事他也一定會做,但人又豈能免得了私心呢?
人向來就是如此。
無數的思緒不斷閃過,李世民頓時便沉默了下來,難以做出抉擇。
“陛下,以太子的性格”
“若得知此事。”
“定會毫不猶豫的答應。”
顧靖低著頭,再次開口說道。
他并未說的那么直接。
但李世民也明白他的意思。
就像是當初他對李淵的想法一般,他想通過自己的能力來讓李淵后悔。
顯然,他確實是做到了。
以李承乾的性子,自是不會有半分猶豫。
李世民眼眶再次泛紅,深深嘆口氣,忽地擺了擺手。
“你且去吧。”
“著你提領御史臺,查辦近日諸事。”
“凡有不遵法度者——”
“絕不饒恕。”
話鋒忽轉朝政。
顧靖沉默片刻,目光微動,朝李世民拱手道:“臣告退。”
“還請陛下保重龍體!”
兩人皆未明言太子人選,卻已心照不宣。
太子不可立,魏王亦不成器。
余下人選,便只剩晉王李治。
李世民雖然子嗣眾多。
但可為儲君者,其實也只有這三人而已。
晉王李治素有仁厚之名,說穿了,性子偏軟。
李世民此舉,分明是要借此事助顧靖在朝中速立威嚴。
他已在為身后事鋪路了!
顧靖顯然是知道李世民想要什么。
也正是因為如此。
他下起手來,更是沒有半分的仁慈可言。
這種事其實也唯有顧氏可做。
緊抓吏治。
無論是換做任何一個家族來做這件事,都注定會樹敵無數。
顧氏同樣也是如此。
但與其他家族不同的是,顧氏并不害怕這些。
如今顧氏靠的是天下人的敬仰。
與九州綁定的好處就在于此,無論是任何人想要動顧氏,都必須要付出天大的代價。
顧氏雖然身處朝堂旋渦中心,但又與其他人完全的不同。
——朝堂巨震。
顧靖下起手來十分的果斷。
御史臺這些年來一直都是在被顧氏執掌,只不過是缺少一個觸發權罷了,手中本就有著太多太多的消息。
此次出手,自是可以讓所有人感到膽寒。
一個個蟄伏極深的貪官污吏紛紛落網,其中不乏勛貴重臣。
顧靖鐵面無私,未留半分情面。
期間,李世民終是重返朝堂。他力排眾議,壓下無數彈劾奏章,向群臣昭示了不容置疑的態度。
至此——
滿朝文武皆已洞悉:天子的時日無多了。
他是在為身后江山鋪路。
這頭遲暮的雄獅,在余威尚存之際,勢必要為繼任者廓清荊棘,留下忠臣輔佐。
顧靖的威望持續攀升。
他在軍中的聲望已經足夠了。
高句麗一戰,顧靖早已名滿天下。
如今,就是在朝堂之內。
也唯有顧氏子弟能夠得到這種待遇,能讓一個帝王甘心為其營造聲望。
甭說是其他家族化,甚至就連宗室可能都會有所防備。
但這就是顧氏。
一代代人所積累下的東西,是無論任何家族都無法比肩的。
就連李世民剛剛登基之時大唐內部都沒有這么多的風波,這還是貞觀朝來頭一遭如此。
整個御史臺全部調動。
天天都有官員被殺。
群臣無不膽寒,生怕被牽扯出了什么罪名。
而就在這種情況之下,關于儲君的問題也終是被抬了出來。
李世民沒有和任何大臣商量,直接下了圣旨。
廢李承乾儲君之位。
廢李泰魏王,降為遼東郡王,封地即是高句麗防線那一帶,李世民決議遷徙百姓,將那一帶融入九州。
立晉王李治為太子。
——驚天霹靂!
哪怕朝堂局勢早已是人心動蕩,但對于這一道旨意群臣亦是無不駭然。
可卻無人敢對此多說些什么。
哪怕就連那些平日里看起來毫無任何顧忌的諫臣,在此時都已經有些怕了,也唯有一些不知道實情的士子敢于議論,覺著此事不妥。
畢竟李承乾可是嫡長子。
但他們也終是無法改變什么。
短短數月時間之內,整個大唐迅速變天,沒有生出任何的動蕩。
九嵕山下。
李承乾并未登山,只默然矗立于山腳。
這座山巒,長眠著兩位于他至親至重之人:
長孫皇后;顧泉。
此刻,他眼眶微紅,神情卻異常堅定。顧磊默立一旁,臉上亦籠著幾分悵然。
微風拂過,撩起兩人的發絲,輕揚不息。
李承乾靜默了良久。待頰邊淚痕漸干,他忽地屈膝跪地,向著巍巍山巒行下大禮。
“母后,先生”李承乾輕聲低語,唇角扯出一絲不屑的弧度,“他們,不過是仗著你們不在了罷了。”
那笑意更深,眼神卻愈加沉凝。
“兒臣雖已非儲君,無緣承繼大統,但也決計不會辱沒您二位的顏面!”
顧靖說的不錯。
李承乾不可能拒絕這一次的機會。
甚至當聽到了這個消息之時,李承乾還感覺自己身上的擔子更輕了一些,遠比做那什么所謂的儲君時更加自在。
李世民為大唐奠定的根基太過深厚堅固。
他要出去重新打造一番功業,一個并不需要靠著任何人,自己親手建立起來的功業。
就如,昔年的李世民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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