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唏律律……”
“額啊……救我、救我……”
殘陽西斜,本就荒涼的饒樂水河畔,由于無數戰后尸體堆砌而生出莫名悲戚。
大漢的旌旗仍舊在矮丘上飄揚,可契丹迭剌部的旌旗卻早已跌落地面,被無數腳印踐踏得面目全非。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和尸體開始腐爛的惡臭,引來成群的烏鴉在低空盤旋,發出刺耳的鳴叫。
它們時不時俯沖下來,啄食那些尚未完全冷卻的尸體上最柔軟的部分,時不時隨著打掃戰場的漢軍將士到來,撲騰飛向空中,等待下次撲食機會。
“把這些契丹狗的尸體都堆到那邊去,澆上火油燒了。”
“再過幾日天氣便會變熱,不好好處理便會引發瘟疫,不要偷懶。”
“是……”
戰場上,漢軍的校尉、旅帥及隊長們正在不斷吩咐麾下的兵卒,而那些兵卒則是接令后將所有沒有價值的尸體都拖向了遠處的大坑。
馬懿翻身下馬,不斷穿梭在戰場上,每一步都得小心避開地上這橫七豎八的尸體。
“救……救我……”
微弱的呻吟聲從一堆尸體下傳來,馬懿停下腳步,用佩刀撥開上面的兩具尸體,露出一個滿臉血污的契丹青年。
那年輕人看起來不過二十歲,腹部有一道可怕的傷口,腸子已經流出了一部分。
契丹青年看到馬懿的漢軍裝束,眼中閃過一絲恐懼,但求生的本能讓他伸出顫抖的手,用馬懿聽不懂的語言哀求道:“救我…救我……”
馬懿面無表情地看著這個垂死的敵人,而契丹青年也明白了什么,嘴唇顫抖著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閉上了眼睛,接受命運的安排。
刀光一閃,青年的喉嚨被精準割開,鮮血噴涌而出。
他的身體抽搐了幾下,然后徹底靜止,成為了具冷冰冰的尸體。
“郡公仁慈,竟給了他個痛快。”
跟在馬懿身后的幾名都尉忍不住開口,馬懿則是擦干凈刀上的血跡:“終日在戰場上搏殺,今日希望痛快宰了他們,來日也希望敵人能給我個痛快。”
“呵呵……郡公說笑了,我大漢立國以來未嘗敗績,天下還未曾有能擊敗郡公的人。”
面對身后幾名都尉的言論,馬懿微微頷首,緊接著便將目光投向了遠處已經搭建好的營盤。
這時,西邊傳來了騷亂,但見數千騎兵裹挾著數萬老弱婦孺而來,哭嚎聲打破了戰場上的寂靜,也使得那些老弱婦孺心態徹底崩潰。
地上躺著的尸體,對于漢軍來說是敵人,可對于他們來說卻是自己的血親。
不少人崩潰的朝馬懿他們的方向叫喊,然而尸體是不會動的,馬懿他們更不可能放任尸體不管。
“加把勁,天黑前把這些尸體都處理了。”
“是!”
吩咐過后,馬懿轉身走向大營,而營內也升起了無數火光。
“漢將承恩北破戎,捷書先奏未央宮;天子預開麟閣待,只今誰數貳師功……”
大戰結束,勝利的喜悅開始在漢軍營內蔓延,由于軍中禁止小調,故此將士們便高唱凱旋詩詞,烘托得所有人都喜氣洋洋。
馬懿加快腳步返回大帳,不多時便在靠近大帳同時,見到了許多人已經聚集大帳外。
不等他靠近,帳簾被兵卒掀開,眾將先后走入其中,而馬懿也加快腳步,小跑著進入了帳內,并在左首位坐下。
眼見眾人落座,斛斯光滿意頷首,同時拿出文冊道:
“此役大捷,我軍僅陣歿六百五十七名將士,傷殘八百八十余名將士,便擊斃近萬胡虜,俘虜數萬口。”
“契丹夷離堇,迭剌部頭人敵輦戰死,可記大功!”
“除逃了數百胡兵塘騎外,迭剌部已經盡數覆滅。”
斛斯光的話,令帳內的眾將們忍不住露出笑容,而斛斯光則是繼續說道:
“某已經探明,此前投降我軍的那個探子并非迭剌部的塘騎,想來是契丹各部中有人借助我軍之手來重創迭剌部。”
“迭剌部遭受重創,得利的便是遙輦部,此人定然是遙輦欽德派來的。”
“契丹的這位可汗,還真是心狠手辣。”
斛斯光忍不住輕嗤,不等眾人開口便拔高聲音:“可他若是覺得一個迭剌部便能滿足我軍胃口,倒也未免小瞧我軍了。”
“傳令,向洛陽報捷,此外斛斯律率一萬馬步兵及傷兵返回柳城,率民夫為我軍運送糧草前往遼水中游,某親自帶軍切斷契丹北逃之路!”
“是!”斛斯律連忙作揖應下,而斛斯光也在軍令下達后,立馬令人屠宰俘虜的牛羊。
不多時,肉香味便在饒樂水西岸的漢軍營內飄蕩,三萬漢軍將士頓時放開胃口,胡吃海塞了起來。
在他們胡吃海塞的同時,狼狽奔逃了數個時辰的迭剌殘部終于擺脫了漢軍的塘騎。
此刻數萬人的迭剌部已經化作歷史,只剩下的耶律阿保機身后的三十多名精騎和二百多名輕騎。
“遙輦欽德……遙輦欽德……我誓殺遙輦欽德!!”
此時的耶律阿保機雙目赤紅,他已經在逃亡路上猜到了迭剌部是被誰出賣。
迭剌部滅亡,對于契丹各部都是傷害,只有遙輦部能夠得益。
只是遙輦部擁有兩千精騎和三千輕騎,此外還有兩萬多部眾,遠不是如今的他能對付的。
迭剌部已經衰敗,他必須找到辦法,重振迭剌部的榮光。
“啜里只,我們現在應該去哪?”
隊伍中的隊帥策馬追了上來,如果耶律阿保機給不了他個好的答案,他恐怕會選擇拋棄耶律阿保機。
不止是他有這種想法,而是其他人都有這種想法。
面對人心思動的局面,耶律阿保機咬牙道:“去拔里部,我舅舅在那里,他會幫助我們,乙室已部也是!”
隨著耶律阿保機搬出乙室已和拔里部,原本還在浮動的人心立馬安定了下來。
拔里和乙室已兩部與迭剌部世代聯姻,且兩部實力強大,雖然不至于直接為耶律阿保機與遙輦部開戰,但也絕對能庇護他們這二百多人。
只要得到兩部的支持,哪怕無法接掌契丹夷離堇的位置,他也能推舉自己舅舅暫時接替這個位置,等待日后自己想辦法再奪回位置便是。
他不恨大漢,因為他們和大漢本就是敵人,且大漢是在正面戰場上擊敗了他們,他自然也要想辦法在正面戰場上擊敗大漢。
他恨的是遙輦欽德,是這個出賣同族的叛徒……
想到遙輦欽德的那張臉,耶律阿保機便陰沉了臉色:“走!”
在他的吩咐下,二百余騎跟著他向徹徹兒山繞道而走,而漢軍的兵鋒也并沒有因此而停下。
契丹八部中實力最強的迭剌部幾乎全軍覆沒,這讓漢軍更加從容應對這場戰爭。
漢軍的塘騎開始在遼河以南的廣袤地界不斷搜尋,但凡發現契丹八部的蹤跡,后方的騎兵和馬步兵立馬就攜帶著一個月甚至半個月左右的軍糧開始追擊。
“嗚嗚嗚……”
“狗崽子,他們又追上來了,不要管牧群了,先撤退!”
三月初八,當漢軍的號角再度響起,正在撤退路上的遙輦欽德臉色鐵青,立馬催促著部眾開始撤退。
一時間,十余萬牧群被拋下,近八萬遙輦部的契丹、奚人開始繼續北逃。
縱馬逃亡的路上,遙輦欽德突然有些后悔將迭剌部的消息走漏給漢軍了。
他沒有想到從消息透露到敵輦敗亡只用了七八天的時間,以至于他根本沒有跨過遼河,就遭遇到了漢軍的塘騎。
此刻漢軍的騎兵在后方宛若獵人追捕著他們,遙輦欽德已經算不清楚自己死了多少外圍塘騎,他只知道還有幾十里路就能渡過遼河,屆時就能繼續北上徹徹兒山了。
漢軍再厲害,也不至于追過遼河,追到徹徹兒山才是……
“嗡隆隆……”
“可汗!后面!!”
突勒斯的聲音喚醒了遙輦欽德,他回頭看去,但見南方還有更為龐大的揚塵。
“是漢軍的主力追來了,不要吝嗇馬力,他們肯定是輕騎追擊,只要馬力消耗殆盡就追不上我們了!”
遙輦欽德發了瘋的抖動馬韁,他身后的族人們也是如此。
七多遙輦部的契丹人不斷北逃,而后方的漢軍也正在不斷追擊。
“直娘賊,跑的還真快!”
大漢旌旗在空中鼓舞,李可舉則是看著前方的揚塵越來越近。
期間能看到不少掉隊的契丹人,若是他們下馬投降則派人留守直接受降,可若是他們還試圖逃跑或反擊,則是有漢軍將士騎射將他們斃命。
這些人之所以掉隊,本來就是因為騎的馬是劣馬,自然沒有甲胄護身。
箭矢在面對甲胄的時候威力不足,但若是面對身穿獸皮襖的普通人,那便是足以致命的兵器。
從正午到黃昏,兩軍走走停停的追出七十余里,北方的遼河清晰可見,耳邊仿佛不再是馬蹄聲,而是河水聲。
然而眼下的季節還是太冷了,遼河的河水冰冷刺骨,許多體力不支的馬匹和族人肯定無法渡過遼河。
若是敵輦在此,他會選擇率領部中男丁掩護老人孩子渡河北撤,可遙輦欽德不會。
當數萬遙輦部的契丹人勒馬遼河,等待遙輦欽德下令時,遙輦欽德卻從自己馬鞍旁的布袋里抓出一把豆子,翻身下馬喂給了自己的軍馬,為它增持體力。
其余人見狀也是有樣學樣,可遙輦部里能吃得起豆子的人少之又少,除了兩千多披甲的精騎外,其余人只能放任自己的馬匹低頭啃食那些剛剛冒頭的青草。
后方的漢軍距離他們越來越近,而遙輦欽德則是看向面前這二十余丈寬的遼河,暗自咬了咬牙。
“渡河!”
沒有任何措辭,只是簡單的渡河二字,瞬間讓無數遙輦部的契丹人心生絕望。
汝奚部的時瑟啜、突勒斯更是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他們本以為遙輦欽德會帶領勇士斷后,給予部眾扎筏子渡河的時間,結果卻只是如此簡單粗暴的軍令。
三月初的遼河冰冷刺骨,哪怕水位不如汛期高,卻也足以卷走那些體力不支的孩童和老弱。
時瑟啜與突勒斯面面相覷,他們有意反駁,但話到嘴邊還是沒能說出口。
草原上弱肉強食,舍棄那些孱弱的部眾,也能為他們在徹徹兒山游牧時節省口糧。
想到這里,二人咬牙下令:“渡河!”
話音落下,他們便帶頭與遙輦部的那些精騎開始渡河,而這些精騎則是將多余的豆子分給了自己家人乘騎的馬匹。
這些馬匹的體力很快得到恢復,隨后便跟著隊伍踏入了遼河之中。
遼河的水位并不高,由于不是汛期,眼下的水位不過二三尺罷了,但河水卻冰冷刺骨,讓人忍不住寒顫。
七萬多人渡河的景象著實令人感到震撼,可許多沒有力氣的馬匹根本渡不過這冰冷刺骨的河水。
人仰馬翻的事情不斷發生,明明水位不高,但慌亂之下落水后,許多人根本反應不過來,只能不斷撲騰。
若是有人搭把手還能站起來,可若是無人幫忙則是直接溺亡其中。
面對這些情況,遙輦欽德根本沒有關注,他只是在自己麾下精騎過河后,耐著性子等待著他們的親眷過河。
兩千精騎及其親眷上萬人,而奚部的突勒斯、時瑟啜則是只有一千多穿著甲胄的甲兵和七八千家眷。
隨著這兩萬多人過河,遙輦欽德這才將目光投向南方不遠處。
此刻騎在馬背上的他,已經能夠看到漢軍正在從遠處疾馳而來,他擔心漢軍騎兵直接渡河追擊,因此調轉馬頭吩咐道:“走!”
沒有任何猶豫,他帶著這兩萬多人便向北繼續撤退,而那些想要追隨他的契丹人和奚人則是加快了渡河的腳步。
還有上萬老弱知道自己無法渡河,烏泱泱的擠在遼河南岸,眼見漢軍越來越近,他們直接舉手表示沒有敵意。
四千多漢軍精騎從遠而近疾馳而來,見到上萬契丹人和奚人投降,他目光立馬看向了遠處逃遁的契丹、奚人殘部。
“讓他們伐木造橋,修建營地,等郡王率軍抵達再渡河也不遲!”
他沒有貿然追擊,而是選擇俘虜這上萬胡人來為漢軍造橋。
在他的軍令下,上萬契丹、奚人被俘,而那些僥幸過河的人則是連忙追著遙輦欽德而去。
還有的人不想逃亡,頓時站在遼河北岸等待漢軍渡河。
只是一條遼河,頓時讓遙輦欽德北上的隊伍減少了三成人手。
好在被拋棄的都是老弱病殘和少量男丁,他倒也不至于肉痛。
反正迭剌部已經滅亡,自己又得到了突勒斯和時瑟啜的支持,遙輦部儼然是八大部最強的部落。
這次自己不僅要坐穩可汗的位置,還要拿下夷離堇的位置。
在他這么想的同時,那些被俘的胡人已經在漢軍監視下,將遼水南岸的樹木砍伐,建造為簡易的木橋,直通遼河北岸。
李可舉派出數百名塘騎向北追蹤遙輦欽德的蹤跡,隨后便在此地扎營,等待后方斛斯光所率的馬步兵到來。
時間在這種情況下很快過去了三天,沒有了牧群耽誤時間的遙輦欽德很快北遁二百余里開外,而李可舉也只能不斷增派塘騎來探尋他們的蹤跡。
三月十二日,斛斯光所率的萬余馬步兵及四萬多民夫才駕駛著兩萬多輛馬車從南方不斷靠近,直至最后扎營此處。
“末將慚愧,此役只俘虜了兩萬男女及二十萬牛羊馬匹,未能重創遙輦欽德。”
營盤牙帳內,李可舉表面羞愧開口,可心底卻有著自己的驕傲。
此次追擊遙輦欽德,除了十幾個騎兵倒霉墜馬和二百多名騎兵掉隊外,他根本沒有任何死傷。
“李兵馬使自謙了。”
坐在主位的斛斯光開口安撫他,同時說道:“這兩萬多契丹人,便暫時充入軍中做民夫,那些牧群都留在此地。”
“某觀此地地勢不錯,又有遼河相伴,遠離東邊的遼澤,倒是可以筑城在此地開墾。”
斛斯光來時便看過此地情況,起碼能開墾十余萬畝耕地,養活上萬百姓和千余兵卒不是問題。
若是沿著遼河修筑十余座城池,開墾上百萬畝耕地,那便能將戰事防備在遼水以北,河北和遼東也就可以潛心發展了。
這么想著,帳外突然有快馬疾馳而來,隨即翻身下馬走到帳門處作揖:
“稟告郡王,馬兵馬使破烏隗部于黃羊口,殺胡二千六百余口,俘虜上萬,獲牛羊馬匹十萬。”
“斛斯兵馬使破品部于殺狼坡,殺胡千八百口,俘虜八千,獲牛羊五萬。”
快馬的稟報,使得斛斯光忍不住撫須點頭。
“如此一來,契丹八部便有四部遭受重創,想來安都督那邊也不會毫無收獲。”
斛斯光分析局勢,隨后對李可舉說道:“派快馬告知安都督我軍駐地,請其速速到此匯合。”
“末將領命!”李可舉連忙應下,隨后派出快馬將軍情送往安破胡所部。
接下來幾日時間里,斛斯光率領俘虜及民夫開始在營盤原地修筑夯土城,而馬懿、斛斯金也在契丹各部北上后,帶著俘虜與繳獲前來匯合。
后方的民夫源源不斷將物資送抵,此處被斛斯光取名平虜城(翁牛特旗),而平虜城的民夫也隨著物資不斷運抵而越來越多。
三月二十二日,安破胡所率的三萬馬步兵與六萬民夫抵達平虜城,平虜城外已有六萬漢軍,十四萬民夫及四萬多俘虜。
安破胡功績確實不錯,但資歷還是不如斛斯光,因此旁人稱呼他為安王,而斛斯光只稱呼他為都督。
“北邊的塘騎都探查差不多了,遙輦欽德等人逃往了徹徹兒山以北的平地松林,距離此地有六百里左右路程。”
“若是要繼續深入,以我軍所攜帶糧草,最多支撐萬余騎兵北上,此地兵馬也需要撤回南邊,減少糧秣壓力。”
牙帳內,斛斯光與安破胡討論著是否北上的問題,而馬懿、譚凱、李可舉等人則是在位置上安靜聽從。
在斛斯光說完后,安破胡摸了摸自己的短須,一時間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此役本該是圍殲戰,但由于奚部投降導致契丹北逃,致使原本的計劃破滅,只能改圍殲為追擊。
如今他們兩部兵馬也差不多擊斃四萬余契丹、奚部兵馬,投降、俘虜的契丹與奚人更是多達十余萬。
如此情況,絕對算得上是重創了,按照他們從去諸等人口中所了解的情報來看。
契丹和奚部加起來也不過四十余萬人,如今近二十萬被殺被俘,剩下最多不過二十余萬人北逃。
二十余萬人,頂多拉出四五萬不披甲的男丁,若是以萬余騎兵追擊,倒是有可能擊敗他們。
想到此處,安破胡目光看向譚凱:“去請去諸過來。”
“是!”譚凱作揖應下,隨后便離開牙帳,前去請奚部的去諸。
不多時,去諸便被帶入帳內,同時對安破胡、斛斯光作揖行禮。
“眼下契丹的遙輦欽德及時瑟啜等人率二十余萬眾北逃,若是我軍北征徹徹兒山以北的平地松林,汝以為如何?”
安破胡詢問去諸,去諸聞言則是作揖道:“我知道平地松林,如果安王要出兵攻打平地松林,恐怕不太好對付那些契丹人。”
“平地松林西邊就是室韋山(大興安嶺),契丹人有時瑟啜那群人帶路,完全可以躲到室韋山去。”
“除非安王能率軍將他們圍在室韋山內數月,不然根本無法逼出他們。”
去諸話音落下,斛斯光忍不住開口詢問道:“若是派兵搜山呢?”
去諸聞言搖搖頭,解釋道:“室韋山南北兩三千里,東西三四百里,比燕山更為廣袤。”
“即便派出十余萬軍隊進行搜山,恐怕也需要數月時間才能搜尋到他們。”
在去諸的口中,安破胡和斛斯光知道了繼續北征的難度,隨后擺手示意讓譚凱送他下去。
在他走后,安破胡率先開口道:“此事理應告訴陛下,若是陛下同意繼續北征,則是可立即令布政司征募民夫。”
“想要率五萬大軍北上平地松林,最少還需要增派十五萬民夫才行。”
“好!”斛斯光沒有半點猶豫,直接點頭同意了奏表的事情。
很快,兩人分別寫下奏表,派快馬向南疾馳而去,而他們則是帶著民夫和俘虜沿著遼河筑城。
與此同時,已經撤到徹徹兒山以北的契丹八部,此役可以說是死傷慘重。
哪怕已經提前撤退,可漢軍的騎兵速度實在太快,大部分牧群都丟失在了遼水以南,帶往徹徹兒山的牧群只有二十余萬。
徹徹兒山下,可汗牙帳搭建起來,外圍則是數萬獸皮帳篷,每座獸皮帳篷內都擁擠著七八個人。
所有人都頹靡的坐在帳篷外,雙目呆滯,時不時發出饑餓的呼喚聲。
“十余萬部眾被俘被殺,現在牧群也丟失了大半,只有二十幾萬牧群,怎么夠吃?”
“我現在擔心的不是吃喝的問題,而是漢軍還會不會繼續北上?”
“如果漢軍還要繼續北上,那我們就只能逃到室韋山里了!”
“狗鼠的漢人……”
可汗牙帳內,八部頭人與奚部的時瑟啜、突勒斯紛紛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只是原本屬于迭剌部的位置,此刻已經被乙室部的頭領咄曷占據。
乙室部雖然也遭到了漢軍的重創,但實力依舊僅次于遙輦部,而曾經強大的迭剌部,此刻只能由耶律阿保機作為代表,坐在八部位置的最末尾,與突勒斯和時瑟啜坐在一起。
耶律阿保機此刻沉默,但卻時刻關注著諸部頭領的爭吵。
他在沉默,而遙輦欽德則是在隱晦的打量他。
遙輦欽德還記得,當初這個狼崽子趾高氣昂的模樣,而如今卻像是條落水狗,只希望旁人不要注意到他。
望著他的模樣,遙輦欽德心中暗爽,只覺得犧牲兩萬多部眾也不算什么了。
“好了!”
暗爽過后,遙輦欽德提起了正事,主動開口打斷眾人,接著說道:
“漢軍兵鋒強大,我們暫時在平地松林放牧,若是漢軍北上再撤去室韋山也不遲。”
“時瑟啜和突勒斯他們的部眾擅長在河谷開墾耕地,室韋山里獵物眾多,只要部眾分散,活下去還是沒有問題的。”
“現在把平地松林和室韋山的地方劃出來,每個部落根據部落的人數多寡來定下草場和獵場,如何?”
他的這番言論,很快引起了拔里部和乙室部的不滿,身為耶律阿保機舅舅涅里袞主動說道:
“迭剌部距離漢軍最近,這次也是他們死傷最多,按照部眾數量劃分獵場和草場對他們不公平!”
“沒錯!”乙室部中份量較重的胡里只也附和道:“他們的草場和獵場不能小,不然以后其他部落遭受重創,是不是也要被這樣排擠?”
二人的話,頓時令原本滿意的其余六部思考了起來。
畢竟有迭剌部的例子在前,誰都不敢保證自己的部落會永遠強大。
想到這里,他們紛紛點頭,將目光看向了遙輦欽德。
遙輦欽德見狀,心頭暗罵迭剌部這些年搞得聯姻壞事,竟然能拉到兩個大部為他們開口。
想到這里,遙輦欽德微微頷首道:“迭剌部自然不能虧待。”
“這樣吧,從北邊到南邊,由遙輦部、乙室部、楮特部、迭剌部、烏隗部、涅剌部、品部、突呂不部和阿會部、處和部先后跑馬圈地,如何?”
北邊雖然能無上限的去開拓獵場和草場,但畢竟靠近室韋諸部,很容易爆發戰事,實力小的部落占據不了,因此自然由現在實力最強的遙輦部占據。
迭剌部被排在中心位置,獵場和草場不算多也不算小,也確實不算虧待他們。
畢竟就以他們如今的實力,哪怕是八大部下面的一些中小部落都能挑戰他們。
他們想要擴大,要么就是慢慢繁衍,要么就是北上劫掠室韋人做扈從,從而擴充實力。
遙輦欽德把他們安排在中間,看似保護他們,實際上也是在防止他們通過戰爭壯大實力。
這些事情,耶律阿保機看得十分清楚,但他現在實力不足,只能點頭應下。
“既然沒有人反對,那就這樣定下了。”
遙輦欽德眼看沒人反對,得意的開口將這件事定下,同時說道:
“草場和獵場的事情定下,還有一件事也得定下了。”
眾人聞言,瞬間便知道他要說什么,而遙輦欽德也主動說道:
“部落中有可汗和夷離堇兩個位置,可汗是遙輦世襲,但夷離堇卻不是。”
“雖然部落的夷離堇,已經有好幾代都是迭剌部的頭人繼承,但現在迭剌部受創,敵輦也不知死活,所以夷離堇的位置……”
遙輦欽德話音還未落下,便見乙室部的頭領咄曷起身,掃視眾人道:“可汗不能兼任夷離堇,那就讓我來做吧!”
他話音落下,遙輦欽德臉色一沉,而拔里部的涅里袞也連忙附和道:“我支持!”
見到涅里袞支持,其余各部也紛紛表示支持,畢竟他們都知道遙輦欽德的心思,心中更是不希望遙輦欽德兼任夷離堇,于是紛紛支持咄曷。
“好……那夷離堇就由咄曷擔任。”
遙輦欽德眼見眾人都不支持自己,他頓時怒火中燒,可面上依舊還得表現大度。
在他表態過后,諸部頭領紛紛祝賀咄曷,遙輦欽德則是拿起杯子喝了口水,目光看著接受祝賀的咄曷,眼底閃過寒芒。
“既然事情已經定下,那就散去吧,三日后開始劃分草場和獵場!”
遙輦欽德眼不見心不煩,而諸部頭領也紛紛起身走向帳外,期間不斷祝賀咄曷。
在他們走后,遙輦懷德走入帳內,滿臉錯愕道:“阿點,怎么是咄曷當上了夷離堇?”
“哼!”遙輦欽德冷哼,接著攥緊手中木杯:“我能殺死敵輦,難道還殺不死個小小的咄曷嗎?”
“先讓他高興高興,等到室韋那群野狗找上來的時候,我看他怎么辦……”
在他與遙輦懷德交談之際,諸部頭領也返回了各自的部落,而身為迭剌部頭人的耶律阿保機在回到自己的部落后,見到的卻只有數百頂帳篷。
“啜里只……”
遠處有青年朝著耶律阿保機走來,來人是本該繼承迭剌部頭人的胡剌,但如今的他卻選擇加入其母族品部,將迭剌部留給了耶律阿保機。
“部落中的人我要帶走一半。”
胡剌所說的話,令本就困難的迭剌部變得更為困難。
耶律阿保機見狀深吸口氣道:“我愿意奉阿點為主,阿點可以留下做迭剌部的頭人。”
“不……”胡剌搖搖頭,但并沒有任何解釋。
耶律阿保機清楚,胡剌是不認為迭剌部能壯大,加上迭剌部得罪了遙輦欽德,所以他準備拋棄迭剌部,去品部做個小頭人。
這樣短視的目光,也難怪自家阿魯會不喜歡他,將他留在北邊放牧。
只是這樣的安排,倒是讓他僥幸逃過了一劫……
“挑選好后告訴我吧。”
耶律阿保機沉默許久,最終還是同意了他的離去。
南邊的戰事,讓他失去了太多東西,他所敬重的伯父和父親,以及他所愛惜的弟弟妹妹都下落不明。
如今的他被遙輦欽德所敵視,現在又被分走了本就不多的部眾,未來將會更為艱難。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準備向命運低頭,迭剌部終將在他的帶領下走向強大。
他返回了作為頭領的牙帳,而與此同時的南方,無數快馬正在朝著作為大漢東都的洛陽疾馳。
“松漠大捷!契丹北遁徹徹兒山,松漠自此歸漢家所有!”
“松漠大捷……”
當快馬疾馳沖入洛陽城內,傳唱大捷的聲音,立馬吸引了無數百姓看去。
“大捷了?”
“不會吧,契丹的胡人鬧了數百年,不是那么好對付的。”
天街兩側的百姓與商賈們錯愕看向那已經遠處的報捷快馬,都不敢相信契丹人竟然那么容易就被趕出了松漠地界。
要知道契丹從唐初開始就襲擾河北,為了防備契丹和奚部,河北更是聚集了十余萬兵馬來防備他們。
如今快馬報捷,契丹人被趕出了松漠,松漠成為了大漢的疆域,這令人不敢置信。
百姓們的震驚只是開始,隨著快馬進入皇城,南衙的百官們很快知道了北征大捷的消息。
李商隱、崔恕、蕭溝等人帶著三省六部的重要官員前往了貞觀殿,等他們抵達并行禮起身時,劉繼隆已經放下了捷報。
“陛下……”
李商隱試探詢問,劉繼隆微微頷首打斷:“北征大捷,契丹與奚部被殺、俘近二十萬,俘獲牛羊馬匹近百萬,遼水以北百里盡屬大漢。”
群臣聞言,紛紛激動的難以自控,而劉繼隆也開口道:
“此地盡屬大漢,若是不派兵實控,恐怕日后還會被胡虜侵占。”
“朕欲在此設大寧道,置三司治理大寧,十余萬俘虜盡數南遷河北,日后關東諸道犯事官吏百姓及其親眷,盡數發配大寧戍邊。”
“陛下圣明……”
眼見劉繼隆如此吩咐,群臣高唱圣明,而劉繼隆則是搖了搖頭。
群臣如今高唱圣明是因為他們不知道治理大寧的成本,等到三司徹底落地大寧,他們就知道大寧是個多么大的財政包袱了。
明初朱元璋在燕北設大寧都司,遷徙軍戶及親眷三十萬前往大寧戍邊屯墾,結果屯墾十年后,大寧都司每年還需要從何必、山西等地轉運二百萬石糧食才能自給自足。
要知道后來朱棣五次北征,其中規模最大的第一次,消耗糧食也不過近百萬石。
可以說大寧都司一年的消耗,足夠朱棣北征兩次了。
當然,明初的蒙古人和明軍裝備差距不算太大,諸如韃靼、瓦剌、兀良哈等部落動輒拉出數萬披甲騎兵,這不是如今的胡虜能比的。
此役漢軍動兵九萬就差點把契丹和奚部亡族滅種,因此大漢也不需要在大寧布置太多軍隊。
在劉繼隆看來,兩個軍團三萬軍隊就完全足夠對付北邊的契丹和室韋了。
按照這次糧草轉運的數量來看,維持三萬人的軍隊在遼河兩岸駐防,每年消耗的糧食大概在二十萬石,算上從河北起運糧食五六成的損耗,每年起運五十萬石糧食就足夠。
至于開發大寧,這完全可以由南向北的緩慢開發,這么做對后勤壓力也小些。
想到此處,劉繼隆便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而李商隱他們聽后則是不斷點頭。
每年五十萬石的軍糧消耗,外加上幾千上萬移民不斷向北遷徙的消耗,這點消耗朝廷還是能承受得起的。
“臣領旨……”
李商隱帶頭開口,劉繼隆也頷首看向了內閣的敬翔、張瑛等人。
“此役到此為止,從河北攻打平地松林還是過于遙遠了,等大寧什么時候能提供糧草與民夫,再從大寧向平地松林攻打也不遲。”
“大寧三司的事情,由內閣與南衙商量處置。”
“大寧境內,契丹與奚部開墾的耕地少說有三四十萬畝,若是有百姓愿意北上耕種,每口發田十畝,每戶發耕牛一頭或挽馬一匹,免除三年賦稅。”
“臣領旨……”
三四十萬畝燕山河谷的耕地雖然少,但也總比沒有要好。
起碼能提供少量軍糧,不用從河北南部調派,省去了沿途許多損耗。
“陛下,北鄙戰事方戢,而臣聞南疆諸道復將興師,其毋乃勞?”
蕭溝躬身詢問劉繼隆,畢竟還未結束的松漠戰事可是調集了三十萬民夫來為那九萬兵馬供應錢糧物資,如今南邊若是再起戰端,確實有些過于頻繁和消耗民力了。
面對他這番見解,劉繼隆則是緩緩起身,在金臺上來回渡步,聲音在貞觀殿內不斷回蕩:
“南蠻自咸通元年入寇至今,三十四犯西南諸道,罹兵燹之民豈止百萬。”
“朕聞祐世隆昔年掠西川、黔中、安南漢民三十余萬為奴,自今二十余年未有朝臣提及。”
“朕少時亦嘗為吐蕃之奴,深知為奴之苦。”
“昔年朝廷疲弱,不能庇民,百姓猶可諒之。”
“今朝廷強盛而棄民不顧,此何理耶?”
他的這番話,令蕭溝及三省六部許多準備勸諫的官員紛紛低下頭。
若非劉繼隆提及,他們根本想不起來,大禮在西南擄掠了三十多萬百姓。
自那些百姓被擄掠開始算起,過去二十余年時間里都未曾有人提及他們被擄掠過后的下場,他們仿佛被遺忘了般,自詡為漢人,卻為奴于南蠻。
劉繼隆用余光看著他們低下頭,隨即深吸口氣站在了金臺中心,背后則是那幅廣袤的輿圖。
“朕此戰非惟救被擄之民,更欲盡拔南蠻于漢土西南,以昭告四夷。”
“義武奮揚,跳梁者,雖強必戮;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