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遼東招討使耿明謹奏……是役吾軍于遼東城外大破渤海國遼東總制大將李居正部,斬首九千七百五十七級,獲鎧甲兵仗以萬數。”
“初二日,渤海遣使裴颋詣東都請和;臣已勒兵續圍遼東城,伏請圣裁攻守之宜……”
洪武七年五月初九,隨著漢軍大捷的消息從遼東傳來,廟堂之上原本還有些擔憂的官員們,莫不歡忭鼓舞。
渤海國遭受重創,大玄錫遣使的消息,更是令不少官員暗自謀劃,試圖索要更多疆土。
對此劉繼隆卻依舊保持最開始的態度,那就是東遼水以南、浿水以西,長嶺府以南。
盡管這只是比明代遼東多出平壤等寥寥幾座城池,但也足夠大漢好好消化了,再深入便無法實控,甚至會擾亂本就安定下來的東北局勢。
更何況渤海國已經表態臣屬,大漢完全可以溫水煮青蛙的先移民實土控制遼東,再從經濟著手不斷干涉渤海國內政。
維持個虛弱的對手,總比培養更為強盛的對手要好。
歷史已經證明,東北這塊地方的少數民族有足夠的實力來形成新的勢力。
聯合虛弱的渤海來絞殺強盛的對手,等到本國強大后再直接吞并被大漢所掌握經濟命脈的渤海,這無疑更為方便。
正因如此,劉繼隆并未想著激化渤海國矛盾,而是準備就這樣吊著渤海國。
只要戰事不停,渤海國從遼東遷走的十余萬百姓和前線的兩萬余兵馬就無法安定下來,只能由后方不斷提供物資。
對于大漢而言,維持十幾萬軍民幾個月的糧草軍餉不算什么,但對于渤海國來說就足以讓國內經濟瀕臨破碎,加重國內矛盾。
劉繼隆需要的是虛弱的渤海,而不是死的渤海,維持現狀就已經足夠,所以他令耿明繼續包圍遼東等城池,等待朝廷與渤海國議和后,準備接管遼東全境。
時間就這樣來到了六月初,此前憂心忡忡離去的裴颋,再次以使臣的身份見到了劉繼隆,但這次他的姿態十分卑微。
“下國使臣裴颋,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歲……”
貞觀殿上,裴颋按照禮數舞三圈,而后朝劉繼隆再三作揖朝拜。
劉繼隆坐在金臺主位上,饒有興致的看著風塵仆仆的他。
“朕未曾想到會如此之快的與裴大使再見,不知渤海郡王派遣裴大使前來意欲何為?”
面對劉繼隆心知肚明卻還故意調侃的行為,裴颋雖然有些無奈,但卻還是恭順道:
“伏惟陛下圣武天縱,威加海表。前者小邦不識天命,妄抗王師,致有遼東之釁,此誠臣主之過也。”
“吾王大玄錫,懾服天威,愿舉遼東之地永隸大漢版圖,歲貢貂革、海東青,永為東藩。”
“若王師收復遼東,望乞陛下垂恩,請開邊市便宜臣國,許我遣學子入太學,習禮樂、讀詩書。”
“渤海地處僻壤,若得沐華風,世世不敢忘陛下教化之德……”
相比較上次裴颋還有自己的小心思,這次的裴颋則是可以說完全想著完成任務,根本不敢生出任何小心思。
見他如此恭順,劉繼隆也收起了戲弄他的念頭,沉聲開口道:
“朕膺天命,坐中國而制四夷,四夷皆為朕之赤子。”
“渤海所為,譬猶童孺負氣,朕豈與較哉?”
“今渤海郡王能悔過遷善,朕甚嘉之。”
“俟朝廷收復遼東,當于邊城立互市,許渤海子弟入遼東官學受業。”
“其中有俊異者,可升太學,進而肄業國子監……”
裴颋沒想到劉繼隆如此好說話,幾乎是開口便原諒了渤海的罪責,并答應了開放邊市,只是將渤海使者學習禮制改為了學子從遼東日后官學一點點的考入國子監。
對于已經將大漢官學制度爛熟于心的裴颋而言,盡管此舉未曾達到他心中所求,但已經十分不錯了。
想到此處,裴颋便恭敬作揖道:“臣叩謝陛下隆恩。”
“此事既已定下,汝不日便歸國將此事告知渤海郡王,秋收前夕撤軍民歸渤海。”
劉繼隆定下了時限,這令裴颋感到了艱難,卻不得不應下。
“臣謹記陛下教訓,陛下萬歲萬歲萬歲……”
“退下吧!”
“臣謹退……”
在劉繼隆示意下,裴颋小心翼翼退出了貞觀殿。
在他走后,偏殿內便走出了劉烈及敬翔、謝瞳等內閣大學士。
他們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面對劉繼隆作揖。
謝瞳則是作揖過后,將如今南衙群臣爭議之事說出。
“陛下,南衙群臣皆爭請乘勝進兵,滅國渤海,收渤海臣民為己用。”
“臣以為,只是止步東遼水與長嶺府,是否再進將渤海長嶺、南海等府收復?”
謝瞳所想的,主要還是遼東的安危,畢竟只是收復東遼水和長嶺府以南,遼東的戰略縱深還是太短了。
在他看來,想要牢牢把持住遼東,還是得謀求更大的疆域才行。
這點便是謝瞳有些紙上談兵了,畢竟他只在文字上看過遼東地形,現實并未見過,因此劉繼隆并沒有怪罪他,而是對身旁的西門君遂示意道:“將遼東等處沙盤取來。”
“奴婢領諭……”
西門君遂躬身應下,隨后便令十余名內侍前去搬來遼東等處沙盤。
長寬丈許的沙盤,將整個東北和朝鮮、日本等處囊括,基本都是按照劉繼隆前世記下的地形所大致刻畫出來。
雖然無法達到百分百的準確,但也足夠讓眾人只管感受到東北的情況了。
劉烈驚訝于沙盤的精細,而敬翔、謝瞳、張瑛等內閣大學士在見到沙盤上的遼東地形后,頓時便知曉了劉繼隆為什么沒有繼續選擇深入。
長嶺府以南盡是山地,哪怕從玄菟到邊地只有不到二百里,可這二百里山路足夠渤海兵馬走數日,而那些山城搭配上漢軍的火炮,簡直就是渤海軍的噩夢。
“是臣愚見,陛下圣明……”
謝瞳果斷承認了自己的冒進,而劉繼隆也解釋道:
“遼東廣袤,朝廷秩序將玄菟、遼東城、平壤等處灘涂圍堰填土,便可得耕田千萬。”
“以朝廷之力,想要牢牢占據遼東,非百萬人而不可。”
“眼下遼西填土造路,非十余年功不可成,遷徙百姓唯走海路。”
“傳旨南衙,以河北、河南兩道百姓為主,凡遷遼東之民,免田稅三年,每口發田二十畝,每戶發耕牛一頭。”
“河北、河東、河南諸道犯者,皆與家眷發配遼東,編入屯田折沖府。”
遼東全境收復在即,遷徙百姓的事情自然要提上日程。
以耿明奏表中所見,遼東已經開墾并遺留的耕地足有百萬畝。
盡管當地產出不過七斗,但七八畝地足夠養活一口人,按照每口發田二十畝都足夠遷徙二十萬人前往。
免除田稅并沒有什么,畢竟朝廷需要的是遼東有糧。
只要遼東有糧食,即便不收稅也沒事。
在遼東買糧一石,可抵從河北、河南買糧三石。
糧食越多,朝廷能遷入的百姓才越多,遼東才能得到長久地開發。
“臣領旨……”
敬翔等人紛紛作揖應下,而劉繼隆則是將目光繼續投向沙盤:
“敕令南衙,設遼東道及三司,以東遼水以南設開州(四平)、玄菟及諸城設沈州,改玄菟為沈陽。”
“遼東及諸城設遼州,治所遼東;遼南等處設盤州(盤錦)、連州(大連)、丹州(丹東)、安州(平壤)、建州(新賓)等五州,總計八州,道治遼東。”
“遼東都督使司暫設兵額兩軍團三萬人,按察使準其兵備道置州兵一萬人。”
設三司八州治遼東,這步邁得有些大,但這卻是劉繼隆深思熟慮后的結果。
明朝的教訓就在眼前,明代遼東在洪武、永樂年間都算安定,但由于人口太少而設都司管轄,也就是靠軍戶維持經濟的軍管區。
朱元璋和朱棣的想法如出一轍,試圖用衛所軍戶開發遼東,然后等遼東情況差不多再轉為民戶,以此恢復遼東生息。
然而事情的走向與二人所想完全背道而馳,后續的皇帝不僅沒有讓遼東百姓繁衍生息,甚至廢棄吉林船廠,放縱兀良哈三衛(朵顏三衛)南下。
此舉導致臣屬大明,且文明程度不低的海西女真遭受打擊,本來被洪武、永樂兩朝經營繁華富庶的六城之地被蒙古劫掠破敗,明朝在女真中威信掃地,繼而導致遼東需要承受女真、蒙古兩面入寇。
軍事不安穩,民生自然無法保證,軍戶南逃也就成為定局,人口不足則無法設立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
沒有自己的三司,就代表遼東永遠在行政上低人一頭,民生治理無從談起,畢竟不可能指望山東布政司會花大力氣去治理遼東。
正因如此,哪怕如今遼東人口稀少,劉繼隆還是堅定設下三司。
即便起初開支大些,但隨著百姓不斷遷入,遼東荒田不斷開發,朝廷始終能從遼東收回成本。
眼下的氣候即便相較盛唐來說十分惡劣,但也總比明清時期好多了。
清代靠上千萬闖關東的百姓能在十九世紀中后期利用人力和畜力開墾上億畝耕地,大漢即便沒有那么多人口開發遼東,也總歸不會差到哪里去。
畢竟大漢的人口主要還是在北方,產量地也主要在北方,這與明清兩代是不同的。
想到此處,劉繼隆的思緒漸漸飄遠,而退出紫薇城的裴颋也沒有多休息,只是在得到劉繼隆旨意的翌日便出發返回了渤海。
待到七月中旬,裴颋方才返回了上京城,而大玄錫也按照約定開始撤兵。
三萬渤海邊兵,近萬戰死遼東城外,還有千余負傷死在城內。
三萬大軍折損三成,整支軍隊的士氣早已跌落谷底,得知和談成功并要撤回長嶺府時,遼東城內的渤海將士紛紛喜悅叫嚷。
李居正最終帶著不足兩萬的殘軍及三萬多遼東城百姓撤回了長嶺府,而對于城內不肯遷徙的數千漢家遺民則是選擇放任不管。
八月末,漢軍全面接管遼東主要的八座城池和九座山城,得遺民萬四千余口,渤海更名為大漢渤海國,不可稱陛下。
其國遵循大漢年號,其王若薨,則以大漢賜謚為主,不可僭越自稱。
此戰的結果令四周諸國諸部側目,新羅、日本更是第一時間派出了使臣,乞請朝廷能準許派遣學子學習大漢華制。
對此劉繼隆則是準新羅學子往日后遼東就學,日本學子往江南東道就學。
“臣叩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十月中旬,乾元殿廟堂之上,個頭五尺出頭,身穿不倫不類圓領袍的矮個子官員在殿上舞三圈,往金臺拜三拜,與左右身材盡皆五尺逾的群臣形成鮮明對比。
這個頭雖然不至于稱呼為侏儒,但在此處也絕對可稱墊底。
好在其人雖然個頭不高,但長相還是可以稱為端正,倒也不是什么歪瓜裂棗。
金臺上的劉繼隆看著眼前的日本使臣,心里并未有太多波瀾。
日本國自大唐開成年間停罷遣唐使算起,已經有四十年未曾派遣正規國使。
若非大漢擊敗渤海國,日本恐怕會在十幾年后徹底廢除遣唐使。
想到此處,他繼續看向眼前的日本使臣。
眼下雖然已經是日本頒布《殺生禁斷令》的兩百年后,但眼前的藤原廣貞作為貴族藤原氏,身材并未有明清時期日本貴族那么矮,五尺三寸(≈164cm)還是有的。
不過日本派遣國使,向來以身材高大,容貌俊朗者為主。
這說明眼前的藤原廣貞,差不多便是日本國貴族中相較于高大和俊朗之人了。
貴族高大之人都不過五尺二三,恐怕日本國內的那些百姓也就四尺七八或五尺左右了。
“朕欲遣舟船往極東探索四方,卿既前來,朕便以海軍送卿歸國,并尋海島向東探索而去。”
劉繼隆忽然開口,這令原本高興不已的藤原廣貞愣了下。
他有些擔心這位洪武皇帝試圖攻打日本,但又想到大漢的富庶繁華,頓時便拋棄了這種想法。
日本雖然也算人口大國,但即便其最繁華的平安京也比不上大唐任意州治。
派遣海軍護送自己,要么就是真的探索極東,要么就是順帶宣揚武力。
想到此處,藤原廣貞連忙作揖:“謝陛下隆恩,萬歲萬歲萬歲……”
“既是如此,此事便由禮部與五軍都督府操辦,卿若無事啟奏便退下吧。”
劉繼隆頷首示意,藤原廣貞則順勢退出了乾元殿,將乾元殿留給了數百大漢群臣。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劉繼隆則是想要利用此次護送他的機會,讓耿明好好了解東海航道,同時展示武力,好好威懾日本。
只有展現足夠強大的武力,才能方便日后大漢控制石見、佐渡等地金銀礦,方便大漢將白銀貨幣化。
此外,日后大漢若是向東探索美洲,必然也需要日本提供充足的補給,如果沒有強大的武力威懾,很可能導致計劃失敗。
這些種種問題擺在眼前,劉繼隆自然需要逐一解決。
對于日本這個崇尚武力,捧高踩低的國家來說,武力無疑是最管用的。
東海海軍兩萬人所組成的龐大艦隊,足夠讓整個日本震動。
然而對于大漢來說,調動兩萬海軍前往日本雖然耗費不少,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只需要安排好遼東的事情,讓耿明自己操辦即可,劉繼隆并不需要耗費什么心力。
如此想著,他將目光投向了殿內身穿朝服的群臣。
感受到劉繼隆的目光,作為三相之首的李商隱緩緩走出,持著笏板作揖道:
“陛下,臣有事啟奏……”
“準!”
劉繼隆不假思索的應下,李商隱則是看著笏板上的內容開口說道:
“是歲天下有戶八百六十二萬四千五十三戶,四千二百五十七萬二千余六十五口。”
“天下耕地二百八十七萬八千八百七十二頃五分三厘,依律可征田稅五千七百四十七萬六千五百余石。”
“然諸道各有積欠,加之各州縣受災蠲免而所征稅糧為四千五百五十七萬石,茶鹽鐵礦及各類雜稅折色九百七十六萬貫。”
大漢的國力在李商隱三言兩語間盡數交代清楚,這個情況令群臣忍不住頷首,而劉繼隆則是早就知道了今年的戶口耕地情況。
從洪武元年到如今,七年時間里大漢增長了近四百萬人口,而耕地只是從洪武二年至如今的六年時間里增長了四千五百余萬畝。
這份增長自然值得贊許,但朝廷所征的賦稅對于百姓來說也是沉重的負擔。
如果按照田稅定額征收,每個百姓都要交一石三斗糧食和二百多枚錢。
單看征收的賦稅,大漢的賦稅無疑屬于重賦稅,但由于大漢廢除徭役,百姓的負擔相較咸通年間大大下降。
此外,這些收上來的賦稅,大部分都以雇傭方式發還到了百姓手中。
哪怕從中有不少貪官污吏從中貪墨,但大部分始終還是能到百姓手上的。
派遣流官流吏雖然耗費較大,但也省去了地方豪強為吏的這個中間商。
不過若不是劉繼隆利用豆盧瑑的案子擴大影響,將天下大部分豪強世家清洗,地方上的流官流吏想要收稅也不容易。
眼下這套制度還能運轉,主要在于地方上許多豪強世家被清理,地方勢力壓不過中樞。
可若是隨著時間推移,隨著地方上漸漸有新的豪強冒頭,朝廷想要收稅就變得有些困難了。
如明代在洪武年間能征收合計五千萬石的田稅糧和軍屯籽糧,但到了宣德年間,軍屯籽糧和田稅糧加起來都不足三千萬石。
地方積欠嚴重,到最后只能免除。
這種情況無疑是中樞對地方控制力變弱,地方豪強勢力變強,官府衙門不敢前去收稅,乃至官吏根本就是豪強出身,壓根不去收稅所導致的。
日后的大漢也會遭遇這種情況,但那個時候,自己恐怕已經化作泥土了。
劉繼隆沒有過多糾結,畢竟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情。
他已經將科舉、官學、三司、五軍等制度都推行下去,接下來只要鞏固好這些制度,再將該收復的地方收復,該遷徙人口的地方遷徙,他的任務便已經完成了。
若是能獲得美洲作物,那則是意外之喜,即便無法獲得,但只要留下方向,有心人還是能找到的。
“戶部及有司積存幾何?”
劉繼隆詢問起戶部侍郎封邦彥,封邦彥聞言則是恭敬作揖道:“是歲兩畿積存兩千六百萬石,錢帛雜項折色千七百六十五萬余貫。”
“諸道有司官倉積存八百余萬石,常平倉積存三千五百余萬石,錢帛雜項折色五百余萬貫。”
“今天下承平,斗米不過三四十錢,故賦稅折色約二千八百余萬貫,朝廷積存五千五百余萬貫。”
“朝中每歲度支二千二百余萬貫,眼下積存可供朝廷大災之年運轉數年。”
天下太平后,糧價自然而然會下降,因此按照當今糧價,大漢的財政收入在二千八百萬貫,積存五千五百余萬,每年支出則是二千二百余萬貫。
以如今的積存,哪怕兩年不收稅都足夠維持朝廷運轉,如果是類似前幾年的大災之年,更是可以維持數年乃至十年之久。
在劉繼隆看來,如今的積存已經足夠多了,因此得想辦法給百姓發錢了。
對于如何給百姓發錢,自古而今最好的辦法都是基建,而最好的基建無非就是修路、造橋、修建堰堤和城池。
這些事情各道都在操辦,但規模始終還是太小,因此劉繼隆思緒過后便主動開口道:
“朕每夜觀史冊,思及百年后事,未嘗不惕然警醒。”
“今查圖籍戶冊,天下歲增丁口數十萬眾,循此以往,百年后當有兆億之眾。”
“朕歷觀史冊漢唐,凡國祚逾紀,則豪右兼并,田賦日削,此必然之勢也。”
“倘彼時州縣匱乏,城垣頹圮,堤堰盡廢,黎元何所托命?”
“今太倉歲入雖充,然皆小民膏血,非朕與爾等可私用者。”
“其令各布政司督率府州縣官,相度地勢,凡河渠要害處悉易土堤為石工,城郭量擴基址。”
“各縣主官當慮計百年后民數,繪圖呈奏,務以磚石固護閭閻。”
“所奏差事,各縣準以日給工食錢三十,募民修筑。”
“都察院遣御史分道巡行,敢有克減工料者,械送京師問罪。”
“凡貪墨官吏,查實即依《大漢律》例,闔族徙遼東、安西、北庭諸司,沒入屯田折沖府所效力。”
“爾等其榜示天下,俾共知之!”
面對劉繼隆的這番旨意,縱使許多官員都知道自家陛下會在察覺國庫充實后將錢糧以工發出,卻沒想到劉繼隆野心竟然這么大。
將河渠堰堤及城墻包磚,并令石工以“石榫卯”來加筑河堤和城墻,這番耗費所需不小。
如今大漢雖然因為有了火藥而開采山石變得容易,但能夠包磚的城池也不過寥寥百余座,而大漢足以一千六百九十二座城池。
按照劉繼隆的說法,這些城池大多數都需要擴建,并且進行夯土包磚。
單這一項便需要動用數百萬民力,更別提劉繼隆還將工價提高到了三十錢。
要知道如今洛陽城的力夫,每日也就賺三十錢,其它活計輕松些的工作,每日不過二十錢。
洛陽尚且如此,更別提地方上的那些州縣了。
三十錢的工價,那些偏遠之地的百姓若是聽到,恐怕連田都不想種了,只想幫著朝廷干活。
朝廷五千五百萬貫積存雖然多,但估計到時候根本撐不了多久。
想到此處,李商隱主動站出來作揖道:“陛下圣慮深遠,澤被蒼生,然若遽令有司張榜募工,恐百姓聞風趨利,荒廢田畝,致歲賦虧減,反傷國本。”
“臣愚以為,宜敕諸縣先具狀上聞,待朝省勘覆允準,方以本縣農隙之時募民應役。”
“每歲量給二三月之期,既不奪農時,又可使細民得資生計。”
“如此則官無乏用之虞,民有兼得之利,實為兩便。”
李商隱所言令想到此處的群臣紛紛點頭,劉繼隆也察覺到了不對勁,見李商隱言之有理,隨即頷首道:
“此事由諸位相公操辦,朕靜待諸司有縣佳音。”
“臣等遵旨……”
李商隱、崔恕、蕭溝三人先后作揖行禮,劉繼隆見狀則是繼續說道:
“如今遼東平定,待遼東有司兵馬操練完備,各道有司兵馬盡皆熟練火器后,便可以河東、河北、遼東三都司出兵圍剿契丹與奚部。”
“此外,南蠻祐世隆自咸通年間便襲擾西南,責令劍南、黔中、山南、嶺南有司諸道調度糧草,自嶺南再募新卒三萬,嚴加操訓。”
“待北虜討定,必要出兵夷滅南蠻,以復漢家益州、犍為、永昌等郡!”
自洪武元年至今,這還是劉繼隆第一次說出要滅亡大禮的話。
在此之前,劉繼隆只展露了對東北、西北方向的野心,對南邊似乎以平穩安定為主。
只是隨著時間推移,如今劍南、山南、黔中、嶺南等道人口幾近千萬,完全可以供給十余萬大軍征討大禮。
此外,湘西、黔中、嶺西、安南等處不服管教群蠻都被滅亡,剩下雖然還有二十幾個羈縻州,但這些土官都算恭順,無法影響朝廷向西南用兵。
這種情況下,如果還不厲兵秣馬將云南收復,劉繼隆都擔心日后的自己沒有時間將云南徹底改造。
他如今看上去雖然只有三十出頭,頭發依舊濃密烏黑,身體強健,但終究已經四十八歲。
老天給他的身體能撐到什么時候,他自己也沒有底氣,所以他必須在穩扎穩打的同時,爭分奪秒的將自己可以完成的事情盡數完成。
正因為他想要活得久些,所以他至今沒有廢除三省六部的群相制度,因為他需要有人為他分擔壓力,而不是事事親力親為,自己把自己累死。
群相制度需要廢除,但眼下他還需要這個制度為自己分擔,所以它才能繼續存在。
等他不需要這個制度了,群相的權力就會被他分化出去,哪怕有宰相之名,也無宰相之實。
思緒此處,劉繼隆又與群臣討論了各地的災情,以及地方上的叛亂。
大漢雖然已經立國七年,天下總體都十分太平,但地域廣袤下,地方亦有差距。
許多偏僻之地依舊延續著晚唐武風,聚眾亂法和叛亂的事情并不少,只是由于三司制度過于完善,這些叛亂根本無法做大,而這也是劉繼隆選擇三司制度的原因。
這套制度畢竟是由朱元璋制定的,劉繼隆雖然剔除了許多弊病,但總體還是偏向這個制度。
對于農民起義出身的朱元璋來說,沒有人比他更知道如何平定地方叛亂和起義。
正因如此,明末哪怕內憂外患、天災不斷,卻始終難有成了氣候的起義。
如果不是嘉靖年間開放兵書給西北來對抗北虜,加上明末東北的清朝不斷入寇來吸引火力,逼得崇禎朝令夕改,如李自成、張獻忠之流早就被明軍圍剿殆盡了。
在朝廷錢糧充足的情況下,這些地方上小規模的叛亂甚至都不用劉繼隆注意,便能很快被按察使司下的兵備道鎮壓。
哪怕兵備道對付不了,只要向都督使司請援,都督使司的正兵就會迅速將這些叛亂平定。
不過即便如此,地方上的叛亂還是層出不窮。
要知道劉繼隆已經將地方武風扼制在了晚唐武風上,如果地方武風發展到五代時期,估計地方上叛亂只會更多。
每每看到那些地方叛亂的奏表,劉繼隆都會感嘆趙大的所面對的時局,也慶幸自己提前結束了亂世景象。
大漢雖然也相較來說抑武,但畢竟沒有發展到宋代那種談武色變的情況,漢家武風依舊持續。
這種情況下,劉繼隆與群臣商議兩個時辰,直到正午才宣布散朝。
“陛下,河北都督使司急報……”
在劉繼隆散朝返回貞觀殿后,張瑛便呈上了河北的急報。
劉繼隆接過翻看,果然是契丹與奚部入寇失敗的消息。
在河北邊軍裝備了火炮和火繩槍的情況下,契丹與奚部這遲來的趁火打劫,除了導致燕山幾個烽火臺被燒外,并未對大漢造成什么影響,反而是因為斛斯光布置得當而殺傷四千余契丹、奚部入寇來敵。
“令五軍都督府嘉獎拔擢此役獲功將領,此外河北及河東各自增設一軍團一萬五千人兵馬。”
“臣遵旨……”
劉繼隆放下奏表,目光灼灼的看向貞觀殿金臺背后掛著的那副巨大輿圖。
他既然要對契丹和奚部動手,自然要提前做足準備。
河東、河北、遼東等三個都司合兵不過九萬,增設兩個軍團則剛剛達到十二萬。
等到收復燕山山脈與遼水以南的廣袤地界,剛好可以在此設立一道三司,三萬新募兵馬可以駐扎于此,將此地慢慢開墾經營出來。
即便日后裁撤,也能以燕山山脈布置的石堡和炮臺來遏制日后的胡虜南下。
只是如此一來,漢軍的數量又從四十二萬增長到了五十一萬。
好在賦稅已經增長,維持五十一萬的軍隊對于大漢來說,已經不像七年前那么困難了。
這么想的同時,劉繼隆便見到劉烈緊隨而來,并在見到劉繼隆的同時作揖道:
“阿耶,如今遼事既然已經結束,那兒臣是不是可以前往嘉州從吏了?”
二十歲的劉烈兩眼放光,膚色因為過去一年都在宮中理政而變白幾分,五官更為俊朗。
以此容貌,放在曾經都能作為探花郎被選為進士,但他此刻卻根本無心留在洛陽。
劉繼隆倒是很理解這廝,他并非想去從吏,只是因為在京理政一年擠壓太多情緒,想要去地方從吏偷懶罷了。
“從吏便算了,汝這一年來時常將嘉州掛在嘴邊,弄得宮廷內外皆知。”
“某準備派汝黔中道貴州普寧縣(安順)任戶曹,手下有幾個白直,倒也方便汝躲閑。”
劉繼隆笑呵呵說著,劉烈聞言頓時喜出望外,連忙作揖:“某何時出發?”
見他如此高興,劉繼隆繼續笑著說道:“前往貴州路途遙遠,待明年元宵過后出發,四月應該能抵達。”
“兒臣領命!”劉烈十分激動,劉繼隆則是笑道:“回去理政吧。”
“兒臣告退!”劉烈的高興溢于言表,渾然沒有察覺旁邊的張瑛等人臉色不對。
在他走后,劉繼隆才轉身看向了敬翔、張瑛等人,而敬翔也皺眉作揖道:
“陛下,西南偏僻之地任從九品的戶曹,這是否有些難為殿下了。”
大漢改制后,縣衙正常有九名有品秩的主官,以及根據縣衙治下人口而定下的五十到二百名不等吏員。
普寧縣隸屬黔中道治貴州下轄縣,敬翔記得人口應該在萬人左右,吏員應該在六十人左右。
作為九名主官之一的戶曹,不僅要承擔土地丈量、人口登籍、屋舍造冊,還需要負責收取賦稅,麾下吏員約在十二三人左右。
帶著十二三人便要負責收取全縣兩千余戶百姓的賦稅,且這十二三人各有性格,這可不是份好差事。
若只是從吏,那只要按照本分做事就足夠,若是作為縣令、縣丞等主官,則是因為權柄夠大而吏員不敢反駁。
地方最大的好干,最小的也好干,那難干的就是中間的了。
劉烈現在高高興興,是因為他在宮中人人都知道他是太子,沒有人敢忤逆他。
等到他去了普寧縣,普寧縣的官吏會告訴他權柄的重要性。
“如何難為?”
面對敬翔及眾人的擔心,劉繼隆道:“他的安危不用汝等擔心,此事若有人敢于泄露出去,朕親自治罪。”
“且讓他高興高興,等到他去了普寧,莫要被氣極而向朕求援便是。”
話音落下,劉繼隆看向了站在旁邊的西門君遂:“吩咐趙英盯緊,有司官員即便知曉,若是敢大開方便之門,便莫怪朕治罪了。”
“是……”
西門君遂連忙應下,敬翔等人則紛紛露出無奈之色。
趙英是干嘛的,如今的廟堂無人不知不曉。
扶持太子自然有功,但是若是惹得皇帝不快,那這份功勞便是想要獲取,也得吃些苦頭。
更何況歷朝歷代開國之君的太子地位都不算穩定,而今皇帝身體情況依舊鼎盛,誰知道這位太子能否撐到最后。
想到此處,敬翔他們只能收起心思,而劉繼隆則是對他們吩咐道:
“太子已經前往了東上閣,汝等也都隨太子當差去吧。”
“臣謹退……”
敬翔等人作揖離去,但在離開貞觀殿后,每個人似乎都在思索。
劉繼隆在他們走后坐回到了金臺上,但他并未立即開始理政,而是手書一份交給了西門君遂。
“將此手書交給耿明,日本之事關乎朝廷未來,不可怠慢。”
“奴婢領諭。”
西門君遂應下后派人將手書送往了遼東,待他準備返回金臺時,殿門外則是響起了腳步聲。
西門君遂看去,卻見是大都督曹茂到來,他連忙對殿內作揖:“陛下,中軍曹大都督求見。”
“進來吧!”劉繼隆也看到了曹茂,臉上不免浮現笑意。
“陛下萬歲萬……”
“不必如此,說正事吧。”
曹茂邁步走入殿內,不等他行禮便被劉繼隆打斷,而他見狀便順勢稟報道:
“陛下,兩畿七萬兵馬已然熟練火器,洪武八年三月便可換裝結束,計精騎萬人,馬步兵二萬,步卒四萬。”
“待換裝過后,軍中有火槍兵兩萬一千人,炮手七千人,八百斤輕炮一百二十五門,兩千斤重炮七十五門。”
兩畿兵馬有北衙六軍三萬兵馬,以及金吾衛一萬兵馬,還有在地方州縣駐扎的三萬正兵。
除此之外,還有按察使司下轄的兩萬兵備道州兵,但歸屬兵部,與五軍都督府無關。
八百斤輕炮和兩千斤重炮及后世西洋的六磅炮、十二磅炮,若是算上炮架則是全重兩千斤和四千斤。
除海軍裝備了重炮外,陸軍中只有兩畿兵馬裝備了重炮,而重炮的射程則是能達到三里,超出輕炮一里。
曹茂的匯報過后,劉繼隆也沒有遮掩,而是頷首道:
“遼東想要恢復休養,起碼需要兩年多的時間,洪武十年朕準備對契丹與奚部用兵。”
“屆時河北、河東、遼東三都司出兵八萬,汝率兩畿四萬兵馬北上參戰。”
劉繼隆的旨意使得曹茂眼前放光,他還以為自己要在洛陽養老了,結果不曾想還有再上戰場的機會。
想到此處,他連忙作揖:“臣遵旨!”
“下去吧,好好練兵,莫要墮了兩畿精兵的威名。”
劉繼隆吩咐過后,便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臣謹退……”
曹茂按耐心中激動,小心翼翼的退出了貞觀殿,滿腦子都是如何在三年后的戰場上立功。
在他走后,劉繼隆舒緩一口氣,目光投向了身后的輿圖。
“補全燕山這一角,便可全心著手收復西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