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倒還真是能夠隱忍的,難怪成不了事。”
十月十六,在劉繼隆受遜位詔后翌日,他便從趙英處得知了豆盧瑑昨晚夜宴群臣的事情。
對此他自然不屑一顧,甚至覺得十分可笑。
他有想過豆盧瑑他們會安排人在自己露面時刺殺自己,也想過他們會集結家仆作亂,但隨著時間推移,面對豆盧瑑猶猶豫豫的做法,他是真的沒有太大興致了。
性格如此優柔寡斷,也難怪歷史上豆盧瑑、張直方這群人會被黃巢直接派人宰了個干凈。
刺殺這種事情,時間越短越好,如蘭京殺高澄,元子攸殺爾朱榮等。
這種起意后便立馬執行的刺殺,無疑是成功率最高的刺殺。
其它刺殺,謀劃越久就越容易走漏風聲,可謂愚笨。
“這群人速度著實太慢,必須在新朝前將他們處置好,以此擴大牽連。”
劉繼隆側目看向趙英,示意他想辦法逼豆盧瑑這群人鋌而走險。
趙英聞言也連忙作揖道:“臣已經打探清楚,豆盧瑑令人在南邊群山中開辟了條小道繞過伊闕關。”
“此外根據其書信及家仆往來,他們與山南東道第二軍第二營別將宋真有勾連。”
“宋真?”劉繼隆覺得有些耳熟,趙英只是解釋道;
“此人為關西投降我軍的舊朝將領,后作戰得力,被拔擢為別將駐守鄧州。”
“除了宋真外,江南西道第一軍第三營別將張承范則與裴澈有書信往來,想來他們依仗的無非就是這兩人。”
由于江淮擴軍十二萬,故此不少將領得到了拔擢,諸如葛從周、張歸霸、張承范、宋真等將領便是這其中之一。
劉繼隆倒是不知道豆盧瑑和裴澈給了他們什么好處,不過既然他們參與了這種事,倒是給了劉繼隆牽連的機會。
“盯緊他們,看看有誰與他們往來較近,看看能牽扯出多少人出來。”
“是!”
在劉繼隆吩咐下,趙英恭敬應下,并主動說道:“陛下若是準許,臣想利用隴西郡王出城來引誘這群人提前作亂……”
趙英將他的計劃說了出來,無非就是提前放出李佾會出城去巡視上陽宮的進度,以此試探豆盧瑑等人有沒有挾持李佾南下的膽量。
此事對劉繼隆影響不大,故此他直接點了點頭:“只要護住李佾安危,其余任汝決斷。”
“臣謹記!”
趙英頷首應下,隨后見劉繼隆沒有別的吩咐,他這才小心翼翼退出了中堂。
翌日,紫薇城內便傳出李佾要在冬月初五前往上陽宮的消息,并很快為豆盧瑑所知。
他倒是不動聲色,只是向南衙告假三日,安靜蟄伏了起來。
若非張直方和裴澈找上門來,他恐怕還沒有決定好是否出手。
“陛下冬月初五出城巡視上陽宮,這便是某等最好的機會,不知希真兄到底在等待什么?”
裴澈有些壓制不住情緒,旁邊的張直方也臉色不好看的看向豆盧瑑。
面對二人注視,豆盧瑑只是皺眉道:“某只是覺得,這消息未免有些過于突然了。”
“有何突然?”裴澈忍不住道:
“陛下本就受夠了劉繼隆掣肘,當初禪讓時便表現得十分急切,如今劉繼隆好不容易接受禪讓,張瑛甚至將陛下身邊的護衛減少了大半,可見劉繼隆已然不重視陛下了。”
“若是某等能趁此機會將陛下救出,再將劉繼隆此國賊除去,屆時天下大亂,還有誰會在意陛下?”
“以某等此前安排的手段,等北邊安定時,某等已經帶著陛下進入嶺南了。”
“哪怕某等無法立足于嶺南,也可逃往南蠻、占城,實在不行前往南洋也無不可!”
這些日子,裴澈倒是把他們的出路全部想了一遍,哪怕是曾經為死敵的南蠻,此刻也成為了他們的救命稻草。
正因如此,他的這番話也令張直方不免表示贊許,而豆盧瑑卻依舊猶豫。
“眼下尚有十余日的時間,容某考慮考慮……”
豆盧瑑這番話令裴澈與張直方不喜,二人先后起身,眉頭緊皺的看著豆盧瑑。
“五日,最多給希真兄五日時間,五日后不論希真兄是否同意,某等都會出手!”
裴澈留下一句話,隨后便帶著張直方離開了豆盧瑑的府邸。
瞧著他們離去,豆盧瑑雖然始終覺得不對勁,甚至覺得這是劉繼隆放出來迷惑他們的消息,但也知道眾人是真的等不了了。
如果真的讓他們看到劉繼隆即位建國,將大唐視作前朝,他們這群舊臣恐怕會當場氣死。
想到這里,豆盧瑑召來了兩名家仆,對其吩咐道:“派人在東畿和洛陽城內游走,看看各部兵馬可有調動的跡象。”
“是!”
兩人應下,隨后便按照豆盧瑑的吩咐,分別帶人在洛陽城內外打探起了消息。
五日時間就這樣在豆盧瑑小心翼翼的準備中過去,而當他得知道漢軍并未有任何調動,依舊保持著此前那般的布置后,他原本懸起來的心也漸漸放了下來。
他沒有驚動任何人,只是令麾下奴仆買通了夜間打更的更夫,以及一些打掃街道的孤寡耆老,讓他們將消息傳遞給了裴澈、張直方等人。
但調某等家仆先出城外,備兵甲,俟陛下出城時劫之,圖除國賊,某等自可重振大唐,保太宗基業。
“好!”
承福坊內,當坐在書房中的裴澈看到豆盧瑑令人送來的消息后,他頓時便忍不住的叫了聲好。
站在書房內的府中家丞見狀,不免投來好奇的目光,而裴澈感受到后則是詢問他道:
“府中有多少家仆,健壯能執弓兵者又有幾何?”
“回稟侍郎,府中計家仆二百六十五人,能執弓兵護院者百四十二人,弓馬嫻熟者三十人。”
家丞畢恭畢敬的將府中情況說出,裴澈聞言頷首,表情十分滿意。
朝中官員蓄養奴仆,正常來說三品以下只能蓄養幾十人,三品以上才能蓄養百來人,如此才不會被彈劾奢靡和逾越。
不過中晚唐以來風氣大變,朝廷根本不在意這些細枝末節,故此官員能蓄養多少奴仆,全看其府中實力和族望。
裴澈出身大族,蓄養二百多奴仆不算什么,哪怕他的俸祿養不起,可若用他們裴氏積攢的財富來蓄養,莫說二百多奴仆,便是兩千多奴仆也養得起。
“家中田地宅院、別墅及山林都變賣出去了嗎?”
裴澈詢問家丞,家丞也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天下初定,許多富戶皆死于戰亂,貧者較眾。”
“孟州那邊的三萬多畝耕地尚未變賣干凈,洛陽城四周的八百多畝良田與城外的三處別墅卻已經變賣清凈了。”
“如今府中有錢帛計十七萬六千余,城外藏私的煉鐵鋪子則存有百套甲胄,三百軍械及三十匹駿馬。”
“好!”聽到家丞所說,裴澈忍不住起身叫好,繼而吩咐道;
“將孟州土地和山林便宜賣了去,所獲錢帛盡數走運河南下嶺南。”
“調四十二名家仆護送細君與十萬錢帛南下,令將余下錢帛盡數發給能戰之家仆,著其每日走二十人出城,提前適應甲胄與軍械。”
“余下都發?”家丞聽到這話倒吸了口涼氣,七萬多錢帛平均發給一百名家仆,每人都能到手七百多貫。
這筆錢莫說普通家仆,便是正七品的官員都需要辛苦十余年才能積攢下來。
以自家侍郎的表情來看,恐怕他們已經準備好要動手了。
想到這里,家丞咽了咽口水,略有幾分慌亂道:“某這就去安排。”
“去吧!”裴澈大手一揮,便令家丞退出了書房。
不多時,家丞便組織了護衛護送裴澈的家眷南下,并為了安撫眾人,每人發五十貫安家費,同時承諾將人護送到廣州便可返回洛陽。
翌日,在他們護送裴澈的家眷南下后,家丞才與裴澈一同召集了剩下的家仆,直接將七萬多貫錢擺在了院中。
七萬多貫保養得當的銅錢與些許白銀擺在面前,此刻散發著別樣的味道,令人呼吸沉重。
當裴澈令眾人排隊,并讓他們一箱箱的將銅錢白銀搬回家中,令所有家仆原本沉重的呼吸,瞬間便停滯了下來。
這年頭能被選為家仆的,都不是什么愚笨之人,眼看府中發出那么多錢帛,他們立馬便知道了這是安家費。
他們心中自然懼怕,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七百多貫錢是他們做家仆不吃不喝三四十年才能賺到的數量。
有了這筆錢,家中之人可以買數十畝良田,幾頭得力的耕牛,一舉從貧者變回富戶。
在他們還在猶豫時,錢卻已經分了個干凈,裴澈甚至將他們的身契給焚燒干凈,隨后對眾人道:
“汝等身契皆已焚毀,若愿追隨者可留下,不愿者可攜錢帛而去。”
“今世得諸位庇護,深源無以為報,只能以此錢帛,讓諸位回鄉后安享晚年了。”
裴澈沒有提出什么要求,但他想要做什么,家仆們都能猜出個大概。
在他的這番說辭下,家仆們并沒有人離去,興許是怕裴澈反悔,亦或者是怕裴澈在外有埋伏,總之他們都留了下來。
見他們盡皆留下,裴澈便頷首道:“如此便給諸位五日安家時間,五日后請諸位往河莊別墅聚往。”
“深源在此,代天下謝過諸位了……”
裴澈對眾人深深作揖,眾人見狀也紛紛作揖回禮,而后在家丞的安排下出城。
如此做法的不止是一門一戶,而是數十上百的門戶,因此城門口出城的人明顯增加了好幾分。
趙英在洛陽布置的諜子,很快便把這件事告訴了趙英,趙英也急匆匆將此事告訴了劉繼隆。
“各官員府邸都派出了家仆往城外去,且多為身體強健,弓馬嫻熟之人。”
“若臣所預料不錯,這便是豆盧瑑等人的先手,顯然是準備在初五時劫持隴西郡王。”
“如今只要按部就班,便能將這群人一網打盡。”
“只是在此之前,還請陛下不要露面于群臣,以免小人暗算。”
行宮書房內,趙英恭敬稟報著自己所探明的情報告訴了劉繼隆,并小心提醒劉繼隆不要在這種時候露面犯險。
面對提醒,此刻正在與敬翔下棋的劉繼隆并未立刻回應,而是頭也不回的吩咐起趙英:“查清楚他們調遣了多少人,斷不可讓隴西郡王受傷。”
“臣謹記!”趙英連忙應下,隨后見劉繼隆沒有吩咐,便起身緩緩退出了書房。
在他退出之后,正在與劉繼隆下棋的敬翔也不免開口道:“此事處置過后,便可以謀劃祭天立國之事了。”
“南衙送來了幾個年號,分別是開平、乾祐、乾德、開寶,還請陛下挑選。”
敬翔試探著詢問,劉繼隆聽著只覺得古怪,不過對于年號來說,他并沒有太多要求。
就他個人來說,他比較喜歡劉徹的天漢,趙匡胤的建隆,朱元璋的洪武,以及被多人用過的永樂這三個年號。
但劉徹的天漢已經是過去式,自己不可能用天漢,便只能選其他三個了。
正因如此,在敬翔詢問過后,劉繼隆便主動說道;“朕自己想了幾個年號,汝為朕選選。”
“建隆、洪武、永樂這三個年號,汝以為如何?”
劉繼隆主動詢問,可敬翔卻搖搖頭道:“建隆與陛下名字相同,需避諱,恐不妥。”
“洪武,臣倒是不曾從書中見過此意,不過應該是取自洪大武功之意。”
“如今天下初定,百姓需休養生息,取洪武恐怕令天下人誤解。”
“永樂雖好,然前涼張重華曾使用過此年號,陛下若是要用此年號,恐怕需要說服百官才是。”
敬翔才開口,便把劉繼隆所想的三個年號都給否了,這讓劉繼隆多少有些郁悶。
他確實不知道,永樂這個年號如此搶手,竟然已經有人用過了。
見劉繼隆如此,敬翔似乎也察覺自己有些過于苛刻了,故此試探道:
“不如稍作修改,改為建炎、洪憲、永歷如何?”
敬翔這話落下,劉繼隆臉色更黑了。
在敬翔看來,三個年號毫無問題,但在劉繼隆心底可就不是這樣了。
他可是聽過這三個年號,并且還知道這三個年號背后代表的皇帝分別是誰。
不過這也不怪敬翔,畢竟后世皇帝太多,周易中稍微好些的年號早就被人用了,除了少數幾人,用別人的年號劉繼隆都覺得膈應。
想到這里,劉繼隆便擺手道:“吾雖取洪武,然并非取宏大武功,而是以洪治天下,武定四方為主。”
“汝令人告訴南衙,大漢年號便取洪武,令其通告四方諸道州縣,改翌年年號為洪武。”
“是……”聽到劉繼隆執意選擇洪武,敬翔也沒有辦法,只能頷首應下了這件事。
一盤棋下完,敬翔便往南衙急匆匆趕去,隨后果然在南衙遭受挫折。
顯然,群臣對于洪武這個年號都有些不太滿意,但奈何劉繼隆已經定下了這個年號,他們也只能硬著頭皮將年號確定下來,令快馬往諸道諸州趕去,避免弄出明年依舊使用乾符年號的錯事。
兩個時辰后,無數快馬自洛陽城門疾馳而出,這番舉動令豆盧瑑等心懷不軌的人十分心虛。
不過在得知快馬出城只是為了傳遞新朝年號之事后,他們又漸漸放下心來,將家仆先后調往城外,并準備好了在冬月初五劫持李佾南下。
接下來幾日,洛陽城的城內看似毫無變化,但出入城內外的青壯越來越多。
李佾并不知道此事,此刻的他只覺得如釋重負,便是連休息和吃飯都更香了。
眼看時間來到冬月初五,紫薇城外的天子車駕已經準備好,五百余名馬步兵穿戴甲胄,此刻充當依仗護送李佾出城。
李佾坐在馬車上,其中還有女子的嬉笑聲,顯然玩得不亦樂乎。
趙英與張瑛相互對視頷首,接著便帶著隊伍緩緩走皇城的宣輝門出城,而坐落在皇城的南衙之中,無數雙眼睛都見到了李佾上車并向城外駛去的場景。
“出城吧。”
收到消息的豆盧瑑、裴澈等官員紛紛開始出城。
兩個時辰后,當寒風吹的旌旗獵獵作響,洛陽城外上陽宮依稀可見雛形。
“殿下,上陽宮到了。”
西門君遂對馬車內的李佾開口提醒,車內的打情罵俏之聲驟然消失并安靜下來。
用六匹馬拉拽的大輅車門被打開,比之幾個月前精神面貌更佳的李佾也隨之走下了馬車,身后還跟著兩名容貌美艷的妃嬪。
李佾抬頭望去,只見平原之上隆起了一座五丈高的高臺,高臺上則是矗立著三丈高的夯土城墻。
高臺上下,有民夫不知多少人,基本身穿統一制式的胖襖布鞋,想來是衙門發放給他們的,不然以他們的情況,肯定不舍得買這些胖襖布鞋。
“殿下,如今的上陽宮只是稍具雛形,待日后城墻包磚,必然會比如今雄偉百倍。”
“嗯。”
李佾興致缺缺,畢竟他知道自己最后的去處是隴西,因此他對于這暫時居所的上陽宮并不感興趣。
若非張瑛要求他出宮,他都不想在這天寒地凍時離開溫暖的宮殿,在冷風中來看這不成型的上陽宮。
“這上陽宮已經看過了,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回宮?”
李佾開口詢問,前方張瑛卻與趙英策馬而來,在馬背上對李佾作揖。
“殿下只是看了外面的情況,里面的宮殿還未仔細看過,請殿下移步。”
眼見是張瑛來勸,李佾雖然不愿意去,但還是點了點頭:
“既是如此,那吾便去看看吧。”
他與眾人步行往上陽宮走去,不過三百余步的距離,眾人走的并不快,而城門處的守軍不過寥寥十余人。
來到城門處,張瑛吩咐西門君遂與楊公慶帶李佾好好看看上陽宮內的情況,隨后與趙英留在了原地。
二人目光向高臺下看去,這夯土堆砌夯實的高臺下,數以千計的民夫正在平整殿前道路,似要修建出一處平整的廣場。
在這熱火朝天的景象中,張瑛與趙英卻把手搭在了腰間的鄣刀刀柄上。
與此同時,數千民夫中也有不少人借助挑土、推車的工作離開了此地。
他們七拐八拐,最后在上陽宮西邊熊耳山下見到了大批的農夫。
這些農夫的胖襖下鼓鼓囊囊,每個人都在二三十歲左右。
旁邊不遠處是耕牛與存放農具或用于休息的草廬,而農夫們則是在驅使耕牛翻地,目光卻又不斷張望,好像在等待什么。
眼見十余名民夫推車前來,他們便紛紛投來目光,而這十余名民夫則是來到了官道兩旁其中之一的一處草廬中。
走入廬內,身穿甲胄的張直方便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而領頭的民夫也連忙作揖道:
“陛下在上陽宮外下車,眼下步行走入宮內。”
“上陽宮內有五百兵卒,護送陛下前來的兵卒亦有五百之多,且甲胄精良。”
得知此事,張直方眉頭微皺,但卻并沒有退縮,而是轉身吩咐身穿甲胄的另一名將領:
“全軍都套上胖襖,莫要讓甲胄顯露出來,緊跟陛下車駕,聽到民市號角聲后再動手。”
“是!”將領不假思索應下,很快便有人在官道兩旁的各個草廬間奔走起來。
隨著他們奔走結束,數百名襖下鼓鼓囊囊的人紛紛乘坐早已準備好的牛車往洛陽城趕去。
牛車上除了人坐的位置外,其余地方擺滿了各類肉干和果脯來用于偽裝。
數百人看似很多,可分散開來,再混入往洛陽趕去的百姓中,各自距離錯開,看上去并不起眼。
在這數百人出發的同時,宣輝門外的民市之中的某處酒肆二樓,此刻也聚集了剛剛從城內走出的數十名相熟官員。
更換衣裳為布衣的豆盧瑑目光看向眾人,繼而說道:“陛下已經出城,眼下只需要等車駕返回,便可以在此動手了。”
“是否過于危險了?”同樣身穿布衣的裴澈皺眉看向他,又隱晦看向窗外陰沉的天氣。
“這里聚集宣輝門不過二百步,若是某等不能立馬救下陛下,恐怕都會被留在此處。”
裴澈的話,也是眾人所擔憂的事情,畢竟他們都沒想到豆盧瑑竟然會選擇在如此靠近皇城的地方來劫持天子。
“事情成敗在此一舉,某已經安排好了后手,稍后洛陽城必然混亂。”
豆盧瑑信誓旦旦的說著,群臣不疑有他,只能安靜等待了起來。
洛陽城外的民市沒有城內坊市的那么多規矩,豆盧瑑他們躲藏的酒肆,實際上就是開在橫街左右的酒肆。
稍后李佾的車駕肯定會經過此處,而他們便可由此處將李佾救出,走小路南下山南東道。
想到此處,眾人紛紛緊張了起來,而他們腳下的酒肆一樓中,數十名食客雖然都在埋頭吃飯,可動作卻卻很慢,目光始終盯著酒肆外面。
類似這樣的酒肆,橫街之上還有七八家,可情況大多與此處相差不大。
酒肆背后的院子內,更是蹲守著上百名身穿甲胄的健壯男丁,每個人都呼吸沉重,十分緊張。
明明是寒冬時節,可不少人額頭還是冒出了細密的汗水。
顯然他們也知道今日之事九死一生,但他們已經收了家主的錢帛,那些錢帛足夠他們的家人及兒孫數十年不愁吃喝,這便是他們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原因。
與此同時,上陽宮內的李佾巡視了上陽宮一圈,十分滿意的走了出來。
見到張瑛、趙英時,他不免評價道:“雖不及紫薇城,但也不輸于圓璧城和東城、西城了。”
“殿下滿意便好,只是如今還請殿下換套衣裳,繼續在上陽宮待一會。”
趙英恭敬行禮,李佾此刻哪怕反應再慢也發現不對勁了,不免惶恐看向張瑛。
張瑛雖然看不上李佾,甚至想把他處理個干凈,但畢竟劉繼隆吩咐過不能讓李佾受傷,所以他只能冷靜道:
“有賊人試圖劫持殿下,謀臣皆是為了殿下安危考慮。”
“好!”聽到張瑛這話,李佾松了口氣的同時也猜到了試圖劫持自己的這群人,恐怕就是當初韋昭度背后的那群人。
想到此處,他順從的帶著兩名妃子去更換了衣裳,而趙英也找來了三名身形與他們相當的人。
隨著衣裳更換,趙英派兵百余人將李佾休息的宮殿給保護起來,并帶著張瑛及偽裝的那三人走出上陽宮。
在兵卒護衛下,三人成功走上大輅,在大輅內休息了起來。
“出發回宮!”
趙英調轉馬頭,吩咐了四百余名馬步兵后,便帶著隊伍往洛陽皇城的宣輝門走去。
遠處混在百姓之中的張直方在見到“李佾”登上大輅,并在隊伍保護下往皇城趕去后,頓時便帶人加快了腳步。
洛陽城四周經過數年太平,涌入人口早已恢復到了二十萬。
每日進出洛陽城的百姓足有上萬,官道上動輒數百上千人,所以他們這幾百人在散落開來后并不顯眼。
至少在張直方看來,漢軍沒有理由會發現自己。
只是對于趙英來說,張直方等人的手段簡直漏洞百出。
不用說他,便是張瑛都看出了這群人的蹤跡,甚至忍不住嘲諷道:“一群土雞瓦犬。”
“他們在宣輝門外的民市還有后手,小心為主。”
趙英提醒著張瑛,張瑛聞言也略微收斂了表情,二人沉默著率領數百漢軍馬步兵向數里外的民市走去。
不多時,四百余人的隊伍便跨過民市的牌坊,從牌坊下穿過走入民市橫街之中。
“來了!”
時刻觀望的裴澈在第一時間便發現了漢軍返回的身影,緊張看向坐在椅子上的豆盧瑑。
豆盧瑑心中忐忑,但依舊強裝鎮定:“民市的橫街長三百步,等陛下車駕來到酒肆面前,某便令人吹號動手。”
他的話引得了眾人認可,而街上的無數百姓也在漢軍到來后,紛紛退避到了街道兩側。
十丈寬的民市橫街,在四百余馬步兵與大輅的進入下,竟然變得有些狹窄。
他們速度不快,從牌坊到豆盧瑑他們埋伏的地方,不過百五十步距離,卻走了整整半盞茶的時間。
在群臣緊張之時,城門處卻傳來了嘈雜聲,緊接著城門忽然關上,而原本還在行進的漢軍隊伍也紛紛停了下來。
“吹號!!”
豆盧瑑攥緊布衣下擺,拔高聲音忽然開口。
等待許久的家仆見狀,頓時打開窗戶,取出牛號角將其吹響。
“嗚嗚嗚——”
“殺!!”
瞬息之間,數家酒肆與小巷中沖出許多套著胖襖的家仆,他們手持利器,頭戴面具,從四面八方將四百馬步兵包圍起來,以此限制騎兵沖擊。
“保護殿下!!”
“下馬列陣!”
“跑啊——”
趙英與張瑛厲聲開口,馬步兵紛紛開始下馬列陣。
這些家仆手持鄣刀與大棒,源源不斷的從酒肆和街巷中沖上街來,街道上的百姓被驚嚇四走,漢軍則是結陣自保。
“殺!!”
“砰……”
長槍與大棒不斷碰撞,鄣刀不斷劈砍在漢軍甲胄上,雖然不能破防,卻也給漢軍造成了些許失誤。
這時,橫街二樓的窗戶紛紛打開,無數弓弩朝著漢軍射去,豆盧瑑連忙叫嚷:“勿要傷到陛下!!”
漢軍中作為陣腳兵后排援兵的跳蕩手見狀,紛紛持強攻對射二樓的那群刺客。
以漢軍八步面射的本事,這些本就沒有甲胄防護的刺客,不斷被射死在二樓雅間之中。
“嗶嗶——”
刺耳的哨聲響起,豆盧瑑臉色大變:“先救出陛下,勿要與他們糾纏!!”
在他的提醒下,刺客們漸漸朝著大輅逼近,而漢軍就好像軟腳蝦一樣,被他們輕松破開了陣腳。
“駕!!”
兩名刺客沖上大輅,抖動韁繩便駕駛大輅在四周刺客的掩護下試圖沖出重圍。
只是四周漢軍不斷壓來,他們最終只能放棄大輅,拉開車門將其中身穿常服的“李佾”拉了出去。
“護住陛下!!”
豆盧瑑眼看著身穿皇帝常服的身影出現,立馬便在交代過后看向身后官員:“走!”
在他的吩咐下,眾人紛紛走酒肆后面的小院離去,漢軍則還在與留下斷后的刺客交戰。
百余名刺客掩護著他們走出民市,裴澈這才有時間追問道:“漢軍為何關上了城門?!”
豆盧瑑聞言眼放精光:“看來國賊已經除去了!”
裴澈還未消化這則消息,便看著眾人沖出了民市,也看到了被刺客們擁簇的那道身影。
“陛下!”
裴澈激動上前,卻見那人模樣二十四五,只是將胡須刮了個干凈,表情惶恐失態,胯下甚至有水印,十分怯懦。
“汝是何人?!”
裴澈愣了片刻,追上來的豆盧瑑也反應了過來,大聲質問此人身份。
“駕駕駕……”
在他們質問的同時,遠處揚塵四起,馬蹄聲如悶雷般一陣陣壓在眾人心頭。
數千精騎持著大漢旌旗前來,不多時便將宣輝門外的民市徹底包圍。
豆盧瑑他們身旁的刺客紛紛列陣,但與數千精騎相比,宛若海中扁舟,弱小得難以察覺。
在他們的注視下,精騎中有人抖動韁繩走出,雖然距離數十步外,卻依舊能看出此人外貌出眾。
“羽林左軍中郎將張延暉,奉陛下旨意,在此等待豆盧侍郎久矣!”
張延暉自報家門,還直接說出了豆盧瑑的姓名與官職,這令豆盧瑑等人臉色驟變。
“國賊劉繼隆早就知道某要舉義兵?!”
豆盧瑑臉色難看,他只覺得自己是個耍戲的貨郎,而劉繼隆便是那看戲的看客。
面對豆盧瑑這問題,張延暉輕笑道:“整個洛陽城,又有幾人不知道汝等所想?”
“汝等還真以為,汝等拉攏的那群人,都想著與汝等一同作亂吧?”
“若非陛下未曾下旨,汝等首級早已高懸城門之下了!”
“不過眼下也不遲,汝等首級合該落入某手中,成就某之軍功!”
張延暉話音落下,他便調轉馬頭返回陣內,身影漸漸消失。
“嗚嗚嗚——”
號角作響,數千精騎開始挺起手中長槍,抖動馬韁開始催促軍馬前進。
在嗡隆隆的馬蹄聲下,不過二百余人的豆盧瑑等人紛紛拔出腰間用作裝飾的佩劍》
“某計不成,乃天命也!”
“大丈夫報國就在今朝,便是下了黃泉亦能向太宗臣表忠心,殺!!”
豆盧瑑等人自以為奮勇的喊殺起來,但當漢軍的鐵騎碾壓而來時,他們便好似阻擋車轆的螳螂,連半點聲響都未留下,便已經被揚塵吞沒。
與此同時,帶兵斷后的張直方也看到了漢軍鐵騎將豆盧瑑等人討平,并開始朝著民市靠近的情況。
此刻的民市,四面八方都是漢軍精騎,千余刺客在這數千精騎的馬蹄下顯得尤為可笑。
缺少長槍軍槊的他們,僅憑大棒根本就不是人數數倍于他們的精騎對手。
喊殺聲不斷在民市中響起,趙英、張瑛等人則是帶著馬步兵配合騎兵在這街巷中不斷將所有刺客屠戮殆盡。
除了留下百余名活口,其余此刻紛紛化作尸體,以鮮血染紅了宣輝門外的民市街道。
張延暉策馬而來,身后還跟著十余輛鼓車。
只是這些鼓車上的軍鼓紛紛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每輛車三根粗壯的柱子。
已經死去的豆盧瑑、裴澈、張直方、崔沆等數十名官員尸體,就這樣被掛在柱子上,隨著馬車而在空中不斷碰撞,滴落鮮血。
宣輝門在此時緩緩打開,張延暉則是帶著這十余輛鼓車和數十名官員的尸體穿過宣輝門甬道,走入了皇城橫街之中。
橫街左右的衙門門口,此刻已經聚集起了數百名官吏。
宣輝門外民市與皇城諸司衙門距離不過里許,那聲勢浩大的喊殺聲自然瞞不過他們。
雖然他們已經有了猜測,可是看到張延暉帶著上千精騎進入皇城,還將那些掛著尸體的車子一輛輛停在各司衙門面前時,眾多官吏還是忍不住的有些膽寒。
張延暉調轉馬頭,對四周官吏拔高聲音道:“叛臣豆盧瑑、張直方、裴澈、崔沆等四十九人率此刻襲擊隴西郡王車駕,現已伏誅。”
“某奉陛下旨意,率兵抓捕與其勾結作亂之官吏,凡有違抗者,就地格殺!!”
他的聲音才落下,不少官員便臉色更添三分慘白,可心里依舊抱有僥幸。
在他們的注視下,張延暉從馬鞍的側包中取出一本文冊,所有精騎也紛紛翻身下馬,做好了準備。
“左仆射李溥、員外郎李迢、嗣薛王李震、郎中張涉、太學博士王……”
“此為誣告!!某忠心陛下,怎會參與叛亂!”
“荒謬!某從未與豆盧賊子相會!”
“額啊……”
無數官員站在衙門前,面對張延暉顫指欲辯,不等他們開口便被蜂擁而至的羽林左軍鐵腕一扼,喉間咯咯。
此刻張延暉所念出的名字宛若索命名單,只要有人被點到,立馬便有羽林左軍的將士前來拿人。
他們渾然不顧這些官員的哀嚎喊冤之聲,只是冷著臉將所有被點到的人盡數抓走。
若有人試圖反抗,便有將士搶過笏板,猛擊其面部致使其口吐鮮血,牙齒連帶血肉脫落。
正因他們手段過于粗暴,故此每當他們從人群中抓走一人,四周官員的臉色便慘白半分。
哪怕是隴右及關西籍貫的官員,此刻也不敢大聲喧囂,紛紛低著頭站在原地,只能用余光看著那群前番還在與自己交談的官員被羽林左軍生拉硬拽的帶走。
代表身份的官袍被撕扯破爛,笏板被隨意丟在地上,幞頭與頭冠散落一地。
他們不僅僅在外抓捕官吏,便是南衙之中正在當差的官員都被直接帶走。
上千羽林左軍的將士,兩兩一組將犯事官吏全部帶走,最后甚至因為人手不足而調來了羽林右軍。
這場鬧劇從午后到黃昏,哪怕暮鼓作響,羽林左右兩軍的將士卻依舊在皇城抓捕官吏。
城內的金吾衛,神武、龍武左右兩軍將士也隨著天色漸暗而舉起了火把,穿梭于各街坊之中。
便是洛陽城的暮鼓聲,也壓不住他們抓捕犯事官吏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