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箭!”
“額啊……”
三月下旬,伴隨著喊殺聲在河北平原上響起,八千漢軍步卒此刻正圍在堅固的城池三面,從三面發起進攻。
東面城墻已經被炸開了一道巨大的口子,不斷有漢軍兵卒涌入其中。
口子兩旁的馬道上,不斷有盧龍軍的將士以弓弩、檑木、滾石等物來阻礙漢軍,漢軍之中神射手則躲在軍陣中,不斷面突招呼。
他們所射箭矢大多命中,馬道上的盧龍兵卒不是被射穿喉管、就是面部中箭,直接栽倒。
饒是如此,盧龍軍的兵卒卻依舊能用石脂和火油來襲擊涌入城內的漢軍。
哪怕漢軍意志堅定,但終究是血肉之軀。
滾燙的火油澆在身上,仍舊會發出凄厲的慘叫聲,看得人不忍直視。
好在隨著漢軍不斷涌入城內,馬道上的盧龍軍也漸漸分身乏術。
“俺投降!俺投降!別殺俺!”
“俺也投降,俺不是自愿當兵的!”
“投降的紛紛丟下兵器,蹲在地上;凡是站著的,盡數視作叛軍!!”
“殺……”
馬道上,那些被征募不足月余的盧龍新卒紛紛投降,他們沒有通過盧龍鎮得到什么家產,沒有必要像鎮兵們那樣死戰。
眼見漢軍勢如破竹,他們果斷拋下兵器投降。
在他們投降后,城內本就不多的鎮兵們,很快便被漢軍俘虜或格殺。
當城樓上的盧龍旌旗落下,轉而升起漢軍旌旗與三辰旗的時候,作為盧龍南大門的河間城也徹底落到了漢軍手中。
“啐……”
戰火漸漸熄滅,被俘的降兵們開始在漢軍監督下打掃戰場,而馬蹄聲也從城外由遠到近的響起。
馬背上的王建帶著王郅、劉建鋒等十余名將領走入城內,見到那些盧龍軍的殘肢斷臂時,王郅忍不住啐了口。
王建瞥了眼他,并未說什么,而旁邊的劉建鋒則是陪笑道:
“王都尉率領我們收復了瀛洲,想來收復北邊的莫州也不過十天半個月罷了。”
“此役過后,王都尉最差也該擢升節帥,甚至擢升都督了……”
劉建鋒與馬殷等人,本屬于秦宗權麾下,后來在伊闕之戰中臨陣反戈投降楊復光后,又追隨楊復光和漢軍交戰,最后不敵撤往武牢關。
再后來楊復光等人投降,劉建鋒等人部眾被遣散為農,而他們這些將領則是被閑置起來,經過挑選后,從隊正、伙長或普通兵卒重新做起。
由于過去半年多時間里戰況激烈,有才干的人便能得到擢升,諸如馬殷、劉建鋒等人都屬于其中之一。
劉建鋒如今擔任軍中別將,也算是漢軍之中地位不低的中流砥柱了。
畢竟整個漢軍也不過區區二百位別將,比他地位高的將領也只有七十多人罷了。
“行哥自然能擢升!”
眼見劉建鋒如此,自中原便跟隨王建東征西討的王郅也驕傲開口,仿佛得到擢升的是他,而非王建。
王建還未開口,劉建鋒卻看向左右,眼見街道坊墻上不斷出現好奇的百姓觀察,他突然道:
“都尉,殿下距離收復河北全境也不過幾個月時間,這河北若是收復了,南邊那群人不過是土雞瓦犬,只有高駢足以稱道。”
“您說殿下心里現在在想什么,是收復河北后如何治理,還是準備南下收拾江北三鎮?”
劉建鋒旁敲側擊的試探王建,王建對此卻搪塞道:“殿下要如何,那是殿下該想的,某等只需要聽從軍令便是。”
“對對對……”劉建鋒陪笑回應,仿佛什么也沒有發生過。
只是他將話題挑起后,旁邊的王郅卻突然說道:“殿下若是收復了河北,肯定就應該稱帝了吧,某看書上都是這么……”
他話音還未落下,便見王建突然勒馬駐足,臉色凝重的呵斥王郅:“不要管軍令以外的事情!”
“是、是……”王郅被嚇了一跳,他還未曾見過王建這般嚴肅的模樣。
王建也知道王郅脾性,故此目光看向劉建鋒,卻見劉建鋒依舊在陪笑。
見他如此,王建目光掃視眾人,直到眾人紛紛低下頭去,他才繼續說道:
“某等只管打仗,若是某繼續在軍中聽到這些事情,那就不要怪某將汝等調往偏僻之處。”
“末將領命!”
如今正是立功的時候,若是真的被調到偏僻之處,錯過了這幾次立功的機會,那影響的可是一輩子。
眾將不敢怠慢,紛紛點頭應下,而王郅也自然知道自己說錯了話。
接下來的半個時辰里,他一句話也沒說,只是跟在王建身后,看著他與劉建鋒等人商量好了如何進攻莫州的事宜,隨后便在王建解散眾人時,準備跟著離去。
“王郅你留下。”
王建單獨將王郅留下,這讓王郅有些忐忑,而眾將則是加快了腳步。
“行哥……”
王郅有些尷尬的走到王建面前,顯得有些畏畏縮縮。
王建見他如此,當即抬手捶了他肩頭一拳,卻并未用力。
“日后說話注意些,莫要讓人煽動驅使了。”
王建提醒著他,并在他抬頭露出不解的目光時繼續說道:
“你我當初當兵,皆因吃不飽飯,只能干那偷盜的活計。”
“后來僥幸得到漢軍挑選入伍,拼死拼活才坐到了如今的位置。”
“你我所求的富貴,距離我們已經很近,沒有必要節外生枝,更沒有必要貪功冒進。”
“殿下是否稱帝的事情,輪不到我們冒頭,幾位都督和宰相都還沒開口,你我什么地位也配開口談及這件事?”
“行哥、某……”王郅想要開口解釋,王建卻抬頭打斷他,繼續說道:
“勸進這件事,一定要有人冒頭,我們才能選擇隨從,必須先有人做了,我們才能跟上。”
“稍后你回去,先派快馬將捷報送往新昌,此外傳令三軍,明日拔營北上莫州,五日內攻破莫州諸縣。”
“是!”王郅點了點頭。
見他如此,王建拍拍他肩膀:“行了,下去吧。”
“行哥,那某走了。”
王郅試探開口,見王建點頭才轉身離開了衙門。
瞧著他背影,王建則是站在原地沉思。
自鄴城之戰劉繼隆全殲六萬河北聯軍后,軍中對勸進稱帝之事的討論便多了起來。
不僅如此,王建也接到了不少試探他態度的書信,對此他都想辦法搪塞了過去。
只是一直搪塞也不是事,王建在隴右接受兵卒掃盲教育的那半年多時間里,從他們學習的手冊中了解到兩個道理。
一個是不做出頭鳥,第二個是不做墻頭草。
沒有足夠的實力就去當出頭鳥,只能有一個結果,那就是身死道消。
墻頭草看似安全,實際上卻開罪左右,事后不管是左派還是右派,上臺后肯定會先對付敵對派,然后再收拾墻頭草。
如今的朝廷內部有多股勢力,分別是:河隴派、關西派、舊臣派。
河隴派無非就是最開始跟隨劉繼隆,以及昔日歸義軍內部的那群人。
關西派則是指諸如張武、安破胡、王重榮等關內、隴東戰場投降之人,王建自己也屬于其中一員,但地位并不算高。
舊臣派則是王式、劉瞻、蕭溝等因為唐廷而歸順劉繼隆的人。
三方勢力中,自然是河隴派實力最強,關西派雖然也被劃分派別,但實際上關西派都是河隴派提拔起來的。
正因如此,河隴派基本處于絕對強勢的地位,只有劉繼隆能壓制他們。
不僅如此,河隴派由于從軍較早,許多將領都已經年邁,所以真要說誰最想勸進,無疑是河隴派的那群人。
王建要做的,就是等河隴派的人表態后,他隨從表態就足夠。
這么做,他有功勞,卻又不承擔較大風險,穩賺不賠。
想到這里,王建轉身回到了正堂的位置上,準備謀劃攻打莫州諸縣。
與此同時,劉繼隆在鄴城全殲河北六萬聯軍的消息,也隨著時間推移而不斷擴散。
關西、關東從官吏到百姓,都知道了河北的情況,也都知道盤踞河北上百年的河朔三鎮恐怕堅持不了多久了。
討論劉繼隆何時更進一步的人越來越多,哪怕紫薇城內的李佾都有所聽聞。
這些討論,讓李佾漸漸升起了不安,尤其是經歷過韋昭度的那件事情后,他現在可謂驚弓之鳥,生怕劉繼隆誤會后找自己算賬。
在這樣的坍塌下,李佾主動召見了蕭溝、劉瞻、豆盧瑑、裴澈、皮日休、韋莊等人。
“河北之事,想來諸位愛卿已經聽聞,而京中流言,不知諸卿是否知曉?”
貞觀殿內,李佾站在龍案背后,神色焦慮地詢問起蕭溝等六名官員。
面對李佾的擔心,蕭溝持著笏板躬身行禮道:“陛下無需擔心,些許流言動搖不了漢王心意。”
“可朕、朕……”李佾不知道該怎么說,他怕自己說出什么不對的話,被四周宦官聽到后稟告楊公慶與張瑛。
劉瞻猜到了他的想法,于是對其安撫道:“陛下若是擔心,不如召同昌公主入宮,詢問公主看看漢王態度。”
“好!”李佾早就有這種想法,但他自己主動說出來會遭到張瑛等人不喜,所以才將話題留給了劉瞻他們說出。
如今劉瞻他們主動提出,他也自然可以順坡下驢,借題發揮了。
二人說罷,李佾便看向不遠處的宦官,吩咐道:“召同昌公主入宮。”
“奴婢領命……”宦官恭敬應下,但眾人都知道宮內宦官是什么成分,沒有人敢節外生枝。
六名官員中,豆盧瑑與裴澈這兩人尤其沉默,而李佾召他們來,也主要是想試探試探二人。
韋昭度的事情過后,他便主動去翻找去了南衙送來的奏表,其中豆盧瑑與裴澈是歲初從關西調來的。
與他們一同調來的,還有許多遺留在長安的舊臣。
隨著他們被調至洛陽,長安那邊基本已經成為了關西官員的地盤,而唐廷舊臣都被安置到了洛陽。
韋昭度等人的變化,似乎就是從豆盧瑑等人調到洛陽開始的。
李佾雖然不敢確定,但他還是想著試探試探,同時當著二人面表態。
李佾雖然不過十六歲,但他作為太子監國的那兩年就明白了一個道理。
時局如此,唯有兵權能支撐起人的脊梁,而他李佾毫無疑問沒有兵權,甚至連支持他的兵卒都沒有。
沒有兵權,哪怕朝中有數百官員支持他,那又如何?
當初招提寺時的情況還歷歷在目,他阿耶雖是皇帝,他雖是太子,可那又如何?
最后還不是被一群沒卵的宦官給呼來喝去,宛若傀儡那般。
受宦官操控和受劉繼隆操控,這對于李佾來說沒有區別。
宦官還要方方面面的掣肘自己,而劉繼隆卻做個甩手掌柜,任憑他玩鬧。
縱使李佾也知道,劉繼隆的目的就是讓自己玩物喪志,可他卻根本抵擋不了。
每年三十萬貫的內廷撥給,這對于不需要修建亭臺樓閣的李佾來說,可以讓他玩出許多花樣。
大唐已經如此,他只想在傾覆前好好尋樂,況且只有他尋樂,才能讓劉繼隆安心。
這些臣工見到自己這般模樣,想來也不會繼續推著自己,妄圖重振大唐了。
李佾這般想著,隨后眼見目的達到,便擺手不耐煩道:“既是如此,諸卿便退下吧,朕稍后還需要前往圓璧城打馬球,便不久留了。”
“臣等告退……”
群臣見狀心底嘆氣,面上卻依舊恭敬退出殿去。
待到眾人徹底離開貞觀殿,劉瞻與皮日休、韋莊等人便紛紛趕往南衙處理政務,而蕭溝則是刻意走到最后。
與他一樣放慢腳步的,還有此前沉默寡言的豆盧瑑和裴澈。
三人腳步放慢,最后并排一處,心照不宣。
“漢王在外征戰,你們這么做,是給了那群武夫機會。”
蕭溝壓低聲音說著,從他當初得知韋昭度的事情開始,他便已經將目標鎖定在了豆盧瑑和裴澈身上。
當初他們在長安時,便一起給朝廷傳遞消息,哪怕后來他成為宰相,也在負責與長安的情報聯系。
這樣的合作,直到劉繼隆入洛結束,而他本以為事情就此結束,不曾想豆盧瑑和裴澈還在繼續。
面對蕭溝的質問,豆盧瑑與裴澈滿臉詫異:“蕭相這是在說什么?”
二人模樣不是偽裝,可蕭溝實在是太熟悉二人了。
他敢肯定,韋昭度的事情就是二人策劃的,只是他不知道二人身后到底有多少人。
“蕭相不妨說的直白些,某實在不清楚蕭相所說之事。”
“某亦是如此……”
二人反問蕭溝,蕭溝卻不敢太過直白,因為他若是把事情直白說出來,那就說明他知道這件事。
知道卻不稟告,這無異于參與到了謀逆之中,屆時蕭溝只能越陷越深,而豆盧瑑和裴澈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哼,言盡于此,汝等自己斟酌吧!”
蕭溝臉色青白,他不敢挑明,只能拂袖而去。
二人見他離去,臉色漸漸從疑惑變得嚴肅,裴澈看向豆盧瑑:“他是否會……”
“不會,蕭溝此人雖有忠義,然心中膽怯,他不敢做,只能看著我們做,但通稟這種事情,他卻不敢。”
“不過他說的也對,關西的那群武夫不好對付,這幾日張瑛查的很緊,最近還是安分些好。”
“嗯!”裴澈頷首應下,緊接著二人腳步加快走出宮去。
只是他們的反應,都被暗處觀察的宦官所察覺,宦官們很快便把此事稟告給了楊公慶。
坐在偏殿內的楊公慶聽后,下意識看向了坐在主位的張瑛。
“張將軍,此事該如何處置,現在就抓人嗎?”
楊公慶想的很簡單,趁此機會抓住這些對劉繼隆不利的人,自己肯定能得到好處。
對此,張瑛反倒保守許多,搖頭道:“現在動手,無異于打草驚蛇。”
“派人盯著他們的府邸,看看他們平日都與哪些人接觸,那些人又與什么人接觸過,通統計下來。”
“此事你們盡管去查,某會派人親自將此事告訴殿下的。”
“是……”楊公慶頷首應下,隨后張瑛便當著他的面寫了份手書,并派人送往了幽州。
與此同時,安破胡率軍收復澶州全境,身為魏博節度使的樂彥禎只剩魏博二州,魏博的軍隊根本不敢出城。
三月二十七日,安破胡進攻魏州,同時派兵護送運載火藥與糧食的漕船北上。
四月初二,隨著洛陽的快馬與漕船先后進入幽州境內。
得知消息后,劉繼隆旋即派兵前去接應漕船,數萬石糧食與五萬斤火藥運抵前線。
“讓張瑛盯緊,把有關聯的人都記下,暫時不需要處置,等吾回長安再說。”
新昌縣衙內,劉繼隆將張瑛所寫手書看完后,隨即將手書焚毀,同時吩咐起了斛斯光。
斛斯光雖然不知道信中內容是什么,但也隱隱能夠猜到,所以他忍不住開口詢問。
“殿下,這群人在如此關鍵時刻還在用手段,此役過后,定要將他們盡數牽連打盡。”
斛斯光的想法,其實也就是河隴派的想法,但劉繼隆卻并不打算在這個時候就動手。
朝中數百舊臣,牽連的家族分布天南地北。
若是劉繼隆現在就出手收拾,那南方的那些世家豪強必然會竭力抵抗他,而且也會讓還不算太平的北方繼續動蕩。
正因如此,這些人的罪證他要留著,等到天下一統,地方安定的時候,就是他撕破臉皮的時候了。
“窸窸窣窣……”
忽的,衙門外甲片聲響起,馬懿走入衙門之中,隔著十余步便開始作揖:“殿下,莫州捷報,都尉王建于昨日收復莫州全境。”
“嗯。”對于王建能在半個月的時間里收復瀛莫二州,劉繼隆倒也不感覺驚訝。
斛斯光見狀,當即對他作揖:“殿下,既然已經收復瀛莫二州,而火藥又已經運抵,那我軍是否要開始攻打張公素了?”
“自然。”劉繼隆頷首回應,同時起身吩咐道:
“敕令,以王建駐兵瀛莫,提防成德北上入寇。”
“敕令,以曹茂為盧龍西面討擊使,斛斯光為盧龍南邊討擊使。”
“四月初五,大軍兵分兩路夾擊張公素,將其困于燕薊之地!”
“此外,令人繼續散播消息,凡鎮兵若降,田畝均不征收,然兵馬必須裁汰。”
“若張公素派出快馬求援,令曹茂不可阻攔。”
“末將領命!”斛斯光不假思索應下,隨后便轉身退出衙門,開始調度兵馬準備北上。
兩日后,曹茂率馬步精騎二萬,自薊縣東進攻打潞縣,斛斯光率五千精騎及史元忠近萬盧龍兵馬攻打武清、會昌。
劉繼隆率三千精騎移鎮濱海縣,指揮兩部兵馬由西向東,由南向北的進攻盧龍。
張公素得知消息的時候,會昌已經被斛斯光率軍包圍并攻打,而曹茂所率二萬馬步精騎也趁勢東進,將潞縣包圍。
“城外陣上所見精騎不下萬五,另有數千步卒及數萬民夫在修建營壘。”
潞縣城中,張公素聽著陳貢言的稟報,臉色愈發陰沉了起來。
他在潞縣有堪堪八千精騎及三萬步卒,但其中有一萬步卒都是新募的兵卒,只能用來守城,無法用于野戰。
如今曹茂突然率一萬五千精騎而來,自己的八千精騎恐怕不是其對手,而自己麾下的兩萬步卒想要威脅到曹茂也困難。
劉繼隆此舉,無疑就是用曹茂牽制住他主力,然后以斛斯光為偏師將會昌、武清拿下。
只要會昌和武清被拿下,劉繼隆就可以舉兵三萬余來與自己決戰。
想到這里,張公素沉著詢問道:“調遼西、懷柔的老卒南下,新卒留駐城池。”
“是!”陳貢言頷首應下,卻又主動道:“節帥,即便如此,我軍兵力也不過堪堪四萬五千,其中近萬新卒不可野戰,只有三萬五千兵馬可用,是否太過冒險了?”
“冒險?”張公素壓著脾氣:“再不決戰,劉繼隆不知要招降我軍多少鎮兵,必須擊破劉繼隆主力,然后南下擊敗其偏師,然后才能與劉繼隆談判。”
此時的張公素,宛若隴西之戰后的李漼,都在想用勝利來與劉繼隆談判。
只是李漼失敗了,而張公素也只能步他的后塵。
潞縣南北都是寬數十丈的河流,唯有東西有平原可用兵。
曹茂渡河在城東列陣,張公素則是派快馬渡河北上傳遞軍情。
由于劉繼隆的軍令,曹茂并未阻攔,故此遼西、懷柔兩部七千余鎮兵開始沿著湖灌水南下,而曹茂也在塘騎稟報過后,派快馬請示起了劉繼隆。
劉繼隆所駐濱海,距離潞縣不過四十余里,是夜便有快馬帶來了消息。
得知張公素將北邊的兵馬調往南邊后,劉繼隆隨即合上書信,對左右別將吩咐道:
“傳令三軍卯時開拔,每人攜帶五日軍糧,背負一個火藥包即可。”
“末將領命!”
左右別將不假思索應下,隨后開始舉著火把調度軍隊。
等時間來到卯時天色微微亮起后,劉繼隆隨即率領三千精騎北上。
他率領精騎繞過潞縣,直插北邊的懷柔、遼西而去。
軍中眾人見他北上,紛紛以為他準備截擊那七千盧龍軍,但劉繼隆并未,而是繞過了這七千盧龍軍,徑直往北邊的懷柔、遼西而去。
“嗶嗶——”
“敵襲!!”
“敵軍,敵軍來了!”
黃昏前,當刺耳的哨聲作響,懷柔城中閑散的兵卒們紛紛往城頭跑去。
兩刻鐘后,當兵卒們盡數登上城頭,但見城外有數千騎兵列陣,距離城墻不過三百余步,陣中還有一面高大的旌旗。
在他們的注視下,騎兵步步逼近,很快進入了城外二百步的距離,城頭亦有絞車弩。
駐守此城的李全忠見狀,準備了二十架絞車弩守城,卻見漢軍陣中十余名騎兵疾馳而來,在懷柔城三十幾步外的護城河對岸駐足。
“奉某家殿下軍令,前來說降懷柔牙將。”
“殿下?劉繼隆?”
“劉繼隆帶兵來了?在哪在哪?”
“應該就是那邊那個,大纛下面那個。”
“看不清啊……”
得知劉繼隆到來,城頭兵卒立馬就七嘴八舌的談論起了劉繼隆。
作為守將的李全忠見狀,不免看了看自己左右的那些兵卒。
這些兵卒招募入伍不足兩個月,根本就算不得兵卒,若是劉繼隆真的來攻,他恐怕不是對手。
如今劉繼隆勸降,倒是給了自己一個機會。
想到此處,李全忠上前叫嚷道:“漢王既要招降,何不前來?”
“荒唐,汝數十臺絞車弩在女墻上,莫非覺得某看不見?”
前來招降的漢軍校尉破口大罵,李全忠見狀對身旁列校擺手:“把絞車弩后撤五步。”
“是!”列校頷首應下,隨后讓人將絞車弩后撤。
待到絞車弩后撤,李全忠這才開口道:“絞車弩已經后撤,可讓漢王前來詳談如何?”
“不可,且將絞車弩弩箭射出,射出即可!”
漢軍的校尉倒是經驗老道,畢竟絞車弩后撤不代表沒有攻擊力,但若是弩箭射出,重新上弦至少需要半盞茶的時間。
自己殿下穿甲兩重,只要沒有絞車弩的威脅,城內的箭矢定難以傷他。
“好!”
李全忠倒也沒想過射殺劉繼隆,畢竟他真敢射殺劉繼隆,漢軍絕對會先蕩平他,對他沒有好處。
“砰——”
忽的,二十臺絞車弩被推到女墻上,角度調高后射出。
他們將弩箭方向調整,故此二十支弩箭紛紛射向了偏離漢軍的空地上。
漢軍校尉見狀,這才派人回去通稟劉繼隆。
劉繼隆見狀倒也沒有膽怯,三十幾步的距離,絞車弩射不了那么近,只有弩箭能招呼他。
以他的甲胄,沒有必要擔心普通弓弩,所以他干脆率領數十騎前進。
隨著他前進,城頭的盧龍新卒們也紛紛鼓噪起來。
“那就是劉繼隆?看著身形果然高大。”
“自然,聽聞他有先登陷陣、斬將奪旗之勇,某活了二十幾年,還未聽說過當世有誰能有這樣手段的。”
“俺覺得他最厲害的還是領兵,聽說南邊三鎮的十萬大軍都被打得全軍覆沒了。”
“俺怎么聽說是十五萬?”
“看!快看,這劉繼隆怎么長得如此?不是說他青面獠牙嗎?”
隨著劉繼隆靠近,縱使有三十幾步的距離,但城頭的盧龍軍依舊能從劉繼隆那模糊身影中,看出幾分風采。
“諸位欲觀繼隆乎?!”
劉繼隆眼看城頭盧龍軍都在三五成群的討論他,原本警惕的心,頓時便放下大半。
“這劉繼隆果真大膽,也不怕某持弓射他。”
李全忠與左右說著,隨后探出身子道:“聽聞漢王招降,然某等官職均為牙將、列校,不知漢王用什么招降?”
“自然是高官厚祿!”劉繼隆不假思索回應,隨即笑道:
“都將手中土地,朝廷盡皆贖買,令調入京中為官,品秩擢升三品,富貴不缺,總比在這苦寒之地刀頭舔血要好。”
若是能過上富足太平的日子,沒有人會想著刀頭舔血,哪怕是李全忠這種牙將也是一樣。
“某若是投降,諸如列校、隊長等人又該如何安置?”
李全忠已經想投降了,畢竟張公素沒給他留下什么兵馬,牙兵又都被調到了潞縣。
沒有了牙兵脅迫,事情就好談許多了。
“不調入京中,以散官在盧龍休養,品秩均在原來的品秩上擢升兩品!”
劉繼隆給出的條件,頓時讓李全忠左右的列校心動了起來。
擢升品秩二品,這代表著最少多出兩倍的收入,且還不用過著刀頭舔血的日子,也不用背井離鄉。
想到這里,他們紛紛看向李全忠,李全忠則是看了看城外精銳的漢軍騎兵,又看了看城內這些雖然穿著甲胄,卻連結陣都不利索的新卒,頓時點頭看向城外。
“天下人皆說漢王重諾,某今日便帶著懷柔五千弟兄降了!”
“開城投降!”李全忠吩咐左右列校,二人見狀連忙帶人去開城門。
不多時,城門打開,而李全忠則是匹馬走出城門,來到劉繼隆面前下馬作揖。
“懷柔都將李全忠,參見漢王千歲。”
“請起。”劉繼隆翻身下馬,將李全忠扶起后說道:
“李都將與遼西、燕州、薊州、平州的牙將們相熟嗎?”
“十分熟悉。”李全忠不假思索的回答,劉繼隆聽后爽朗笑道:
“若是吾請李都將作為說客,你都將覺得有幾成把握說降成功?”
“這……”李全忠有些猶豫,他還沒當過說客。
只是想到此前劉繼隆承諾自己的那些條件,他立即作揖道:“若是殿下能給出先前給末將的那些條件,某有十成把握說降遼西城,但是對于燕州、薊州和平州的諸縣,某只有五成把握。”
“為何只有五成?”劉繼隆詢問起他,而他也干脆解釋道:
“三州有不少牙兵在守城,即便牙將們想要投降,也需要看看牙兵同不同意。”
“這些牙兵大多軍門世襲,除了打仗就不會別的,若是殿下準許他們留下,某便有七成把握。”
李全忠忐忑開口,劉繼隆聞言則是輕笑:“既是如此,那便將他們盡數留下。”
“若是能說降這些州縣,吾定不忘李牙將此功,莫說擢升三品,便是四五個品秩也無妨!”
“末將定不負殿下信任!”李全忠連忙作揖,他沒想到劉繼隆給他開出那么高的價碼。
“既然有李都將承諾,吾相信三州軍民,定會喜迎王師。”
劉繼隆客套安撫著李全忠,隨后才道:“此事便交給都將,吾先行撤回潞縣,等待都將好消息。”
“殿下慢走!”李全忠作揖送離劉繼隆,隨后翻身上馬,策馬進入了城內。
劉繼隆則是在距離懷柔城越來越遠時,漸漸變得警惕了起來。
好在全程無事發生,李全忠并沒有耍什么手段,而這時劉繼隆身旁的別將也主動開口道:
“殿下,這盧龍的兵卒跋扈,若是留他們在軍中,那日后這地方恐怕不易管轄。”
“無礙。”劉繼隆從容回到陣內,對左右解釋道;
“他們日后叛亂,我軍無需束縛,盡數鎮壓便是。”
“眼下的目標是將張公素孤立,隨后擊敗張公素。”
“只要張公素被擊敗,參與的牙將牙兵也不過只是秋后螞蚱,蹦跶不了幾天了。”
“走吧,撤往潞縣,南邊斛斯光應該把會昌快打下來了。”
“是!”左右別將應下,隨后率軍與劉繼隆南下潞縣而去。
在此期間,李全忠則是寫出許多手書,將劉繼隆準許他的條件,紛紛許諾給了他相熟的那些牙將、列校。
在他許諾的同時,劉繼隆則是趁著夜色撤往潞縣,直到夜半才抵達潞縣城外的營盤。
“殿下……”
曹茂躬身作揖,劉繼隆則是抬手將他扶起,仔細看起了這個昔年在屋中給自己做飯的小子。
“倒是長結實了不少。”
劉繼隆伸出雙手,捏了捏抄曹茂的兩只胳膊。
見到劉繼隆,曹茂也不免露出幾分不好意思的干笑:“殿下,某如今也快三十有七了,您這……”
“不論多大,都是吾兄弟。”劉繼隆爽朗大笑,隨后走到耿瓛等人面前。
他們紛紛挺直身體,昂首挺胸的等待劉繼隆檢閱。
劉繼隆掃視他們,目光微微頷首:“都是隴右的好漢子,倒也沒有輸給你們的父輩!”
得到劉繼隆的夸獎,眾人臉上紛紛綻放笑容,而劉繼隆則是回頭看向曹茂,將自己先前北上說降李全忠,并命李全忠說降其他人的事情給說了出來。
曹茂聽后皺眉,隨即又想到這是劉繼隆的安排,連忙說道:“此事既然由殿下考量所做,臣相信定然是有其道理的。”
見他沒有旨意,劉繼隆滿意頷首,繼而解釋起來:
“重要的不是李全忠能說降多少城池兵馬,而是讓張公素知道,盧龍內部并非鐵板一塊。”
“只要他們相互猜忌,我們的目的就達到了。”
“是!”曹茂恍然大悟,劉繼隆則繼續說道:
“斛斯光應該已經拿下了會昌,不日便會拿下武清。”
“屆時桑干河在我軍手中,等斛斯光率領兵馬抵達潞縣,我軍便開始攻打潞縣。”
“若是盧龍余下三州的將校們知道張公素兵敗,我軍想要收復三州就容易許多了。”
曹茂點頭表示同意,劉繼隆見狀輕笑,隨后看向耿瓛等人:“你們先退下,吾有事與曹郎君交談。”
“末將告退……”
耿瓛等十余名將領見狀,隨即作揖離開了此地,而劉繼隆則是在他們走后看向曹茂。
見他身體有些緊繃,劉繼隆拍拍他后背:“放松些,不必如此。”
“是……”
曹茂雖然回應了,但卻依舊沒有放松。
劉繼隆也不繼續糾正,只是對他說道:“這些日子,可曾有人給你寫信?”
“有!”聽到劉繼隆的話,曹茂心里緊張,但還是沒有隱瞞的點頭承認下來。
“信里說了什么?”劉繼隆繼續詢問,曹茂只能硬著頭皮回答道:
“河隴的弟兄們覺得,如今河北即將平定,南邊的康承訓、時溥、曾元裕、朱全忠等人也不過只是跳梁小丑,是時候勸進殿下更進一步了。”
“你以為呢?”劉繼隆反問曹茂,曹茂只覺得口干舌燥,但還是恭敬回答道:
“臣以為,殿下始終都是要更進一步的,只要殿下有這個想法就足夠,提前幾年和晚幾年,并沒有什么問題。”
見曹茂這么說,劉繼隆頷首認可:“稱帝是肯定會稱帝的,但左右也不過這兩年時間。”
從劉繼隆口中得到答案,曹茂頓時放下心來,隨后便感覺有手拍了拍自己的后背。
“去休息吧,你也累了一天了。”
“是……”
曹茂沒想到劉繼隆毫不追究的讓自己離開,他臉上微微詫異,但還是朝劉繼隆躬身行禮后離開了此地。
瞧著他離去的背影,劉繼隆沒有說什么,只是他身后不遠處的親隨見到曹茂離去,連忙快步靠向了劉繼隆。
“殿下要準備休息了嗎?”
“嗯,安排下吧。”
劉繼隆頷首回應,直到身后腳步聲走遠,他才抬腿走向了營盤。
打天下只是個開始,真正難的問題是打下天下后的治理。
自己的這幫老兄弟,又能有幾人能抵擋誘惑,跟著自己堅定不移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