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鼠的叛軍!!”
“豬犬的家伙,耶耶要宰了你們!!”
“關東狗!”
“胡雜——”
城關下,一百多隴右步卒身陷囹圄,只能結直陣自保,頭頂是關墻上朝他們射箭的神策軍弓弩手,面前是一望無際的神策軍步卒。
數千人將他們這一百多人包圍,哪怕用十面埋伏都無法形容出他們眼前所遭遇的局面。
“都尉、撐住!!”
數千隴右兵卒被阻斷在豁口外,此刻正在清理那一臺臺堵住豁口的絞車弩。
馬道上的官軍見狀,一邊與隴右對射弓弩,一邊拋下滾石、檑木來加固豁口。
“怎么回事?!”
后方的高進達眼見己方數千人竟然沒有沖入關內,心里頓時升起不好的預感。
劉繼隆反應很快,他雖然不清楚前面發生了什么,但他知道肯定是豁口堵住了。
“你們帶兩隊馬步兵,背上火藥包去看看,是否是豁口重新堵上了!”
“末將領命!”
兩名旅帥不敢怠慢,連忙帶著馬步兵背負火藥包,策馬疾馳而去。
與此同時,張武則是切換兵器為硬弓,持一石弓在陣中一邊指揮,一邊對神策軍中的隊正、隊副射出冷箭。
“弟兄們,讓這群沒卵的神策軍瞧瞧,漢子到底是個什么樣的!”
“嘭——”
一百多隴右軍在張武的指揮下,結圓陣以長槍為陣鋒,內里以弓弩手及鈍兵手為陣副。
四周數千神策軍在王式的軍令下結為直陣,從六個面將他們這一百多人包圍,夾擊其中。
戰鋒持長槍與隴右軍陣鋒碰撞,后方則是不斷用弓箭壓制。
一時間雙方戰況焦灼,王式手持五色旗,不斷揮舞來指揮六千多神策軍圍剿張武所部。
他臉色正在隨著時間變得難看,只因陣上的神策軍表現著實令人眼角抽搐。
六千多神策軍,又基本都是甲胄鮮明、軍械嶄新的裝備,以王式過往經驗來說,理應提起膽氣,一鼓作氣的拿下張武這一百多人。
結果雙方戰鋒碰撞,竟然斗了個旗鼓相當。
“狗輩……”
王式心頭暗罵,見狀只能更換令旗,取出赤色令旗揮舞。
站在他身后的旗兵揮舞旌旗,六千多神策軍緩緩分出一條道路,而得到軍令的天雄軍精騎也做好了準備。
不過區區一百多人,王式不假思索的揮舞令旗,指揮天雄精騎持長兵破陣,同時繼續令神策軍干擾隴右軍陣腳。
兵器碰撞的聲音在張武等人耳邊響起,但張武等人縱使心中慌亂,卻依舊憑借著過硬的素質,結陣自保并反擊了無數試圖突陣的神策軍兵卒。
“弟兄們莫要慌亂,火器軍的弟兄很快就會炸開那群障礙,某等先登之功唾手可得!”
“瞧瞧、瞧瞧這神策軍的軟腳蝦,縱使數千人還不是拿不下俺們!”
“憑此先登之功,所有有品秩的弟兄最少擢升兩級,無品秩的弟兄最少擢升三級!”
“弟兄們,想想清楚,擢升三級后,軍餉起碼是現在的三倍,家中自汝等開始撰寫族譜,族譜以汝等為血脈之首!”
“我們眼下要做的就是堅守,守到豁口被炸開,某剛才所說一切便將實現。”
“殺殺殺——”
陣中,張武不斷言語激勵士氣,同時手中硬弓不曾停歇,射中了好幾名神策軍的隊長,甚至是列校。
“嗡隆隆……”
忽的,馬蹄聲不斷靠近,張武眼見神策軍忽然讓開一條道,且外圍游奕的天雄軍精騎朝己方疾馳而來,他當即背負弓箭,掏出木哨吹響起來。
“第二隊一、二、三伙列直陣,鋒矢陣,等哨聲進擊,駐隊頂上戰鋒,掩護第二隊退回!!”
隨著張武哨聲停止,他厲聲下令指揮,不過三隊的隴右軍,眼下在包圍中分兵列陣。
第二隊中三十余人持槍沖出圓陣,皆面面相向,背背相承。
接替他們原本位置的,是處于陣中的弓弩手。
弓弩手舍棄弓弩,抓起地上的長槍頂上結陣,隨時準備掩護第二隊的這三伙兵卒撤回。
與此同時,天雄軍分兵數百,數百精騎沿著神策軍讓出的這條道路,疾馳沖向了隴右軍。
數十步距離,在眼下不過幾個彈指間便能抵達。
騎兵沖鋒的威勢,惹得左右神策軍兵卒紛紛退避,但處于他們正面的隴右軍三伙三十余名兵卒卻毫不退讓,陣腳不動。
張武及時吹響木哨,前排戰鋒兵卒立即擲出長槍,后二排兵卒以弓弩射向天雄軍胯下軍馬。
只是一輪箭矢,他們便立即切換長槍,將槍尾深深扎向地面,斜向即將沖刺而來的天雄軍精騎。
“嘶鳴!!”
戰馬嘶鳴跌倒,將馬背上的天雄軍摔落同時,也阻礙了后方的精騎的沖鋒。
本該是場簡單的戰術突擊,但天雄軍的精騎卻玩砸了,數十名精騎人仰馬翻,四周神策軍兵卒紛紛躲避退去。
張武再次吹響木哨,此時三伙兵卒撤回陣中,張武所率一百多隴右軍弟兄殺向了馬速被阻的天雄精騎。
神策軍步卒試圖追擊,但都被隴右軍步卒駐隊擋住。
百余人結陣以長槍成叢,叢槍戳去,數十名墜馬的天雄軍精騎被扎死,亦或者被活生生踩死。
“轟隆隆——”
熟悉的平雷爆破聲響起,原本豁口堆放的絞車弩及擂石、滾木等障礙被炸碎。
原本只有一丈左右的隘口都因為二次爆破而垮塌了不少,擴大到一丈七八尺的寬度。
“嗚嗚——”
喊殺聲、號角聲再度響起,代表“隴右”的三辰旗從揚塵中沖出,無數隴右步卒沖入關內,王式臉色大變。
木哨作響,王式手中令旗不斷揮舞,神策軍中的將領們卻反應不過來。
等他們好不容易結陣準備堵上豁口,沖入關內的隴右軍已經多達數百。
先前他們六千余人尚且拿不下張武所指揮的一百多人,如今數百乃至上千隴右兵卒不斷涌入,張武如魚得水,繼續指揮起了這批先登隊兵。
沖入關內的隴右軍還未聽到哨聲,便已經來到開闊地帶開始結陣。
只是王式經驗畢竟老道,他在指揮神策軍結鋒矢陣堵上豁口,正面突擊隴右軍的同時,也在指揮三千天雄精騎從側翼對他們發起了突擊。
不足三千的天雄精騎沖刺突入隴右軍中,還未扎穩的陣腳被擊破,上千隴右軍被三千天雄精騎分割開來,一分為二。
神策軍雖然反應遲緩,但畢竟最先得到軍令,眼下也直接頂了上來。
率軍剛剛撤回隴右軍本陣,卻又被側翼突擊切割的張武并不慌亂,他已經摸清楚了神策軍的情況,于是果斷開始揮舞令旗,指揮軍隊列圓陣駐守,同時等待涌入關內的隴右軍漸漸變多。
不出預料,當張武身旁二百多名隴右軍列圓陣駐守后,神策軍并未能將他們擊退,反而與他們僵持下來。
如此場景,令王式臉色難看,他沒想到訓練了一年多的神策軍新軍竟然連被騎兵側擊后的一支數百步卒都拿不下。
眼見張武沉著指揮,令隴右步卒重新匯合并駐隊列陣,王式只能改變策略,以神策軍步射襲擾,駐隊包圍為輔,天雄精騎側擊為輔。
只是這次張武沒給他機會,在張武手中令旗翻飛下,涌入關內的兩千多隴右軍迅速站穩腳跟,陣腳穩固非常。
關墻上的趙黔見狀,為避免被隴右軍切斷與神策軍主力聯系,他果斷率領數十親兵走下關墻,上馬后進入神策軍中沉著指揮起來。
神策軍中被招募為替死鬼的這些兵卒素質參差不齊,但也并非沒有一戰之力。
仗打成這樣,主要還是因為這支神策新軍的將領。
這群將領都是原神策軍調來操訓的諸宦家族子弟,他們雖然有能力訓練兵卒,但實戰指揮能力并不行。
有些將領三四十歲,卻仍是第一次指揮神策軍上戰場。
人言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便是如此。
他們自己都不敢作為隊頭上前指揮,只能指望戰鋒傳遞軍情來遠程指揮,麾下兵卒自然發揮不出最大的潛力。
趙黔到來后,立即選出二百人作為隊副督戰,命令這群北司諸宦子弟作為隊頭到戰鋒指揮。
諸宦子弟將領雖然不愿意,可面對趙黔身后的督戰隊與其手中陌刀,卻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來到了隊頭指揮戰鋒作戰。
果然,隨著他們來到隊頭指揮,神策軍戰鋒隊的士氣漸漸高漲,帶給隴右軍的壓力也不由大了些。
王式見狀,當即不肯放過機會,指揮神策軍步卒正面撞上張武指揮的隴右軍。
“扎——”
“額啊……”
“救我,救…額啊!!”
“阿娘!阿娘啊……”
長槍如叢,叢槍扎出、叢槍戳去,兩軍戰鋒各自被刺翻不少戰鋒步卒,除戰鋒前三排外,余下紛紛舉弓弩射向對面敵軍。
隴右的弓弩裝備無疑比神策軍更多,因此在雙方對射后,神策軍被狠狠壓制住。
箭矢射破面甲,中箭斃命栽倒者數不勝數,似乎每時每刻都有神策軍的兵卒倒下。
這些兵卒一旦倒下,便再也沒了活路,不是被踐踏而死,便是箭矢斃命,臨了叫喚并抽搐幾下后徹底沒了氣息。
如此幾輪交鋒過后,天雄精騎始終找不到可以突擊的地方,只因張武指揮渾圓,陣腳未曾松動。
涌入關內的隴右軍漸漸變多,張武開始分心指揮一部分隴右軍強攻關墻。
王式有心阻擋,然而現實是張武僅用三千隴右步卒,便牽制了倍于他們的神策軍,且能壓著神策軍打的同時,嘗試奪取關墻。
“狗輩若強硬些,此軍將何以欺我?!”
王式咬牙看向這群銀樣蠟頭槍的神策軍,已然感知到大事去矣,隨即不再猶豫,立即指揮三軍撤向后方的落水道營寨。
“鐺鐺鐺……”
木哨與鳴金之聲先后響起,神策軍雖然遭受反擊,死傷不小,但在王式指揮及趙黔率精騎掠陣的情況下,終于有驚無險的撤了回來。
為了避免將撤退變為潰敗,王式收兵后重整隊伍,這才步步為營的撤向后方落水道營寨。
官軍所屬的民夫們見狀不對,當即涌出營盤,逃往了后方營寨。
張武眼見如此,并未著急追擊,而是成功擊破并俘虜了關墻上數百神策軍后,這才下令打開城門,接應關外大軍與民夫進關。
伴隨著城門打開,關外的劉繼隆當即率領五千馬步兵與六千步卒進入關內,留下高進達及一千多步卒護衛民夫跟隨。
戰事從開始到結束不過區區一個半時辰,劉繼隆率軍入關后,便見身上濺滿鮮血的張武朝他快步而來,隨后果斷跪在他身前作揖。
“節帥,某輕敵冒進,致使一百多弟兄及某身陷囹圄,請節帥治罪!”
張武有些羞愧的低下頭,此時他回想起剛才那一幕,也不由得心驚膽顫。
他作為先登大軍的都尉,理應不該那么靠前,但他急于表現自己,結果差點帶著一百多人覆沒于關內。
好在劉繼隆迅速接過指揮,派人炸開了豁口的雜物,不然他們還真是生死難料。
對于他的反思,劉繼隆心中滿意,頷首道:“諸將先登擢功二級,兵卒三級,汝以功抵過,僅擢一級,以為如何?”
“謝節帥拔擢!!”張武沒想到自己還能有拔擢的機會,劉繼隆則是笑道:
“好了,時辰尚早,你留下體力不足者駐守此關隘,余下兵馬立即隨某出征,今日要徹底敲定這伏羌河谷歸屬!”
“是!!”
張武連忙起身,隨后匆匆布置,帶著兩千多并未消耗太多體力的步卒,乘坐挽馬車與劉繼隆所率兵馬朝官軍追去。
從關隘到落水道營寨,此距離不過五里罷了。
因此當劉繼隆率兵追擊而來時,王式連清點死傷的機會都沒有。
只是神策軍肉眼可見的少了許多人,致使兵卒們士氣低落,王式也臉色難看。
他率軍撤入落水道營寨之中,此營寨依托落水道,易守難攻。
楊公慶所率四千神策軍加上撤回的四五千神策軍和不足三千的天雄精騎,近萬兵力駐守其中,糧秣充足。
王式有信心依托營寨,再度給劉繼隆造成傷亡。
只是不曾想劉繼隆率軍經過營寨后,壓根不予理會他,而是直接留下五千馬步兵堵住營寨暴露出來的三座寨門,自己親率七千余馬步兵往伏羌縣攻去。
眼見他舍棄自己而去,王式臉色驟變,他急忙看向趙黔:“平川守軍可有消息傳來?!”
“這、未曾……”趙黔錯愕,不知道眼前為什么還有必要討論平川的守軍。
只是隨著他回答過后,他也臉色驟變,不由想道:“您是覺得劉繼隆會夾擊伏羌,三陽川的叛軍會進擊平川,配合劉繼隆夾擊伏羌縣?”
“沒錯!”王式急色道:“率軍出營寨,策應伏羌城!”
王式如此急色,不是因為他擔心伏羌城丟失,而是因為伏羌城內有楊玄冀。
楊玄冀是四貴之一楊玄階的同宗弟兄,若是他失陷于賊手,整個北司都得瘋。
正因如此,剛剛撤入營寨的他們,只能留下被隴右軍重創的那原四五千神策軍,從楊公慶手中調走駐守此處的四千神策軍及三千天雄精騎出營。
隨著他們率軍出營,原本還要準備進擊伏羌的劉繼隆也得到了塘騎回稟。
“節帥、官軍出營要與我們交戰!”
“出營?”
馬背上的劉繼隆略微沉思,他并不知道伏羌城內有楊玄冀的存在,只當是王式準備配合伏羌城的守軍夾擊他。
思緒落下,他調轉馬頭道:“既然他要斗,某便與他斗!”
他將三軍轉換前后,向二里外的落水道營寨進擊而去。
與此同時,伏羌縣內憂心忡忡的楊玄冀也得到了劉繼隆攻陷關隘的消息。
“你說什么?!”
縣衙內,楊玄冀得知此事,當即催促左右道:“快,撤往落水寨!”
他吩咐左右,同時向外走去罵道:“王式此僚,昨夜還將士氣鼓舞如此,平日里更是吹噓伏羌如鐵壁,定要讓隴右付出無數死傷,如今卻不到一日便被攻破,狗鼠的家伙!”
于他而言,保全他性命才是最重要的,于是他毫不猶豫的準備出城,將城防交給了軍中的都虞侯來節制。
他帶著數十名乘馬的親隨,試探著往落水道趕去。
在他趕去的同時,劉繼隆率軍來到了落水道營寨外。
身后渭水滔滔東去,眼前秦嶺營寨兵出而來。
擂鼓車上,赤膊上身,虎背熊腰的步卒緊握鼓槌,目光死死盯著隴右中軍處。
劉繼隆坐在馬背上,與張武一前一后,身后則是十余名馬上旗兵。
他目光如炬,掃視對面二百余步外的官軍。
不足三千的精騎,以及四千左右的神策軍步卒,還有營寨內的數千接應步卒。
以一萬二對一萬出頭,本就占據優勢,更何況神策軍將領都是一群理論派。
面對這樣的敵軍,劉繼隆目光看向年紀輕輕的張武:“張武,若是你節制大軍,你覺得應該怎么打?”
張武聞言連忙作揖,心想這是節帥對他的考校,于是連忙說道:
“末將以為,步卒結直陣三重,戰鋒壓上破陣,再以馬步兵側翼突擊即可。”
“這群禁軍就是群軟腳蟹,末將先祝賀節帥獲甲萬具,大捷大勝!”
張武雖然才二十五六歲,但他早年跟隨家人在渝州泛舟船為生,見過了形形色色的人,年幼時也道盡了各種阿諛奉承的話。
后來山南西道越來越亂,加上朝廷三次加稅,他阿耶那船夫生意也做不下去了,故此帶他投向隴右。
由于他阿耶操船手藝不錯,全家被安置在了武州盤堤縣,阿耶為船廠操船為生,而他兄弟三人則是先后投軍。
他雖投軍晚,但在伏俟城討擊土渾部落的時候立功得到拔擢,后來擢升為別將,駐守故道石堡。
細細算來,四個月前的他還只是個別將,如今被拔擢一級,戰后最少當個州長史或別駕了。
“你說的確實不錯,不過還不夠……”
劉繼隆聽完張武所說,隨后開始取出馬鞍前的五色令旗,沉著揮舞起來。
伴隨著他的揮舞,身后的旗兵紛紛開始揮舞旌旗,旗語傳遞間,七千隴右步卒開始結陣為曲,以鋒矢陣正面進擊。
“嗚嗚嗚——”
“咚!咚!咚……”
號角聲與鼓聲齊齊作響,七千隴右步卒結陣成曲,以前軍三千人作戰鋒,中軍二千人做駐隊,后軍二千人做跳蕩。
眼見他們開始出擊,劉繼隆繼續沉穩揮舞令旗,旗兵繼續傳遞消息,而這次五千馬步兵中除一千留作駐隊以外,余下四千馬步兵作馬軍分兵左右兩翼,做奇兵出擊。
“傳令、前軍戰鋒弩手去賊一百五十步即發箭,弓手去賊六十即發箭。”
“若賊至二十步內,戰鋒先行壓上,射手、弩手俱舍弓弩,各先絡膊,執刀槍等待戰鋒破陣。”
“若敵軍陣腳穩固,戰鋒隊打賊不入,即著弓弩手執刀棒齊入奮擊,馬軍、跳蕩、奇兵不得輒動。”
“若前軍被賊蹙迫,跳蕩、奇兵、馬軍聞哨聲迎前騰擊,戰鋒回陣整頓,緩進向前。”
“各團量抽捉馬人,若臨斗時敵軍出精騎側翼突擊,戰鋒隊卻其鋒,捉馬人及應捉馬,捉者立斬。”
劉繼隆聲音沉穩,十二名旗兵聞言分別揮舞旌旗。
一時間,各軍、團開始執行軍令,一萬兩千兵馬有條不紊,宛若一臺精密運轉的戰爭機器。
面對這臺戰爭機器,原本還只是緊張的神策軍將士,此刻瞬間冒出冷汗。
不只是他們,便是天雄軍的精騎都緊張握住了韁繩,趙黔與楊公慶二人眼底閃過驚駭,面面相覷間,只能將目光投向面色凝重的王式。
此時的王式面色凝重異常,手中令旗揮舞,身后八名旗兵不斷跟隨他令旗揮舞旌旗,傳遞旗語。
單從旗兵數量就能看出,王式與劉繼隆的差距。
八名旗兵在王式令旗紛飛下游刃有余的接收并揮舞自己所得旗語,可對陣的隴右十二名旗兵卻聚精會神,根本不敢眨眼,生怕錯過劉繼隆傳達的任意一條軍令旗語。
“這劉牧之……”
王式已經五十有八,很少能遇到讓他激動且畏懼的事情了。
此前劉繼隆僅率領精騎時,他尚且還看不出雙方行軍布陣的高低。
可如今二人皆以堂堂之陣對戰,雙方差距立馬就顯露出來了。
兩軍還未交鋒,王式便已經被穩壓一頭。
這還是王式軍中有精騎的情況下,而劉繼隆只能用馬步兵充當精騎,三軍并不完全。
饒是如此,劉繼隆依舊從容,可王式已經技巧盡出。
在二人令旗翻飛的同時,兩軍距離不斷接近。
二百步、一百五十步、一百二十步……
“放!”
伴隨著雙方戰鋒隊頭麾下令旗,吹響木哨,數以千計的弩矢被射出,于空中碰撞交織。
有的碰撞跌落,但更多的紛紛射入敵軍陣中。
這個距離下,弩矢只能起到干擾的作用,但隴右軍陣型不亂,穩步向前。
相比較下,神策軍陣腳動亂,王式臉色一變。
雙方兵員素質相差太大,王式額頭緩緩冒出一層細汗,精力高度集中讓他不免頭疼起來。
一百步、八十步、六十步……
“放!”
依舊是同樣的場景,雙方戰鋒隊弓手開始射箭干擾,神策軍依舊處于下風。
“節帥!”
“看到了。”
旁邊的張武忽然開口,劉繼隆沉著回應,只因二人瞧見了伏羌方向,數十名騎兵貼著秦嶺山腳沖向落水道營寨。
“怪不得主動出擊,原來是伏羌縣有大魚。”
劉繼隆手中動作不停,嘴上卻輕嘲起了官軍的情況。
若是王式率軍駐守營寨,劉繼隆也得費一番手段才能拿下王式,興許會死傷數百上千人。
結果王式為了救伏羌縣的這只大魚,竟然主動出擊來接應對方,倒是省去了劉繼隆一番手段。
“節帥,要不要末將等會率軍將其捉住?”
張武雀雀欲試,可劉繼隆卻搖頭道:
“不必,能讓王式接應的人,唯有北司那群宦官。”
“這群宦官對他們來說重要,對我們來說卻并不重要。”
劉繼隆這是實話實說,誠然可以俘虜北司的宦官,用來作為籌碼交易。
可問題在于,他現在壓根不想和朝廷停戰,他才占據了區區朔方及大半個秦州,現在停下,如何對得起過去陣沒的那些弟兄。
至于用宦官交換贖金,那則更沒有必要。
只要拿下三川,再大軍出隴山進入關中,屆時關中最值錢的土地和人口都會被留下,他沒有必要為了幾萬、十幾萬的贖金來浪費力氣。
“進!”
劉繼隆手中令旗揮下,而雙方戰鋒隊也來到了不足十步的距離。
雙方緩緩靠近,緊接著長槍碰撞,相互試圖刺翻對方的戰鋒隊兵。
普通兵卒素質對比的時候到來,神策軍的戰鋒隊宛若雞蛋碰石頭,被挑翻刺倒的戰鋒兵數不勝數。
劉繼隆令旗再度揮舞,前排一千戰鋒化作二十個小隊,組成銳陣擊破官軍直陣,鑿出無數“豁口”。
前排的神策軍步卒驚懼之下開始后退,而后面的步卒則止步不前。
“關東狗,嘗嘗你阿耶的金瓜錘!”
“關東狗……”
“嘭——”
隴右的戰鋒還在前進,那些栽倒的神策軍兵卒被踩踏后拖拽到隴右陣中,來不及求饒便被金瓜錘砸在了面頰上。
皮肉破爛,發黃的牙齒與牙垢連根帶血的飛出,濺了一地。
“額嗚啊!!”
“救、救我——”
凄厲的慘叫聲在戰場上響起,聽得人頭皮發麻。
開戰不過一炷香,神策軍的戰鋒便岌岌可危了,王式不得不揮下令旗,使跳蕩、駐隊先后挺進,幫助戰鋒穩住陣腳。
眼見如此,劉繼隆當即揮舞令旗,左右兩支馬兵開始緩步前進。
王式也知道自己失去了先機,不甘示弱的揮舞令旗,趙黔親率天雄精騎出陣,試圖在跳蕩與駐隊的幫助下,作奇兵突擊隴右軍陣左右。
千軍萬馬疾馳而動,劉繼隆卻根本不為所動,依舊讓馬軍緩緩前進。
趙黔率領三千天雄軍精騎疾馳而來,如游龍沖向隴右軍兩翼。
他本以為隴右軍會嚴防死守,結果兩翼并沒有任何反應。
他心中只覺得古怪,連忙率領精騎騎射面突,以此來殺傷隴右兵卒,削弱左翼力量。
陣中跳蕩與駐隊見狀換弓弩,步射反擊趙黔所率精騎。
步射的威力遠遠要比騎射的大,趙黔麾下精騎,人仰馬翻者不在少數。
戰鋒的兵卒在咆哮,軍馬在嘶鳴,擂鼓號角回蕩河谷,渭河激蕩兩岸……
一時間,戰況無比焦灼,但劉繼隆卻仍舊沒有指揮那四千馬步兵進攻。
劉繼隆的沉穩,使得王式心中焦慮漸升。
“王少保,楊副使已經回到了營寨中,我等現在立即撤軍吧!”
旁邊的楊公慶忍不住對王式勸導,可他不知道王式也有自己的難處。
兵法之中,出兵容易收兵難,進兵容易退兵難,更何況他遇到的還是劉繼隆這樣的對手了。
劉繼隆麾下四千馬步兵沒動,就是為了等他撤兵。
一旦他敢撤兵,下場絕對討不了好。
“現在叛軍死死咬住我軍,若是要退兵,很有可能會變成潰敗。”
“屆時不僅有可能遭受重創,甚至有可能全軍覆沒,丟失落水道!”
王式咬牙開口,楊公慶雖然也是右神策軍副使,但戰陣之道還真的不如王式知道的多。
他只能收聲等待結果,而王式卻不斷冒出冷汗,只因神策軍表現著實太差了。
怎么說也訓練了一年,結果戰鋒、跳蕩、駐隊齊上,竟然還壓不住對面兩千人的戰鋒隊。
這若是劉繼隆將跳蕩和駐隊也壓上,這四千多人不得被吃干抹凈?
想到這里,王式咬咬牙,只能不斷揮動令旗,示意三軍后撤十步又十步。
他不敢直接下令撤退,只能用這種手段來穩住神策軍。
只是他還是太高看神策軍了,因為當他連續三次下達后撤十步的軍令后,神策軍中忽然出現了騷亂。
“直娘賊的,這怎么十步十步的撤?!”
“撤軍不能一口氣撤回營寨嗎?”
“對面的胡雜根本就不是人,他們不怕死!”
“混賬,誰再敢非議軍令,隊副處置!!”
“嗚嗚——”
神策軍的騷亂只是瞬間,但劉繼隆卻穩穩的抓住了這個瞬間。
號角作響,原本還在弩箭壓制的跳蕩隊立馬收起弓弩,執鈍兵沖了上去。
隴右的戰鋒隊也發了狠,紛紛以“隊”為單位發起了沖鋒。
“嘭——”
“額啊!!”
“狗雜,你們瘋了!!”
“關東狗,嘗嘗你阿耶的厲害!”
“哈哈哈哈……”
隴右戰鋒的沖鋒,打亂了神策軍的節奏,前排數百名兵卒被撞倒,為戰鋒踐踏而過,跳蕩持金瓜錘沖到了最前方,趁神策軍叢槍告破,突入陣中揮砸鈍兵。
“不好!”
王式瞳孔緊縮,還未來得及下令,便見三軍陣型幾潰。
“趙黔!”王式立即揮舞令旗,趙黔也急忙率領精騎突擊隴右三軍側翼而去。
此時隴右的左翼兵卒似乎都在沖鋒,這是一個騎兵側擊的好機會,如果發揮的好,能瞬間將隴右軍一分為二。
只是王式剛剛下令,他便反應了過來:“不對勁,停!讓趙黔撤軍!!”
王式急忙開口,旗兵連忙揮舞令旗,但趙黔已經率軍沖向了隴右軍側翼。
“嗡隆隆……”
千軍萬馬沖擊而來,而陣腳松動的隴右軍仿佛待宰羔羊般,即將被一分為二。
然而當趙黔率軍沖到左翼時,原本還在跑動的隴右步卒瞬間停下,紛紛將長槍尾部扎入腳下土地,斜頂向精騎。
一個人這么做并不難,難的是數百人齊刷刷這么做。
“中計了!”
趙黔腦中閃過這三個字,隨后便眼睜睜看著無數精騎撞向了槍叢。
前后五排的槍叢,便是精騎沖鋒的力道再大,也無法沖過這層防守。
無數精騎駿馬喋血叢槍之中,而這時手執陌刀的百余名隴右兵卒沖出叢槍。
“小心捉馬人!!”
“噗嗤……”
身高近六尺的一百捉馬人高舉陌刀、狠狠劈向馬背上的天雄精騎。
甲片凹陷,上百名精騎紛紛跌落馬去,而捉馬人卻趁著天雄精騎馬力受限而在亂陣中不斷砍殺所有精騎。
“撤!撤!”
“嗡隆隆……”
趙黔眼見劉繼隆竟然培養了一百多名高大的捉馬人,當即調轉馬頭試圖撤回本陣。
只是不等他行動,他右翼立即傳來了沉悶密集的馬蹄聲。
四千馬步兵在此時出擊,從天雄軍右翼狠狠撞入其中。
“嘶鳴——”
軍馬在哀鳴,無數天雄軍被馬步兵手中軍槊刺落下馬,且隴右馬軍正在合圍他們。
“撤!撤!”趙黔只能倉皇率領能突圍的精騎,趁隴右軍馬圍合圍前突圍而去。
事實證明,他做得很對,只因他剛剛率人撤走,隴右的馬軍便配合跳蕩、捉馬人將天雄軍的精騎徹底包圍一處。
王式眼睜睜看著這一幕發生,眼睛瞪大,胸口不斷起伏。
旁邊楊公慶的臉色頓時煞白,哪怕他再不懂戰陣指揮,卻也能看出官軍每一部兵馬都在潰敗。
“王少保,我們現在該怎么辦?!”
楊公慶急色詢問,王式見狀艱難看向楊公慶:“撤……”
“撤!!”楊公慶立馬調轉馬頭,不曾停留的逃向落水營寨。
旗兵與駐隊眼見楊公慶逃亡落水營寨,下意識便要跟著走,卻見王式駐馬原地,不由開口催促:“少保,我們快撤吧!”
“少保,還有四千弟兄和兩萬兵馬在落水寨和上邽,我們還有機會!”
“沒錯,少保,我們撤軍吧!”
王式耳邊充斥著勸他撤退的話,可他此時只覺得天旋地轉,耳鳴聲充斥著他整個大腦。
“少保,撤!!”
趙黔率領突圍的數百精騎沖到了王式面前,裹挾著他撤向落水寨。
“直娘賊的,撤軍了!!”
“撤!撤!”
“弟兄們,撤啊!”
發現中軍撤退的前軍兵馬還看不出局勢變化,眼見王式帶著大纛撤退,他們紛紛拋棄前面與隴右廝殺的同袍,一股腦的向后逃去。
“吹哨……”
大纛下,劉繼隆肩頭披風鼓舞,身后旌旗獵獵作響,他卻微抬下巴,眼神薄涼的揮下手中五色令旗。
剎那間,戰局如同雪崩般傾瀉而下,數千神策軍丟盔棄甲地狂奔。
一名北司楊氏出身的列校正在狂奔,結果被身后追來的隴右悍卒追上。
雙方距離靠近時,隴右的悍卒舉起金瓜錘砸下,但見這宦官子弟連的鐵胄帶顱骨頓時凹成血坑。
“跪地者生!!”
“舍下兵器,跪地者生!!”
陣中,追擊的不少隴右將領高喊,而那些體力見底的神策軍立刻趴成一片。
隴右軍的兵卒眼見他們趴下,當即便不再追殺他們,而是追殺那群還在賭命逃跑的神策軍。
當隴右的兵卒追殺達到癲狂時,伏羌方向突然傳來悶雷般的馬蹄聲。
隴右的兵卒瞬間停下追擊,紛紛警惕聚到一處。
數百鐵騎由遠到近的朝著此處戰場靠近,隨著他們不斷靠近,代表“隴右”的旌旗漸漸清晰。
“節帥!”安破胡還未露面,喊聲便已經傳到了劉繼隆耳邊。
他側目看去,但見安破胡的槊尖挑著一顆首級而來,朝著他不斷靠近。
“節帥!”安破胡翻身下馬,整個身上沾了不少血跡。
他一甩槊桿,那首級瞬間被甩到草地上,咕嚕咕嚕滾了兩圈后停下。
安破胡將長槊插在一旁,取出懷間一枚印信:“平川左神策軍都虞侯楊繼忠印信首級皆在此,伏羌已被我軍包圍,請節帥示下!”
劉繼隆接過印信,目光看向遠處一邊倒的戰場,笑聲爽朗:
“好、眼下伏羌河谷便姓隴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