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
“轟——”
“額啊啊啊!!”
同日之間,在劉繼隆突襲會州,王式強攻渭州,斛斯光窺探成紀之時,西川的高駢與李福也開始對故桃關、江油縣發起了進攻。
只是他們與王式遭遇了相同的情況,那便是隴右將士銅墻鐵壁般的防守。
故桃關前,兩萬西川大軍除五千精騎未動外,余下一萬五千馬步兵已然率領民夫將護城河填平,將巢車、沖車和云梯推到了故桃關前。
可是即便如此,面對故桃關那堅固的城墻,以及馬道上的槍車、三弓床弩及狼牙拍、萬人敵、鐵炮等器械時,西川的攻勢連連受挫,死在城墻根的甲兵足有數百人,且數量還在不斷增加。
“放!”
“轟——”
又是沉悶的炮聲與硝煙,而它們代表的,則是數十名戰鋒隊兵卒的性命。
相比較昨日,此時的高駢臉色鐵青,已然沒有了當初的從容。
他的手不自覺抓在腰間刀柄上,目光死死盯著三百步外的戰場。
他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精心訓練那么久的兵卒不斷栽倒,似乎每個呼吸都有人喋血故桃關前。
“節帥、這群人、他們…他們用的什么妖法?”
張璘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但對于喜歡研究方士的高駢來說,這一幕卻并不陌生。
“這像是方士煉丹遇丹劫時的景象,想來是他們能將此力量運用于手中,你速速派人去西川,尋些方士前來破解!”
高駢沉聲對張璘下令,張璘不敢耽誤,當即派人前往西川搜尋方士。
與此同時,高駢也下令鳴金收兵,不再準備以將士性命來強攻。
至少在他破解隴右軍方士之前,他不會輕易強攻了。
“鐺鐺鐺……”
鳴金之聲在河谷間作響,前方正在強攻的西川將士聽到鳴金之聲,如釋重負般退出戰場。
若能帶走尸體,他們倒也想帶走,但隴右軍的擘張弩卻不會停下,面對如飛蝗般的弩矢,他們只能倉皇撤離。
很快,前軍盡數撤回本陣,高駢一邊令張璘點數,一邊回到牙帳復盤今日戰事。
眼下不過正午,還有最少四個時辰才天黑,但高駢這一想便是一個多時辰。
待到張璘、梁纘返回牙帳,高駢沒有先開口,而是等著二人匯報。
張璘見狀作揖,甕聲甕氣道:“折了六百七十六名弟兄,還有二百一十九名弟兄負傷,難以上陣。”
“此外,民夫也折了七百多人,大多都是因為填護城河而折損的。”
僅是半日強攻,西川軍便付出了近千人的戰兵死傷,就連民夫都折損不少。
要知道前番吐蕃入寇,漢彭蜀三州人口喪失許多,尤其是臨近故桃關百里之內的百姓更是盡數逃亡,想要強征民夫到此,也得費一番手腳。
好在護城河已經填出了路,不然再多的民夫也經不起這么折損。
高駢深吸口氣,而后看向二人道:“今日叛軍所用方術亦有間隙,想來是施法亦需準備。”
“我亦細究,觀叛軍施法約一炷香,方才能夠使方術一次。”
“眼下唯有用投石機進攻,再等待方士前來,方能探明叛軍所用之法。”
他這話有些神神叨叨,但是對于隴右軍所用的手段,他確實有些忌憚。
若是方士們口中的丹劫都能為劉繼隆所用,那劉繼隆是否精通巫蠱之術?
想到這里,高駢便不免有些忌憚,與他抱有同樣想法的,還有東川的節度使李福。
他們仍舊使用投石機攻城,但卻不敢派遣兵卒強攻了。
除此之外,他們與王式一樣,紛紛奏表送往長安。
只是面對他們的保守,劉繼隆反倒愈戰愈勇了起來。
六月初七的正午,周寶等人點齊兵馬,留下一千戰兵駐守烏蘭縣,五百戰兵駐守黃河渡口,余下七千六百余精騎被集結城外。
西岸的隴右精騎自清晨追逐西岸的官軍潰騎北上后,便再也沒有冒過頭,周寶倒是派出了輕騎去西岸查看,可派出的輕騎都沒有消息傳回來,估計兇多吉少。
“這才幾日時間,便折損了一千三百余精騎,以本鎮兵力,根本不足以為會寧解圍!”
烏蘭縣外的地形以傾斜平原與丘陵為主,極易被埋伏,因此周寶派出了快馬去探查安全,可留下的李思恭卻對周寶意見極大。
眼下周寶手中精騎不過一千六百余騎,而朱邪赤心手中沙陀精騎也不足兩千六百,至于他手中黨項精騎尚有三千五百余,故此他話語極重。
周寶雖然聽到了,卻也當做沒有聽見,反而寬慰他道:
“此間死傷,某已經奏表朝廷,朝廷定不會讓二位及部眾吃虧的。”
“希望如此。”李思恭聞言收斂了幾分,朱邪赤心則依舊纏著粗布,以左臂挽韁繩。
七千精騎在城外等候,其中數百被周寶派往烏蘭外圍,巡哨三十里,避免劉繼隆再度突襲他們。
時間一點點過去,眾人也漸漸等的不耐煩了起來。
好在他們耐心耗盡前,數百精騎從西南方向的丘陵地帶冒頭出現,疾馳而來。
一刻鐘后,數百精騎來到陣前,負責探哨的朱邪翼圣勒馬駐足道:“前方的丘陵與山谷沒有伏兵,我留兵五百駐扎要地,現在可迅速通過。”
“好!”周寶聞言取出令旗揮舞,旗兵連忙揮舞軍旗,六千多精騎見狀開始跟隨大纛向會寧方向前進。
隨著隊伍不斷前進,他們開始走入黃土梁峁的殘塬之中,但這個時代的黃土梁峁并未裸露出黃土,而是被森林及草原所覆蓋。
植被算不上茂密,但遠比梁峁殘塬的景象要好太多。
接下來近六十里道路都是處于梁峁溝壑之中,其中四十里長的谷道,更是令周寶、朱邪赤心等人都不得不小心翼翼。
山谷內縱使寬里許,卻也無法帶給他們安全感。
哪怕是普通的兵卒,也忍不住想要加快馬速,盡快通過山谷。
好在休養一夜的馬力給予了他們足夠的安全感,趕在天色變黑前,他們在擔驚受怕中走出了梁峁。
擺在他們眼前的,是一處較為寬闊的丘陵地帶,但這處丘陵地帶被山嶺包圍,唯有三處出口。
其中兩處可通往烏蘭,唯有南邊的那處可以通往會寧。
眼見天色漸黑,周寶不敢繼續行軍,當即率軍來到南邊的山口,將大軍扎營山口附近。
由于是騎兵馳援,整支隊伍并未帶來民夫,扎營的苦活也只能由他們自己來。
吸取兩次被突襲的教訓,三軍將士倒也沒有抱怨太多,而是砍伐不少樹木,將樹木簡單堆砌起來,充當簡易柵欄。
周寶也派出一千騎,分別向此處丘陵平原的三處出口放出塘騎,將塘騎范圍放出三十里之遙,全軍著甲而眠。
如此過后,即便隴右軍突襲而至,他們也有足夠的時間反應。
從戌時(19點)扎營結束,三軍將士只能食用胡餅來充饑。
周寶等將領的待遇稍好些,也不過多了幾根肉干罷了。
原本以為今夜平安無事,但到子時(23點)的時候,剛剛睡下半個時辰的周寶便聽到了通稟聲。
“節帥,會寧等處塘兵急報!”
周寶幾乎在通稟響起的時候便坐了起來,略微揉動干澀的眼睛后,他便起身走向牙帳外。
“何事?”
周寶掀開帳簾,但見眼前的都將連忙說道:“外放的塘騎在前往會寧方向時,遭遇叛軍的塘兵,我軍塘騎且戰且退,觀叛軍塘兵架勢,會寧恐怕已經失陷。”
“不可能!”聽到都將的話,周寶下意識反駁。
“會寧城墻夯土筑實,乃厚近三丈,且城中又有重兵把守,怎么會區區兩天就失陷賊手?”
“節帥,末將句句屬實!”都將眼見自己無法說服周寶,只能低下了頭。
周寶見狀沉吟,隨后方才開口道:“再喚二百騎起夜,著他們往會寧方向前去,若真遇到叛軍,立即派快馬返回通稟!”
“是!”都將作揖應下,急步離去。
瞧著他遠去,周寶也心神不寧的回到了帳內,但帳簾已經被他掛起,可清楚瞧見帳外的景象。
夜幕下,唯有營內微弱的篝火能提供些許光源,周寶等待了半個時辰,眼皮止不住的打架。
時間一點點過去,直到丑時(1點)方才聽到了馬蹄聲。
他強撐精神,隨后便瞧見了都將去而復返,臉色充滿焦急。
“節帥,叛軍已然拿下會寧城,眼下正在西南方向四十里外休整。”
“四十里外?!”周寶忽的起身,急聲道:“請兩位軍使過來!”
“是!”都將應下,急忙去找朱邪赤心與李思恭。
坐在帳內的周寶則是起身來回渡步,簡單分析起來。
他們派出的塘騎與叛軍的塘騎所遭遇的距離在營盤二十里外,也就是說他們與隴右叛軍扎營的時間差不多,派出塘騎的時間也差不多。
若是這樣,那隴右的叛軍也應該察覺到了他們扎營的地方,而他們現在差不多休息了兩三個時辰。
“直娘賊!”
周寶暗罵,也不知道是在罵隴右的叛軍,還是在罵失陷會寧的都將。
一炷香后,朱邪赤心與李思恭、朱邪翼圣等人相繼趕來。
他們不過才休息了兩個時辰,自然精力不足,臉色也不太好看。
周寶見狀沒有耽誤,立即將會寧城失陷、叛軍就在己方四十里外處休整的事情說了出來。
朱邪赤心本就沒休息好,如今聽到這些消息,當即忍不住罵道:“你們的人是狗鼠嗎?這么多人守一座城,不到兩天就被攻破了!”
周寶雖然理虧,但突然被罵,臉色也不算好。
李思恭也十分生氣,但他沉著性子道:“現在怎么辦?要我說先撤回烏蘭縣吧。”
“撤回烏蘭?”朱邪赤心忍不住嘲諷道:
“烏蘭四周都是丘陵,根本不適合我們作戰,且耕地和人口稀少,根本無法供給我們這八千多步騎的糧秣。”、
“若是叛軍派兵在南北三處官道扎營,我們這八千多人就要被困死在烏蘭。”
“干脆現在傳信給烏蘭,讓那里的都將征調民夫,將烏蘭的糧秣運往靈州的鳴沙縣,我們則是撤往東邊的蕭關。”
“蕭關不容有失,如果蕭關丟失了,關中必然震動!”
朱邪赤心的話,倒是贏得了周寶的認可。
從六月初一朝廷發布《討劉繼隆制》文開始算起,如今最多不過第八日。
開戰八日便丟失會州和蕭關,他都不敢想至尊和朝堂上的那些大員會有多么生氣。
丟失會州還能找補,丟失蕭關必然被奪職外放。
想到這里,周寶急聲道:“既然如此,我現在就派人前往烏蘭,遣兵撤往靈州。”
“勞煩二位軍使率本部人馬,隨某前往蕭關駐扎!”
“不妥!”李思恭忍不住道:“蕭關丟失必然震動朝廷,可若是靈州空虛而失陷,又該如何?”
李思恭的地盤可就在靈州東北部,若是被叛軍奪下靈州,難保平夏部日后不會被牽連。
周寶他們要前往蕭關他不管,可他卻不能看著叛軍進攻靈州。
不止是他,周寶也是如此作想的,靈州畢竟是朔方鎮治所所在,自然不容有失。
想到這里,他對朱邪赤心開口道:“勞請軍使率軍撤往蕭關,我與李軍使撤往靈州,如何?”
“遵令!”朱邪赤心行禮應下,李思恭也跟著行禮應下。
表面上看,二人沒有什么變化,但他們心里卻積著怨氣。
兩部南下是為了搶掠隴右,可昨日一戰,他們劫掠而來的糧草、民夫都被隴右救回,夜半又有潰兵遭遇襲殺。
兩部除了開戰前得到些許甲胄和錢糧外,如今不僅什么都沒得到,反而還折了近千人,哪還有什么好臉色。
周寶也自知戰事不順,但他也沒有辦法。
半個時辰后,周寶率軍拔營撤往二百多里外的蕭關。
幾個時辰過去,隨著日上三竿,原本的山口也迎來了一批規模更大的隊伍。
山口有勁風,吹的“隴右都護府”旌旗獵獵作響。
上萬馬步兵延綿五里,隊伍中還有近萬民夫駕車隨行。
來到山口時,他們便見到了周寶等人扎營遺棄的那些樹木。
李驥翻身下馬,檢查炭火溫度后,這才拍了拍手上的灰塵,對身旁的都尉道:“塘騎可有消息傳回?”
“有,官軍逃往蕭關了,最少有七八千精騎,應該是昨日從節帥手中逃走的那支精騎。”
都將的話讓李驥眼前一亮,他想要追擊斬獲這支精騎,但一想到劉繼隆的軍令,他還是沉住脾氣道:“不必管他們,先拿下烏蘭,接引節帥他們渡河再說。”
“是!”
隊伍沒有停留,而是放出足夠的塘騎與塘兵后,走周寶他們昨日的來路,前往了六十余里外的烏蘭縣。
翌日,當李驥率軍抵達烏蘭縣外,他這才發現烏蘭縣的官軍已經撤離,順手還強征了數千民夫北上。
縣中倉庫空空如也,留下的百姓也只有不足一萬的老弱。
“都督,他們是步卒,即便昨日向北進軍,也肯定走不了多遠,我們若是北上將其截獲,必然能得到節帥夸獎。”
望著空空如也的糧倉,李驥臉色鐵青,而他身旁的都尉則是一句話將他思緒拉了回來。
他在沉思是否值得,可另一名都尉卻制止道:“都督,節帥只讓我們拿下烏蘭,接應他們渡河,沒有讓我們節外生枝。”
“哼,不過兩千步卒和幾千民夫,竟然能把唐都尉嚇成這樣。”
提議的都尉忍不住開口嘲諷,唐姓都尉只是微微皺眉,并未說什么。
二人之所以如此爭鋒相對,主要是唐都尉屬于陳靖崇一派,提議的都尉則是屬于李驥一派。
李驥眼見唐都尉否決出擊,當即便道:“官軍不過區區兩千步卒及數千民夫,有何可懼?”
“唐都尉,某令你率大夏、長樂兩軍駐扎烏蘭,修補被鑿沉的舟船,接引節帥他們渡河,某親率余下兵馬,追擊截回官軍所運之糧草。”
唐都尉聞言忍不住攔住李驥,反應過來后立即作揖道:
“都督,節帥兵馬就在西岸,路程不過二三十里,何須急于一時,理應派快馬詢問節帥才是。”
“若是都督執意前往,某只能如實稟告節帥了!”
“你……”李驥眼見唐都尉如此強硬,心里不免猶豫了。
劉繼隆開戰前可是三令五申,嚴禁將領不遵軍令,私自出擊。
唐都尉如果真的執意稟告節帥,那他必然會被劉繼隆抓典型嚴懲。
想到這里,李驥只能忍下這口氣:“傳令……三軍進駐烏蘭縣,修補渡口船只。”
“都督。”提議的都尉忍不住開口,李驥卻厲聲呵斥:“沒聽到嗎?”
“是……”都尉無奈應下,隨后瞪了眼唐都尉,無奈離去。
在他走后,李驥看向唐都督,忍不住道:“唐炳德,你干得好……”
“愧不敢當!”唐炳德倒是坦然接受了李驥的這句陰陽。
眼見他油鹽不進,李驥只能離開了倉庫。
在他走后,倉庫外的一名別將也走了進來,忍不住冷哼道:
“阿兄,這李都督能力不行,脾氣倒不小。”
“若非攀附節帥高枝,他也能成為都督?”
唐炳德聞言頷首:“不與他爭辯,等節帥來了,自會治罪于他。”
二人話音落下,當即便往倉庫外走去,而倉庫外等待的民夫們也開始將輜重車上的物資裝卸倉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