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她拉過沈昱,催促道:“這里的動靜恐怕已經引起了他們的注意。跟我來!”
沈昱又被突然的拽走,張嘴欲言。
不料方寧先一步預判了他的動作,將他口鼻捂住,縱身跳了下去。
風聲迅疾如泣,嗚咽過耳。
失重感驟然停止,水霧瞬間漫了一身,兩人雙雙重重地跌倒在水簾后所藏著的洞穴的地上。
“以后......再有此事,勞煩師妹、提前說一聲——”沈昱費了好大勁才從地上爬起來,雙腿發軟,站都有點站不穩。
方寧松開長在懸崖邊的堅韌而粗壯的藤蔓,看著他這幅模樣,不由將手放在唇邊,輕咳一聲,掩飾笑意,道:“事急從權。”
接著,她拍拍身上的灰塵,站起身來,打亮了另一只火折子。
“我猜的果然不錯。是設局之人引導我們來尋。”方寧言語間涌動著驚喜,那是一種同行之間,旗鼓相當的切磋的欣賞。
方寧進洞穴,好奇地舉著火折子巡視洞穴四周,開始尋找此處有沒有前人留下的蹤跡。
沈昱只能聳聳肩,幫著她從另一頭尋找起來。
洞穴陳設簡單,多就地取材,石桌、泥罐等隨處可見。
根據四方土石新舊痕跡的不同,方寧輕而易舉地在一塊石磚下發現了一本薄薄的書冊。
她迅速翻閱過書頁,發現尾頁邊緣露出一張顏色不同的紙。
方寧余光向沈昱一瞥,趁其還在另一頭摸索的功夫,將那張紙抽出,極快地瀏覽了一遍,又將其放回其中,合上書頁,閉了閉眼,心中狂喜。
——這張紙竟是記錄著《步天歌》殘頁的內容!
但是通過紙張的筆跡、畫法的不同,可以判斷出其并非原頁。
她張了張口:“師兄!”
“你找到了?”沈昱應聲走了過來,目光落在她手上的冊子上,“這上面寫了什么?”
“......師兄過來一起看吧。”方寧沉默了片刻,繼而翻開手中的書冊。
水簾將洞穴與外界分隔開,地上的嘈雜與他們無關,就連喧囂的風也灌不進來。
一時間,幽閉的空間內寂靜無比,只剩下了細微的書頁翻動聲。
書冊上所書寫的是一段自述。
一位來自梭羅國的風水先生的自述。
根據冊上所寫,此人精通風水八卦等奇學,然而為寇所抓,被迫為其辦事,目的在于辨析《步天歌》殘篇,尋找梭羅國境內各地的寶藏。風水先生作為當年那隊伍中的頭領,記下了殘頁的主要內容,將其夾在書中。而那些寶藏所藏之處機關重重,入者九死一生。他為了保全己身而裝瘋賣傻,逼得寇賊不得已放棄他,從而留在此處挖礦。
十幾年來他千方百計的想從這里逃脫,卻都沒有成功。無奈之下,臨死前留下了這段自述,又于山崖前布下術法,而后......縱身一躍!
——得我筆墨者,受我恩也。此仇與我不共戴天也,冀君為我誅之!
“師妹怎么看?”看完最后一句話,沈昱喟然長嘆,似乎在惋惜一個才華橫溢的人逝去,卻遲遲沒有動手去翻最后一頁紙。
“我在想,有能力四處搜尋精通天文地理的人才為其尋寶、奴役他鄉的良籍百姓為之挖礦的賊寇,必然是一群有組織的人,且手眼通天。”方寧將書冊合上,垂下眼眸淡淡道:“在這個龐大的組織背后,站著的是何人呢?又有幾人能駕馭呢?外國的細作、地方官吏恐沒這個本事。”
沈昱沒有吭聲,但心中已有了幾個人選。
后面的話,暫時不好再說了。
傍晚,霞光黯淡,馬踏平川自遠方而來。
程遠剛從城內醫館抓藥回到溝子村,就聽說沈昱和方寧兩個人竟然摸黑上了山。
“這不是胡鬧嘛!”
次日,清晨,程遠一見到沈昱兩人也這樣嚷嚷。
沈昱和方寧眼下烏青更重了幾分,打著哈欠聽他數落完,才賠著笑開了口。
兩人言簡意賅地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和他說完,才在最后添了一句:“此事不可怠慢,必須即刻上報官府,如今還要麻煩程捕頭陪我們跑一趟了。”
可當沈昱帶著另外兩人將證據呈上案前,站在堂下向胡縣令說明來因時,堂上的胡縣令卻像是被架在火上烤,就差叫苦連天了。
他哪里想到區區一個程老漢身亡的案子,竟然牽扯出偷采礦物這么大的事情!
沈昱看出了胡縣令的遲疑,知道他不敢輕易去攪這趟渾水,于是上前拜言:
“我知大人顧慮,大人只需借我兵馬即可。倘若今后真的出了事,便是我欽天司主薄沈昱一人擔著。但無論如何,私采銅礦都是重罪。大人查下去,不僅是大功一件,還全了您愛民如子的好名聲;不查,不論死者能否得以伸冤,大人必落得個包庇重罪犯之嫌,于您也多有不利啊!”
“行了行了,我聽明白了。”胡縣令一腦門的汗,實在沒有別的辦法,最終還是驚堂木一拍,派了官兵給他。沈昱幾人一得了援兵,旋而便快馬加鞭往鬼哭嶺趕去。將山上私采銅礦的一伙人打了個措手不及,當即便一個不落地綁了回來,全部鋃鐺入獄。
程遠沉默地隨著押送的隊伍一起回來,從作為證據的礦石里隨手拾了一顆,放到陽光下仔細看了看,隨后自嘲地笑著搖搖頭:“世事無常啊!”
話音落下,那顆小石頭也隨之被丟回到竹筐里。
方寧在一旁,也不知怎么安慰他,只得拍了拍程遠的肩膀:“節哀。”
將私采銅礦的參與者都關入大牢之后,方寧終于得了一口喘息,清閑下來,但沈昱還在為公務發愁。
“現查明鬼哭嶺大小銅礦五個,抓捕礦工兩百五十六人,監工和管事的共八人。”官兵前來向三人稟報:“大人看著應該怎么處置?”
“先關著,但里面的監工和管事的要重點分開看管,防止串通。我處理好事務,要審問他們。”沈昱表面上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樣,手底下為了早點去審問,已經奮筆疾書,差點寫出了火星子。
“報——不好了!”
有官差從外面狂奔回來,氣喘吁吁地扶著門框:“......那八個監工和管事的,全暴斃身亡了!”
“什么?”沈昱猝然折斷了手中的毛筆,迅速起身前往牢獄,果然牢房里只剩下了八具冰冷的尸體。
“其他人還好嗎?有能問的出話的嗎?”方寧聞訊帶著邵師叔一并趕來,正好瞧見沈昱這一幅失控的模樣。
在獄里當差的醫官侍立在旁,聞言給出了否定的回答:”礦工們早已因為飲用多年被污染的山泉水,從而變得終日渾渾噩噩、無法交談。”
沈昱心有不甘,試著和其中的一些礦工勉強交談起來,在其中還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正是當初他不小心滑下去時碰到的那人。
那人見到他很是欣喜,磕磕絆絆地開口說:“謝、謝謝你,救了我們。這、這個送你。”
沈昱接過那人手中遞來的那物,定睛一看,是草扎的三角牌!
他是徐家村的人!
冥冥中,似乎有什么東西開始串聯起來了,沈昱不愿意放棄這個機會,向邵無涯懇求道:“還請師叔再為他們看看。”
“這些礦工癥狀相同,都是因為水源污染中有砒霜之毒所致。他們中毒已深,恐怕再治也無法恢復神志了。”邵夫子經過檢驗后做出斷定,言辭與之前醫官說的一樣。
“只是,那八位中的毒倒是有些稀奇。”邵無涯意味深長地說到這里停下了。
沈昱讀懂了他的眼神,將無關人等都屏退。
邵夫子繼續道:“我此前只在一處見過這種毒,一般被稱為——宮廷秘藥!”
沈昱與方寧聽了心中皆是一震。
這時,胡縣令來了,他斬釘截鐵的表示,既然偷礦者已經畏罪自殺,到此結案就可以了。
此番態度之強硬,與他先前的性格很是不符。
是夜,華燈初上。
沈昱伏在案前,神情肅穆地寫著些什么。
“胡縣令如今說不查了,說明背后有什么讓他十分忌憚的人或關系。”小油燈里的火苗躍動著,方寧在一旁無聊地敲著棋子,“眼下只有你能把折子直接遞到御前。但我還是不放心。依我看,你還得留一個后手。不如給位高權重又值得信賴的什么人再寫一封折子,以防萬一。”
沈昱筆墨一頓,猶豫片刻,筆鋒一轉,在這夜里寄出了兩封信,其中一封的落款是——八賢王。